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凱旋【一更】
風沙卷着塵土, 在寒冷的大地上呼嘯而過。
四周悄然無聲,蕭青冥跨坐在高大的馬背上,右手扣着一把袖珍機括, 神秘的黑色槍身流淌着金屬的光澤。
這是一件SR級道具卡,袖珍轉輪手槍, 槍內一共五發子彈,口徑并不大,射程也不算遠, 在冷兵器的時代無疑是降維打擊。
七步之外槍快,七步之內——槍又準又快!
沒人知道皇帝手裏究竟是什麽武器,在那些黑鷹騎和守城士兵們眼裏, 簡直如同妖法一般。
燕然太子眼看着都要抓住皇帝了, 後者明明安然呆在馬背上一動也沒動,蘇裏青格爾沖上來的身形就像撞上一堵看不見的牆, 又像被正面當頭一擊, 猛地被擊倒在地。
然後就反過來被啓朝天子活捉了。
這突如其來的驚變不過發生在轉瞬之間,快得叫人根本反應不過來。
城樓上的文臣和守将們都瞠目結舌,齊刷刷望着場中央那兩人一馬, 眼珠子都差點掉下來。
灰衣校尉張束止原本提心吊膽, 生怕皇帝在衆目睽睽之下被生擒活捉,已經準備好豁出性命, 哪怕自殺式襲擊燕然太子,也要保住皇帝脫困。
誰料, 眨眼之間形勢逆轉, 不可一世的燕然太子成了皇帝的俘虜, 剛才還提着長槍放了狠話, 殺氣騰騰, 這會就跟被去了勢的公狗一樣萎靡不振。
前後過大的反差,完全出乎所有人理解和認知能力之外。
若非之前皇帝要求督造局和軍器監,做了一些威力極大的武器,讓他們有了一些心理準備,這會估計已經要像那些底層士兵們一樣,相信皇帝可能是某些天神轉世下凡的說辭了。
而對面的燕然軍,則紛紛陷入了對未知的恐慌和不知所措。
黑鷹騎們正在阿木爾的帶領下圍攻秋朗,不求殺傷,只求纏住他,讓對方無暇去救援啓朝天子。
太子蘇裏青格爾在草原素有悍狼之稱,骁勇善戰自不必說,一對一拿下重文輕武的啓朝天子,豈不是手到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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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能想到,勇冠草原的悍狼太子不僅輸了,還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輕易被俘,對方甚至毫發無傷。
皇帝輕蔑譏诮的眼神,辣辣扇在每個燕然軍的臉上。
十幾萬大軍兵臨城下,損兵折将不說,大營被一把火燒禿了,最後連自家主帥太子都被當場活捉。
他們千裏迢迢遠道而來,難道就是為了千裏送人頭,上趕着上演一出奇恥大辱的嗎?
太子親衛黑鷹騎圍攻秋朗的動作同時停滞了,戰場上呈現出一幕詭異的靜默。
連向來處變不驚的秋朗都愕然了一瞬,昨天制定計劃時,皇帝自信必能生擒燕然太子,他還以為是對方信任自己的武功,沒想到皇帝竟然隐藏得這麽深……
這幾日眼看着皇帝不斷創造奇跡,秋朗也不是瞎子,他越來越懷疑,其他人口中那個昏庸的君王,該不會是對方有什麽難言之隐,故意裝出來的吧?
他甩開微妙的思緒,一劍蕩開周圍上十柄長槍,并不戀戰,一拉缰繩,返身策馬回到蕭青冥身側。
随着雙方形勢驟然逆轉,局勢頓時朝着無法預料的方向狂奔而去。
“太子殿下!”阿木爾眼看着自家太子被俘,幾乎目眦欲裂。
蘇裏青格爾被蕭青冥抓在馬背上,右肩的甲胄破了一個洞,鮮血染紅肩頭軍裝,血跡蔓延了一大片,臉色因失血漸漸變得蒼白,整個人狼狽不堪。
阿木爾眼都紅了,黑鷹騎聚攏在他周圍,紛紛舉起弓箭,引弓指向蕭青冥,各個面容凝重而緊張,嚴陣以待。
而先前被蘇裏青格爾下令後撤十裏的燕然大軍,發現局勢不妙時,也終于動了。
作為被燕然王派來督陣的萬戶蘇摩,手下一萬五披甲精銳騎兵,作為前鋒,悍然沖向戰場!
