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那麽兇手為什麽選擇将周然的屍體搬運到泳池裏?”◎
天亮了。
湖藍色的海水就是他們的天空。
無邊無際地波蕩在每個人的頭頂。
高山寒和馮小米一樣, 被軟禁在了休閑廳。
不同的是,軟禁他不需要麻繩,只需要收走他的電動輪椅, 他便寸步難行。
至于扶手箱裏的蛇, 解憶答應高山寒,每兩天投喂一次。
今天早上的早餐,是在沉默的休閑廳裏進行的。
番茄罐頭的味道熟悉得令人作嘔, 每個人都機械地往嘴裏裏塞着食物。
休閑廳裏寂靜無聲。
沒有人再抱怨食物的匮乏,因為再過不久,如果還不能得到救援, 他們就連僅有的番茄罐頭也要告罄了。
找到了偵探X的幫手, 但這似乎并沒有什麽幫助。高山寒咬緊牙關, 絲毫有用的信息也不肯透露。
哪怕高山遙威脅他要踩死那條寵物蛇, 高山寒也只是頓了頓, 露出笑容:
“好啊。”
他油鹽不進。
已經不用僞裝的如今, 高山寒光明正大地欣賞着幸存者們的恐懼和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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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吃過飯的原野已經放下了湯匙,他坐在沙發椅上,雙手搭着腿, 眉頭緊皺, 視線定定地看着正在進食的高山寒。
“你知不知道,你很可能被偵探X騙了,無論他許諾了你什麽, 他是不可能讓你活着離開這裏的。”原野開口。
高山寒頭也沒擡,神色一如既往, 連睫毛都沒抖一下。
吃完飯過後, 其他人留在休閑廳, 解憶說想去一個地方, 為了她的安全,原野自發和她組隊。
“我剛剛檢查了廚房裏的罐頭,最多還能支撐兩天。”解憶說,“如果無法找到出口,或者聯系上救援,大家就算不被人殺死,也會被活活餓死。”
“要不賭一把?”原野擡眼看向玻璃牆外游弋的魚群。
無風無浪的時候,海水看上去那樣無害。
“實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自制□□打碎強化玻璃。室內和室外的壓力遭到破壞,人在那一瞬間肯定會被沖走。但如果我們能想到什麽方法将身體固定在打破的窗口附近,待壓力平衡後,再……”
原野頓了頓,目光估量了一下這裏到水平面的距離。
那是一個沒有經過專業訓練的人很難閉氣達到的高度。恐怕還沒到半路,就會因為氧氣用盡嗆水溺亡。
即便他的肺活量能夠支撐他游到水面,其他人也未必能夠。
原野眉頭皺得跟小山似的,低聲罵了一句髒話。
眼下已經到了絕境中的絕境。
“我們來玩一個你問我答的游戲吧。”解憶說,“這個游戲的規則是,無論你的理智覺得有多荒謬,你都要找出一個明确的答案來回答我的問題。”
“好。”原野毫不猶豫。
母親曾經對她說過,人生中的很多正确答案,都被藏在了理智之後。
跳出理智的束縛,人們往往會得到不可思議但又正确的答案。
這兩晚,解憶徹夜不眠,将事發第一天到現在的事情,從頭開始捋了幾遍。
不可能、沒道理、不現實……
當她将這些從理智上否定的詞語從大腦裏删除,她漸漸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除了一開始被建渣擋住出入口的電梯以外,這裏有其他出口嗎?”解憶問。
折射在海水中的微光,同樣折射到解憶白皙的側面上。她低垂的睫毛像傾斜的烏雲,掩住了瞳孔裏非同尋常的冷靜。
原野原本想說有這個可能,但想到游戲規則是給出明确答案,随即改口道:
“沒有。”他補充道,“因為我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包括通風管道。”
“如果沒有,那麽兇手又是如何進入封閉的水中維納斯殺人的?”解憶說。
如果兇手是外人,必然有一條他們不知道的出口,如果兇手在他們之中,三起命案,沒有同時符合作案條件的人。
原野頓了頓:“是維納斯內部的人殺的。”
這樣一來,就不必從外界進入酒店。
“誰有可能殺了周然、牟雞換和陳皮?”解憶繼續問道。
這個問題讓原野陷入了為難。
殺周然的,必然是一個強有力的男性,才能勝任搬運等工作;殺牟雞換的和陳皮的,要和這兩人非常熟悉,才能讓他們毫無戒備地離開原來的房間,或是打開自己上鎖的房門。
符合這兩個條件的,只有高山遙一人。
但在周然的死亡案件裏,高山遙沒有作案的時間。
每到這裏,思路就陷入瓶頸。
然而,解憶剛剛的話讓原野的思路在瓶頸下蠢蠢欲動。
無論理智覺得有多荒謬,也要說出明确的答案。
既然唯一符合條件的高山遙沒有在周然案裏作案的時間,那麽——
原野忽然停下腳步,爆發出強烈光彩的眼眸直直盯着面前的解憶。
“三個殺人案,最少兩個兇手!”
