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啓程 三月十八辰時初,天色微……
三月十八辰時初,天色微亮。宋府大門皆開。
府外劉管事正領了下人恭身候在大門兩側,不過一會兒就聽得馬蹄急踏,車輪辘辘的聲響。
他微微擡頭,只見打頭一輛兩匹馬拉的四輪烏頂朱纓八寶車緩緩駛來,後面緊跟着三輛朱輪華蓋車和七八輛青棚黑漆兩輪車。
劉管事連忙小跑至最前面的車窗旁,恭身禀報:“老爺,太太,路上都打點好了。咱們這就出發嗎?”
“嗯!走吧。午時盡量趕至邱城驿站。”車內傳出一陣低沉渾厚的聲音。這聲音的主人正是宋修遠。馬車裏他與陳氏相對而坐,車內的小幾上兩杯清茶正飄着袅袅熱氣。
劉管事聽到吩咐躬身應了“是”,然後小跑至旁邊被小厮牽着的馬匹旁,翻身上了馬,一揮手,一行車馬又重新行駛起來。
季萦坐在馬車內,擡手撩開車窗簾子的一角,透過窗棱上糊着的鄒紗向外瞧,只見外面大街上行人寥寥,街道兩旁的店鋪茶樓還未開門。她又回頭向後望去,宋府朱紅色大門緩緩後退,随着馬車的前行,慢慢的就看不到了。
她有些惆悵的放下手,怔怔的看着前面酸棗木小幾上的花紋出神。
香芸見了知她心裏有些不舍,便從一旁的攢盒裏取出幾碟子點心和蜜餞放在幾上,又取了茶盞為她倒了杯蜜茶,“姑娘,我看您早飯用的少,再吃些點心吧。”
季萦看她臉上柔和的笑意,慢慢點了點頭,索性抛過了心裏的那一點子悵然,端起茶抿了一口。
“阿娘和大嫂那裏有沒有備了點心?”
“姑娘放心,我今早去廚房時碰到了芳濃和斂秋兩位姐姐,她們也是去提點心的呢。”香榧笑道。
“那便好。”季萦随手将茶杯放在面前的小幾上。
“姑娘眯一會兒吧,今兒個起的早。”香芸将杏色的引枕放在她腰後,讓她靠着。
“不了。”季萦搖頭,“你去将匣子裏那本香譜拿來我看會兒吧!”
香芸見她們還未出城,馬車行駛還算平穩,就點點頭将香譜取了出來遞給了季萦,口中勸道:“姑娘這會子看看書也就罷了,等出了城便不能再看了,那城外的路坎坷不平,咱們坐在車內搖搖晃晃的,可得防着瞧壞了眼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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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香榧将茶壺熱在靠着車門擺放的小爐子上道:“香芸說的是,姑娘可得聽呢。您可不能為了不落旁人口實,将自個的眼睛不當回事。”
季萦失笑:“你們姑娘我又不傻。”
她知道香芸和香榧說的是昨兒個晚上四姑娘敏書想跟着她蹭車,被她随口找了個理由打發了的事。
昨兒晚上她們都在正房裏用飯,飯後陳氏便宣布了府裏女眷們回京路上馬車的乘坐安排。
宋修遠和陳氏坐一輛大車。因季萦大哥宋子固在柏氏生産後就先一步去了京城,準備今年的會試,因此只柏氏帶着佑哥兒坐一輛車。季萦不喜人多所以也是自個坐一輛。剩下的三姑娘和四姑帶着年紀最小的七姑娘坐一輛車,還有府裏的姨娘和主子身邊得用的媽媽們也各自三三兩兩的分配着坐了車。
晚間季萦回四知堂的路上碰到了四姑娘。
“四姐怎麽在這兒?”季萦挑眉問道。要知道出了世安院,她和其她幾位姑娘的居所并不順路,所以四姑娘應該是專門等着她的。