千軍萬馬奔騰的氣勢,如山洪傾瀉而下,借着騎兵速度優勢,很快就靠近了雙方對峙之處。
望樓上的斥候第一時間将敵情傳遞出去,城門口早已蓄勢待發的黎昌,也同時率領騎兵們沖出城外,在他身後,上萬中央禁軍整齊列陣,氣勢如虹。
這是近十年來,啓朝士兵頭一次面對大軍壓境的燕然軍,主動出城迎擊。
雙方緊張對峙的中央戰場,蕭青冥一手控制着蘇裏青格爾,一手拉着缰繩,在秋朗的護衛下,緩緩後退。
手槍再厲害,也只剩四發子彈了。
對面的黑鷹騎們保持着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漸漸追過來,他們弓馬娴熟,這個距離射中馬上的蕭青冥并不困難。
剛才若是對方立刻轉身策馬回城,只怕這會已經被黑鷹騎的弓箭射成了篩子。
年輕的皇帝可不傻,他把燕然太子捉在身前,充當他的人形盾牌,蘇裏青格爾本就身材高大,蕭青冥全副武裝藏在他身後,連一片衣角都不會暴露在弓箭下。
阿木爾咬牙切齒:“別急着動手,小心傷着太子殿下!”
就在蕭青冥帶着俘虜,即将進入城池和禁軍保護範圍時,蘇摩率領的一萬五披甲騎兵終于趕到,同黎昌的騎兵人馬迎面對峙。
城池之前,原本空曠的戰場,雙方大軍同時擠壓而來。兩軍劍拔弩張,态勢緊張到了極點。
任何一點火星刺激,都可能立刻發生爆燃,進入不可控制的混戰狀态。
對于身處局勢中央的雙方領袖而言,都太危險了,尤其是中了一槍的蘇裏青格爾。
城牆之上,還沒來得及松口氣,為陛下喝彩山呼萬歲的衆大臣們,瞬間又陷入了更加緊張惶恐的地步。
號稱最精銳的燕然騎兵來了,他們豈能坐視自家太子被敵人活捉,放任蕭青冥毫發無損全身而退?
滿臉絡腮胡的光頭壯漢蘇摩,坐在馬背上,臉色陰沉地望着蕭青冥後撤的身影。
鐵心焦急道:“蘇摩大人,再不動手,太子殿下就要被抓到城裏去了!”
弟弟鐵木皺眉道:“可是殿下的性命在他手裏,萬一他魚死網破,我們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蘇摩沉聲道:“不要慌,蕭青冥還不敢殺太子。我們大軍壓過去,弓箭手準備。”
“最好能繞到他身後去,務必擊潰後面的黎昌!”
“就算對面人數比我們多也不怕,我們可是燕然鐵騎!”
随着他一聲令下,披甲騎兵們立刻散開做出沖鋒的姿态,黎昌率領的騎兵和中央禁軍同樣反應迅速,随時做好迎敵準備。
礙于雙方領袖還在戰場,雙方都默契地沒有使用弓箭,只是彼此的前鋒在試探着靠近。
“燕然軍果然不肯輕易放手!竟然還敢上前,難道他們不會投鼠忌器,不怕陛下殺了燕然太子?”
張束止心裏發沉,忍不住向身旁的喻行舟看去。
不料身旁的攝政大人不知何時不見了,張束止一愣,忽然臉色大變,連忙低頭朝城牆下張望——
果不其然,喻行舟一身玄黑文臣官服,竟然不顧自身安危,騎在馬上飛奔出了城門!
“攝政大人!!!”
張束止只覺得今天一天太荒謬了,先是皇帝大發神威生擒了敵國太子,現在又輪到攝政大人發瘋。
一個文臣孤身跑到戰場上去,不是瘋了是什麽?
他一咬牙,二話不說,也跟着轉身騎馬追出了城門。
無論是陛下還是攝政,都不可有失!
※※※
那廂,正身處戰場中央的蕭青冥和秋朗兩人,在阿木爾帶領的黑鷹騎逼近下,維持着一個并不安全的距離,緩慢而堅定地不斷往後撤。
蘇格咬着牙,忍着渾身的劇痛大口呼吸,嗓音沙啞得如同被火燎過:“蕭青冥,你跑不掉的,我的黑鷹騎不會放過你……”
勒住咽喉的手指再次收緊,蘇格臉色發青,頓時說不出話來。
蕭青冥低沉沉道:“現在你應該思考的,是該如何求朕留你一命。”
一個活着的燕然太子,自然比一具屍體重要的多,若非他手下留情,剛才那個距離,足夠對方死上十次。
蘇格一言不發,他靠在蕭青冥肩頭,像是完全放棄了掙紮一樣。
不對勁……
蕭青冥皺眉,忍不住側過頭看了他一眼——
這一看,猛然對上了一雙被逼到絕境,依然桀骜狡黠的狼眼!