寂靜的走廊,因為原野的聲音震耳發聩。
“排除所有可能,剩下的再不可思議,難以置信,那都是絕對的真實。”解憶輕聲說。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站在了泳池的門外。
一股水臭水臭的腐爛氣味,若隐若無地從泳池虛掩的門後飄來。
“三具屍體陸續出現,一開始,我只是有些疑惑,但并不清楚疑惑的點在什麽地方。直到第三具屍體出現,我發現血泊中的載書釘,我才終于明白,一直讓我不解的東西是什麽——”
解憶注視着面前的惡魔之門,緩緩道:
“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有一個特征,他的殺人技巧往往是越來越精妙,越來越沒有破綻的。然而,發生在水中維納斯的三起案件中,并沒有發現這一點。兇手不但沒有精進他的殺人技巧,反而水平忽高忽低,在第三具兇殺案中,連載書釘都釘不好了。”
“……這不是很奇怪嗎?”波光在解憶身後搖蕩,她臉上有種奇異的光彩,“他可是已經殺了兩個人,釘了兩次面具啊。”
“三張吶喊面具,最後一張釘得尤為不好。既然釘得不好,為什麽要釘?”解憶問。
“為了模仿前面的案件。”原野脫口而出。
“那麽第一個兇殺案,兇手為什麽大費周章給周然釘上面具?僅僅是為了增加恐怖效果嗎?”
解憶轉過頭,對上原野的目光。
“不可能。”原野斷然道,“兇手如此缜密地設計了這一切,絕不會下無用的功夫。他甚至給其他兇手也準備了面具,好讓他們将命案僞裝成連環兇殺——”
“回到剛剛那個游戲,我問你,”解憶說,“兇手為什麽選擇在倉庫砍死陳皮?”
“因為倉庫是距離有人的套房區和休閑廳距離最遠的房間。”
“兇手為什麽選擇在桑拿房蒸死牟雞換?”
原野思考片刻後,說:
“因為兇手對牟雞換懷有巨大的恨意,想盡可能痛苦地讓他死去,但又不能被人聽見他的求救,桑拿室正好符合了這一點。”
“那麽兇手為什麽選擇将周然的屍體搬運到泳池裏?”
“……”
原野擡起頭,目光看進解憶的眼底。
他已經完全明白了。
假若兇手每一步都有着特定的目的,那麽将屍體藏在泳池內,讓他們無法第一時間發現屍體是為了什麽?
水。
加速屍體腐爛變形的水。
和在屍體臉上用載書釘強行固定面具的用意一樣。
“我們以為的‘周然’,真的是‘周然’嗎?”
解憶輕淡的聲音如雲如霧,從不會帶有壓迫。她的意志力,全部彙聚在那雙沉靜幽深的眼眸裏。
她直視前方,推開了惡魔之門。
“這就是我來這裏的理由。”
泳池的門扉向裏打開,光滑的瓷磚圍住了整個長方形的泳池。周然的屍體取出後,池子裏的水面仿佛都下降了一些。池子裏綠油油的死水毫無波瀾,水面上冒出的浮萍水草像是這片綠色土地上長出的膿包。
周然的屍體,就在泳池背後的更衣室裏。
解憶擡起腳步,和原野一同往裏走去。
越是靠近更衣室,那股惡臭越是明顯,就像是在水裏浸泡了多日的腐肉所混合散發出的氣味。
在更衣室門口,原野停下腳步,擔心地看着身後的解憶。
“你真的要去進去嗎?要不我幫你确認?”
“我自己解開的謎題,當然要自己确認答案。”
解憶擦過他的肩膀,徑直走入更衣室。
周然的屍體就擺放在更衣室的條凳上。經過近兩日的浸泡,屍體腐化程度大大加快,又在空氣中暴露了兩天,周然的屍體已經完全變形了。
白色的面具下,屍體的臉龐像是快融化似的向兩邊攤開,印着動漫人物的T恤下,後脖頸和手臂內側有着大片大片的青色屍斑。
亂糟糟的頭發,過長的劉海,載書釘固定的面具,這些都阻礙了他們對屍體的辨認。
從第一次同學會見面上,周然給人的印象就很深刻。
但他的深刻,并不是在他自己容貌本身。
而是那遮住眼睛的劉海,看不清長相的中長發,陰郁的表情,以及胸前那過于引人注目的動漫頭像。
時隔多年,真的有人還記得那個在畢業照上也佝偻着背,目光低垂,看不清表情的少年長什麽模樣嗎?
一開始的周然,真的就是周然嗎?