“六妹妹,我是在等你的。”四姑娘笑着道:“我想着明日咱們就要回京了,也不知府裏的長輩們好不好相處,一時有些忐忑。”
季萦也笑道:“四姐不必擔心,祖母慈愛,一向對咱們這些小輩很是寬容,大伯母平日裏也最是親和不過的。”至于祖父和伯父,想必到時她們處在內宅,也接觸不到。
四姑娘聽了季萦的寬慰并未展顏,反而蹙了眉頭。
她上前幾步頗為親昵的挽了季萦的手,“妹妹,我自小就長在這西北,不比你在京裏長大,如今要回京了我這心裏實在不安。前月裏母親指了項嬷嬷給我們姐妹指點京城府裏的事,怎奈我這身子不争氣,錯過了……”
她說着頓了頓,拿帕子粘了粘嘴角,又道:“不如明日裏我陪着妹妹一起坐車吧,一者路途遙遠,咱們姐妹說說笑笑,一路也就不覺寂寞了,再者妹妹也能給我說說京裏的事,免得我去了京裏,錯了禮數丢了咱們二房的臉面。”
季萦抿了抿唇,轉身掙脫了被挽着的手臂,為難道:“四姐一片好意,妹妹本該領情的,只是我一向有些暈車的毛病,咱們同坐怕是要擾了四姐的興致。”說着拍了拍四姑娘的手,安慰道:“姐姐不必擔心,若我覺得孤單了,就看會兒書,也是能打發時間的。倒是姐姐擔心的事,可以在路上請教三姐和七妹,她們必定知無不言的。”
她說完也不等四姑娘再言,就告辭回了四知堂,獨留下一臉不虞的四姑娘。
雖然四姑娘說的情真意切,但季萦也不會就此如了她的意。
年前,項嬷嬷進府教習三位姑娘規矩,三姑娘和七姑娘倒是認認真真的跟着學了,只她這位身嬌體弱的四姐不過去了三兩回,就借口吹了冷風咳疾犯了。整日裏卧病于床,連早日的晨昏定省也不去了。
陳氏那些時日一邊忙着處置府中的産業,一邊還要操心柏氏懷着身孕,因此懶得與她計較,索性免了她的請安,讓她在屋裏養病。
晚上,陳氏對宋修遠說了四姑娘的情況:“四姑娘身子羸弱,平日裏該好好養着,以後便是帶姑娘們出門交際,以她的身子狀況也是去不了的,因此這學不學規矩也是不打緊了。先前倒是我沒考慮周全,累的她又病了一場。”
宋修遠聽了點頭同意了陳氏的安排。
季萦姐妹聽說了四姑娘的病情,三人還一同去探望了幾回,送了好些東西過去。
倒是四姑娘年級小,經事不多,自己不小心露了形跡,被宋修遠發現了她裝病的事。宋修遠大怒,罰她抄寫《孝經》和《女則》百遍,連過年的時日都在雪泠居裏禁足,未踏出房門一步。
如今四姑娘說起先前的事竟是當做從未發生過一般,還想與季萦一同乘車。季萦自然不會傻得答應了她。
她先前裝病與陳氏打擂臺,宋修遠雖罰了她,但顧慮到府裏姑娘們的名聲并未公開原由,因此季萦自然不能斥責與她,只能裝作不知道。但要她再與四姑娘手足情深,也是做不到的。
車輪滾滾,季萦她們一路走的并不慢,不過一個時辰就出了城。城外全是高高低低的黃土山包,稍微平坦的山下有錯落的村子坐落。又行了将近一個時辰,地勢山貌便挺拔起來,但再無村子出現,一路顯得有些荒涼。
車子變得颠簸起來,季萦看不了書,又無心再瞧外面的景致,索性打發了香榧和香芸兩個去後面的車上休息,她自個靠着引枕眯上了眼睛。
原以為睡不着,卻不想剛躺下就進入了夢香。直到她被香芸喚醒才發現已經午時了,馬車正停在驿站前面。
就着香芸打濕的帕子淨了臉,季萦才扶着香榧的手下了馬車。
她與三姑娘幾個前後進了驿站的廂房,發現陳氏和宋修遠正坐在桌前喝茶,柏氏抱着睡着的佑哥兒也坐在陳氏下首。吳媽媽指揮着丫頭們擺飯。