內心瞬間警鈴大作,蕭青冥神經緊繃到極點。
懷裏健碩的男人突然暴起發力,仿若千鈞之威,一下子掙脫了蕭青冥的掌控,一柄削鐵如泥的短匕首從袖口滑至掌心。
蘇格調動全身僅剩的力氣,沿着甲胄邊緣,将匕首紮入蕭青冥腰腹!
他驀然一瞪眼——
……卡住了?
短匕首只刺破了對方甲胄內的龍袍,就再也刺不進去了,甚至連皮膚都沒劃破,一滴血都沒能流。
蕭青冥奪過他的匕首,揚手一掌甩過去,蘇格被打歪了臉,眼前一黑,險些失去意識。
槍傷扯得渾身神經劇痛,身上幾乎被冷汗浸濕,徹底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力氣,幾乎只剩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
他咬破舌尖勉強維持神智:“……金絲軟甲?”
蕭青冥冷笑一聲:“你以為朕像你一樣蠢?”
他十連抽抽中的武器是袖珍手槍,還有一件防具便是這件金絲軟甲,可謂刀槍不入。
這兩樣裝備是他敢帶着秋朗,只身踏足戰場最大的底氣。
蘇格徹底沒了指望,忍不住自嘲般低笑了一聲:
“看來我栽在你手裏也不算冤……不過,你也別高興的太早,蘇摩手裏的披甲騎兵,實力不弱于黑鷹騎……”
蕭青冥皺了皺眉頭,這确實是個變數。
沒想到燕然軍還有蘇摩這號人物,之前攻城戰中,一直把這支壓陣的騎兵藏着,不曾折損。
這時到了最危急的時刻,立刻成了戰場上的勝負手。
這麽大規模的戰争,歸根到底,拼的雙方真正的實力和底蘊,想要每一個環節完全算無遺策,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在蕭青冥帶着蘇格漸漸靠近後方的黎昌大軍時,對面蘇摩率領的披甲騎兵已經趕到了。
秋朗難得感到一絲棘手,他自己安然脫困毫無問題,但帶着蕭青冥,還多蘇格這個拖油瓶,即便是他也沒有把握。
蕭青冥抓着蘇格,厲聲大喝:“命令他們後退!”
對面的燕然騎兵騷動了一陣,暫時停了下來,但猶豫着并沒有後退。
“蘇摩是父王兄長,父王不止我一個兒子……”蘇格虛弱地道,“你以為拿我作要挾,或許其他人不敢射箭,他卻未必那麽看重我的性命……”
蘇摩派一支騎兵信使匆匆趕到,揚聲大喊:“蕭陛下,我們大人說了,只要你肯現在放了我們太子,可以答應你,無條件退兵回燕然,簽訂兄弟之盟,不再進犯!”
“蕭陛下,議和之事還能商量,還請以和為貴,勿起兵戈!”
燕然軍來勸他以和為貴?真是天大的笑話。
蕭青冥沉聲哂笑:“朕要的東西,由朕來決定,而不是手下敗将!燕然若是有誠意,應當先行退兵!”
雙方互不相讓,局勢僵持。
就在兩軍對峙逼近容忍的臨界值時,異變陡生——
遠遠的,萬馬奔騰的鐵蹄聲從另外一個方向由遠而近,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灰蒙蒙如同撲面而來的海嘯,朝着戰場的方向,筆直地沖刷而來。
從衣着和援馳的方向看來,竟然是大啓的援兵!
大地仿佛都在震顫,浩浩蕩蕩的騎兵以雷霆萬鈞之勢,從後方包抄而至,和黎昌帶領的禁軍一前一後,剛好把蘇摩的披甲軍前後夾擊了!
一支數萬的生力軍出乎所有人意料,強硬插手戰局,勝負的天平再次發生傾斜。
碩大的“幽”字大旗迎風招展,紅得刺目。
蘇摩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沉穩的臉色終于開始慌了:“怎麽回事?幽州軍去年就被打沒了?哪裏來的幽字旗?”
萬戶羅樹啞着聲道:“這個我倒是知道一點,去年幽州戰敗,幽州軍被啓朝朝廷責難,大部分解散流亡,聽說有一部分幽州兵逃走,被收攏到相鄰的雍州去,當邊關軍了。”
蘇摩皺眉:“蕭青冥瘋了?不怕邊境門戶大開,被羌奴國趁虛而入?竟然把邊軍調過來。”
羅樹搖搖頭:“若是京城老家都沒了,還要邊關幹嘛?”