解憶拿出提前準備好的剪刀,剛向着屍體臉上的白色面具伸出手,原野就擋住了她。
“我來。”
他毋庸置疑地說。
原野用右手拿過她手裏的剪刀,左手按住屍體的面孔。
腐爛過度的屍體就像一灘肉醬,原野剛按下去,解憶就聽到了好像按在出水的肉泥上面的聲音。
他耐心細致地剪掉了連接面皮和面具的所有載書釘。
在解憶目不轉睛的注視下,他揭開了惡魔之門後最大的秘密。
白色的吶喊面具下,是一張腫脹變形的陌生面孔。
所謂的周然,恐怕一開始就是偵探X。
這樣一來,最令解憶想不通的第一起兇殺案的作案手法就迎刃而解了。
“從一開始,周然就是偵探X假扮。選擇他,因為周然在讀書時就沒什麽存在感,這幾年大概也沒有和其他人聯系,只要在裝扮上符合大家對周然的印象,就能完成身份互換的詭計。”解憶說,“實際上,偵探X的确也做到了這一點。”
她對周然的印象只停留在胸前的動漫頭像和過長的頭發上。
原本就看不清他長什麽模樣,在他死後,更不會生出去看看他真實面目的想法。
“偵探X在第一夜的時候,故意和我們一起。”原野接着解憶的話說了下去,“是為了方便他進行第二天栽贓陷害高山遙,金蟬脫殼的計劃。只要我們進行調查,就會發現,他是在高山遙門前失蹤的。”
“或許,也是一個試探。”解憶頓了頓,說,“對于偵探X來說,我們是唯二的意外。”
“……所以我更加奇怪,偵探X為什麽會将我和你一起轉運到水中維納斯來。”原野說,“在一開始就把我們殺掉,這樣變數豈不是更小?也用不着試探我們會不會幫助高山遙他們了,反正,最後也會殺掉所有人滅口。”
“你說,偵探X會随意找一個屍體來當自己的替死鬼嗎?”
他伸出手,捏住屍體的兩側臉頰,打開了對方的口腔。
盡管解憶心理承受能力已經強于一般人,但她還是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原野面不改色地掰開屍體的嘴,觀察着內側的口腔。
“這具屍體牙齒有很明顯的煙漬,至少煙齡不少于六年。左右兩側都有幾處嚴重的蟲洞,右側最後的大牙已經脫落。從未曾補種的情況來看,經濟條件不是很寬裕。”
看完了嘴,他又拿起屍體的兩側手掌相繼觀看。
“你看他的右手,手掌到手腕的地方,這裏有個腫塊。”
解憶定睛一看,果然在原野示意的位置,發現了一個像是蚊子包那樣不明顯的腫塊。
“這是因為長時間移動鼠标,導致手腕內側和鼠标墊一直摩擦的原因。”原野說,“這具屍體,生前一定經常使用電腦。”
“你還記得‘周然’的自我介紹嗎?”原野說。
“……記得。”解憶回答,“他說從大學畢業以後就沒出過家門,喜歡游戲和動漫。”
頓了頓,她說:“你覺得這具屍體是真正的周然?”
“讓他們來認認就知道了。”
原野站起身來,走到一旁的盥洗臺洗手。
“還有一件事,我覺得我們不得不預先準備好對策。”他說。
清水順着他骨節分明的大手流下,漸漸在池子裏彙聚成一片微紅的湖泊。
“什麽事?”解憶問。
“羊比狼多的時候,是一種情況。”原野關上水龍頭,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轉過身看進解憶的眼底,“……狼比羊多的時候,又會是另一種情況。”
解憶想起了他們在泳池外的交談。
目前幸存者僅剩七人,其中最少就有兩個兇手。
解憶的腦海中浮現出陳皮血泊中散落的載書釘,很明顯,兇手是一個連載書釘都無法熟練使用的人,要麽就是力氣太小,無法将載書釘穿透臉上的人皮。
第二種可以排除,一個拿着砍骨刀将人虐殺至死的人,不存在沒有力氣的可能。
“殺死陳皮的兇手,很大可能沒怎麽用過訂書機。”解憶說出自己的推斷。
“你說的沒錯。”原野說,“而前兩案的兇手就和陳皮案的兇手截然相反。沒有一個浪費的載書釘,要麽就是兇手收走了報廢的載書釘,這種細致的作案手法,也和第三案不同。”
“你注意過前兩案的面具載訂的間距嗎?”解憶說。
“兩個面具的間距有什麽問題?”
可能是因為母親的緣故,解憶從小對數字比較敏感。
她會習慣性地對映入眼簾的東西進行一個大概的數據測量。
但一開始,她沒有将這個細節放在心上。
直到那個離奇的猜想在她心中變得越來越清晰。
“雖然都是用訂書機将臉皮和面具釘在一起,但牟雞換一案裏,面具上的載書釘間距更緊更密。”
這意味着什麽,原野比她更清楚。
沉默在兩人之中蔓延。
半晌後,原野低聲說道:
“三個兇案,三個兇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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