陳氏見她們進來,笑着點了點頭道:“出門在外,路上不比家裏,你們要擔待着些。”
幾位姑娘屈膝行了禮,應了“是”,才在椅子上坐了。
季萦看面前桌上擺的碗碟,菜色确實有些簡陋。幾碟子素菜看着倒是精致,應該是早上在家裏準備好帶着的,餘下的雞鴨肉類看着有些粗野,這應該是驿站裏現做的。她自小被嬌養着,一向是食不厭精,因此飯間用的極少,只夾了幾筷子素菜便罷了。
他們一行吃罷飯,稍歇了歇就又上了馬車,準備啓程了。
季萦第一天坐車,馬車颠簸,很是疲累,因此睡了一路。等到她感覺到馬車慢慢的停下了,才睜開眼睛,這時已經申時末了。一旁的香榧扶了她起來,幫她打理好了衣着,才扶着她下車。
下了馬車季萦才發現她們一行人正停在一家客棧前面。此時天色已經稍暗,客棧前的街道上行人寥寥無幾。
季萦領着香榧走至陳氏車前,同芳露左右扶着陳氏下了馬車,發現宋修遠并不在車上。她向車隊前面望去,見宋修遠正與劉管事說話。
陳氏帶着季萦等柏氏和三姑娘她們來齊後,宋修遠就帶着劉管事過來了。
劉管事給陳氏和幾位姑娘請了安,便在前面引路。他們一行人進了客棧并未停留,直接穿過大堂順着樓梯上了二樓進了房間。
他們住的自然是天字號上房,陳氏和宋修遠住了左側第一間,季萦的房間緊挨着陳氏的房間,她的旁邊住了柏氏和佑哥兒。右側四姑娘領着七姑娘住了前面的房間,旁邊三姑娘和餘姨娘同住一間,最邊上住了白姨娘和宋修遠的一位通房。
季萦剛進房裏,陳媽媽就領着杏雨和杏林兩個進來了,她們給季萦請了安就手腳麻利的将房間裏的帳子枕頭被褥還有茶杯等物都換成了從家裏帶的。
香榧親自将匣子裏的筆墨紙張、筆洗硯臺等物擺在了窗前的桌案上。又在桌角擺了一個白玉镂雕的三足蓋爐,裏面燃了季萦新制的醒神香。這香是低配版的,用的香料大多是現實裏有的,只三四味是她在系統地圖裏找到的,因此只有補充精力的效用。
不過半個時辰屋子就收拾好了,陳媽媽細細檢查了才滿意的點點頭。
這時香芸進來回禀:“姑娘,老爺和夫人叫姑娘去用晚飯呢。”
季萦點點頭,打發了香榧和底下的丫頭去用飯,只帶了陳媽媽随着香芸出了屋子。
他們用飯的地方也在二樓,看着像是臨時隔出來的一間小廳。
季萦到時,宋修遠和陳氏正說着話,兩人見她進來才止了聲。陳氏拉了季萦的手細細打量,見她精神尚好才放松了心神。
陳氏慈愛道:“萦姐兒待會可要多吃些,我特地着家裏廚子做了你愛吃的菜。”
季萦知道陳氏應是中午見她吃的不多,所以心裏記挂着。
她不好意思的道:“阿娘,我知道了。”
宋修遠見了摸摸她的發頂笑着道道:“萦姐兒前兩日送來的醒神□□效着實不錯,今日一路用了,我到現在精神尚好,一點也沒有趕路的疲憊。果然不負這“醒神”二字。”神色間掩飾不住的贊嘆。
季萦聽着神情有些得意:“這是香譜裏的方子,我自個琢磨着添減了幾味香料後,提神補氣的功效比原先增進了許多,而且聞多了也沒有副作用呢。爹爹用的好,我一會兒再讓人給您送來些。”
宋修遠滿意的點點頭。
陳氏聽了也笑着道:“老太太先前還寫信來說萦姐兒小時對調香不甚上心,擔心她以後出門交際時露了怯,正張羅着要請了手藝好的嬷嬷進府教她,不曾想這丫頭自個就開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