他們哪裏知道,蕭青冥壓根沒有調動邊關軍。
他甚至根本不知道,在幽雲府被破,幽州被割讓後,居然還有一支幽州兵殘存着!
在這種千鈞一發危亡之際,這支殘存的、被朝廷抛棄過的幽州兵,竟然冒着偌大的風險,千裏迢迢趕來救他這個、埋葬了幽雲府十萬軍民的“罪魁禍首”!
看到幽字大旗那一剎那,蕭青冥內心的動容和震撼,翻江倒海,全身血液上湧,血色幾乎蔓上眼眶。
是誰?是身為雍州主将的黎昌嗎?
好像也只有舅舅有這樣的威望,和對他的誓死的保護與效忠……
眼看局勢即将倒向大啓,太子就要被蕭青冥抓走,對蘇格忠心耿耿的副将阿木爾徹底坐不住了。
他不管不顧催動馬匹,朝黑鷹騎大喊:“奪回太子!哪怕跟蕭青冥同歸于盡!”
“是!”數十黑鷹騎們齊聲應和,立刻沖了上去。
兩軍對壘的大軍離他們都還有一段距離,此時此刻,才十丈遠的黑鷹騎們是蕭青冥最大的威脅。
蕭青冥眯起雙眼,一聲冷笑,再起擡起手槍,對準了阿木爾。
在他身側,秋朗冷然拔劍,就要展開一場血戰厮殺。
有秋朗在,這些人根本不足為懼,只可惜了一顆寶貴的子彈,蕭青冥有些遺憾地想。
他正要扣動扳機,身後忽而吹來一陣勁風——
蕭青冥霍然回頭,飛揚的塵土中,一襲黑色官服的男人策馬飛奔而至,寬大的袖袍和衣擺在寒風中翻卷出一陣凜然決絕之勢。
喻行舟壓低身子伏在馬背上,揚手鞭馬,一雙黑沉的眼眸直直鎖定在蕭青冥身上。
于他眼中,戰場上的千軍萬馬仿佛被視為無物,成了不屑一顧的背景。
他的身影越來越近,黑色長發在呼嘯的風聲中淩亂飛舞,整個人如同一筆濃重的墨跡,深深繪入年輕帝王驚愕的眼底。
誰出現在戰場上不顧一切來接應他,他都不會驚奇,唯獨喻行舟……
怎麽會是喻行舟?!
蕭青冥忽而莫名感到一陣心悸,不合時宜的遙遠記憶,驀然清晰地浮現在腦海。
彼時兩人尚且年幼,也是一個初春春寒料峭的時節。
蕭青冥央着喻行舟要學騎馬,喻行舟只好為他找來一匹溫順的小馬駒,為他執缰,在前面不疾不徐地走。
還是小皇子的蕭青冥任性又調皮,嫌棄慢悠悠的不過瘾,甩開缰繩就夾着馬腹沖了出去。
喻行舟吓了一跳,立刻飛身上馬在後面追,束發的絲帶都散開了也無暇去顧。
那時年少輕狂,意氣風發,烏黑青絲恣意張揚,笑容明媚如天邊雲霞。
近了,喻行舟一扯缰繩,成熟俊美的臉龐驀然停在他眼前。
幼年久遠的記憶在這一刻,跨越無數時間和空間重疊。
喻行舟輕輕喘氣,一把握住他的馬缰,面色染上一片焦灼和疾馳後的浮紅。
“跟我回去!”
他手勁大的出奇,絲毫不像一個弱不禁風的翩翩文臣,蕭青冥恍神之際被他牽了缰繩,連人帶馬後退了好幾步。
自喻行舟身後,莫摧眉、張束止,還有上十個黑衣死士急速鞭馬而來,将皇帝幾人牢牢護在身後,與撲殺而來的黑鷹騎混戰在一起。
蘇摩率領的披甲騎兵徹底被幽州兵和黎昌的禁軍隔絕開,無法再朝他們靠近一步。
蘇摩嘴裏發苦,暗嘆一聲,這下完了。
蕭青冥轉過臉,細細打量着喻行舟沉靜的側臉:“這支幽字旗的邊軍,是老師調來的?老師就算不擔心朕的猜忌,難道不擔心邊關不穩?”
喻行舟淡淡道:“自然是擔心的。”
“哦?”
喻行舟漆黑的眼瞳凝視着蕭青冥:“不過,于臣而言,有些事更為重要。”
蕭青冥沉默片刻,忽而一笑:“老師還有多少事,是朕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