第1章 被你稱做桃花的柳
01
今年7月,我從北師範畢業下到白漁村支教2個月之後才被擇優錄取,回到二線城市我讀過的高中,做為一個實習老師旁聽。
一般我都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從這裏剛剛可以看到窗外瘋狂生長的野樹。
我就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你一直在我左邊,和我講窗外的一大片桃花。
02
2019年,我以622.5的分數被白漁市四中統招錄取。
入校的前一個月,連班裏同學都沒認全,就被人逼着選理科還是文科。
父親醉醺醺的往杯裏倒酒。
“選理。”
“啊?可是我文科比較好。”
“你文科好?”
他裂開嘴,還沒等笑就罵出口:“你好個屁?你他媽選文畢業之後找工作怎麽辦?還歹是理科。”
“可是我語文好。”
“那你歷史呢?政治呢?你他媽能學好?”“……”
母親在一邊默不作聲,我沉默了半晌,伸手把筷子摔在桌子上,朝他大吼:“你牛逼,你學吧!”
我的聲音高八分貝,估計隔壁都能聽個一清二楚,所有沉默化作深海的魚雷只要水面帶起一點點波動,就能炸個連骨片都不留。
于是在我的大腿,手臂多了幾道淤痕和因為被扇了一巴掌之後導致口腔潰瘍,我捂着嘗到血腥味的嘴,最後還是含着淚選擇了理科。
把曾經信誓坦坦說要選文的女孩,親手埋葬。
把文字的溫度,詩的流轉,用九月的餘火燒的幹幹淨淨。
就像違背了一個巨大的誓言,這讓我對枯燥的數理化産生前所未有的憎恨。
我恨它為什麽一定要阻礙我的一生,我恨它讓我本就無可言說的青春變的痛不堪言。
我恨它為什麽讓我遇到了佟年麟。
03
北方的夏急促又短暫,轉頭就登上了開往南方的火車,可這裏的冬天寒冷又漫長。
十月份下第一場雪的時候,我被安排到理科大領航。
班主任是一個矮小微胖的中年男人,他的目光尖銳到沒有一絲溫情,他把我和佟年麟分到一桌。
但他絕對絕對沒想到,在不久的将來我倆會把他氣到被停課一周。
入冬之後,整個北方冷到冰封,我甚至可以聽見自己的血液在刀風裏慢慢結冰,呼出的白氣也轉瞬結有冰碴。
一樓的大廳走廊冷的像太平間。
敞開的窗框裏沒有玻璃——聽說是有幾個高二男生踢球給踢碎了。
無情的風帶着讓人致息缺氧的冷,張開嘴撕食着我暴露着的肌膚。
我曾經嘗試過以我青春期肥胖超重的身體單手翻過敞開的窗框。
之後雙腿蹬地,半個身子懸在空中。
可不到半秒鐘,我便後悔了。
因為我看了佟年麟愣愣的呆站在一邊,手裏抱着物理練習冊。
我們的目光粗魯的撞在一起,在這漫漫冬日之中,我好像聽見無數春天的花炸開在我的大腦裏,
口鼻冰涼的麻木感以及佟年麟像在看狗熊表演一樣的目光,讓我差點沒哭出來。
等我平穩降落的時候,平常一向安靜的佟年麟像看見奇行種一樣大叫,“我靠!”
“靠你媽。”我打了個哆嗦,朝他豎起中指,但耳根卻燙的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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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之後,大廳終于被安上玻璃,但是我每回路過的時候,中二的熱血好像又燒了起來,控制不住的再想翻一次。
因為,我明白,我翻過的并不僅僅是一道普通的窗框。
我翻過的,是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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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佟年麟着對彼此的第一印象差出天際,他以為我是混黑道的,單手翻窗還向他挑釁,口吐連芳還問候他媽。
我以為他是波奇①轉世,在網上逼逼賴賴,現實中腼腆的要死,沒帶卷幾乎幹挺一節課。
“借你看?”我捏住試卷的一角看向他。
“不用,”他回答的很幹脆甚至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焯”我暴燥的拉回卷子默默問候着他親的八輩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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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和他正式的說話是在一個半小時的自習課上。
佟年麟和我說他極度社恐,我說我不信。他只好退一步,他對不熟的人社恐。
“哦”我很敷衍的回了一聲,下意識對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恐牛。”
佟年麟叫了一聲”6”,把身子縮成一團雙臂抱在一起。
從距離放寒假的幾個月裏,我們傳了一整本紙條,厚厚一摞,上面潦草的字跡我已經分不清筆體的主人是他還是我。
一筆一畫混合着冬天的蕭條,寒氣滲骨,經久的不朽。你的幼稚,我的不堪,整個2019年的冬天只有一張張純條在我們之間隐密的傳遞。
就像深眠在地下的蟬與鼠,在溫暖的大地之下回避了冬天。
04
數理化生是我一生的噩夢,在一大堆難以理解的數字裏,去尋找幾何的立體感,循環的圓周以及我們從何而來的物質層面的含義。
理科生又不像文科生的委婉,一個班48個人,26個男生,25個是大傻逼。
剩下一個是佟年麟。
樸遇清曾經為這26個男生排過下頭男榜,佟年麟喜提第26。
“這個我同意。”我回頭看向後桌樸遇清,“我發誓,你以後不會遇到這樣的男人了。”
“我跟你講,“我伸手比劃了一下,”他有種傻的清澈,傻的傾傾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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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漁市入春入的晚,三月的天外面的積雪還沒化開。
早上又懶的起床,每回6:30進教室佟年麟先到都會先乖幫我放椅子。
我照例也會把別人塞我的面包,餅幹,糖掰他一半。
碳素筆沒有油很自覺的去搜瓜他文具盒。
上課睡覺只要佟年麟用按動筆按一下我的桌面,振動的傳遞我都會立馬清醒。
他喜歡發呆,我喜歡睡覺,佟年麟最抵觸的學科是英語,平常上英語課總會盯着一個地方持續發呆,之後過了五分鐘才問我:
“講到哪?”
我白了他一眼,“你他媽想啥呢?”
這種微妙的默契在春天醞釀,也會在不久的将來過期,之後被丢進垃圾桶裏。
可我希望那天不要來。因為,是他。
我之前一定講過佟年麟的眼睛,看起來很兇,但又深邃看不到底,笑起來柔裏帶剛。
是一潭深井,我可以看見在暗湧波濤下游動的一尾金魚。
金色的裙尾在深井中閃爍着微弱的光。
除了我翻窗那次我們從來沒有正式對視過,就連他唱歌的時候都是盯着桌面醞釀情緒,之後才開口唱那首老歌:
“我一路向北,離開沒有你的季節,你說你好累,已無法再愛上誰。”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