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中藥
自杜浮亭清醒後, 紅珠就捧着藥碗站在床頭,一人不想喝藥,一人執意勸, 現在僵持不下。
杜浮亭緊緊抿着唇,面色緊繃,如紙蒼白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紅玉有意勸紅珠暫且放下碗,紅珠睨了她眼, 紅玉最終還是閉了嘴。
現在紅珠都能逼娘娘喝藥, 她還是先躲在旁邊為好, 更何況娘娘不肯喝藥, 身子一直虧損下去也不是辦法。
“涼了藥效就不好了, 姑娘還是先把藥喝了吧。您知道的,只要奴婢想, 奴婢有法子叫娘娘喝藥。”
自在杜府開始,杜浮亭就不愛喝藥。可是她羸弱身子, 不喝藥肯定不行。紅珠伺候在她身邊,主要就是哄着她喝藥。叫人乖乖喝藥的辦法, 她手裏沒百十來個, 也是夠讓杜浮亭将藥喝下去。
這話一出,紅玉以為貴妃會呵斥紅珠不分尊卑, 可沒想到方才倔犟的貴妃,端起不燙不涼的藥, 眉頭都不皺的直往嘴裏灌,這藥味光是聞着就夠苦,可是床榻上的女子喝完眼睛都不眨。
紅珠見到杜浮亭将藥喝下,把只剩點點碗底的藥碗交到紅玉手上, 自己站在內室陪着心情已經墜入谷底的杜浮亭,也是在守着她,不讓她偷偷将藥扣出來,人勸藥的辦法再多,也抵不過真心不想喝藥,她就怕杜浮亭會把藥吐出來。
等到小半時辰過後,她才離開內寝,用膳紅珠不會守着。她家姑娘不願喝藥,可用膳還是不會虧待自己的肚子,更何況她家姑娘不是鋪張浪費的人,這得多虧了陸公子的耳提面命,姑娘見不得奢侈浪費,擺在她面前的膳食,只要不是她厭惡的,她幾乎都會乖乖的吃完。
夜間杜浮亭腰間墊着迎枕,靠在床頭發愣,嘴裏喝完藥的苦味讓她沒法入睡,只不過今兒她沒入睡,卻得了意外收獲。
謝玉悄無聲息地入內,沒想到等着他的是燃着橘黃色燭光的內寝,以及側頭望向她的杜浮亭。
他夜探椒房殿,她似乎毫無意外,反而輕輕開口:“是不是我病得太重,眼前出現了幻覺,還是阿笙……你終于來接我回家了嗎?”從前他也會偷偷摸摸的跑到她房間裏見她,以至于哪怕帝王偷偷潛入她寝宮,與她共睡床榻,她都不反感。
謝玉擡眼望向杜浮亭,沒想到自己入內杜浮亭并未入睡,可霎時他就收斂神色,因為他看見她在通過他,回憶镌刻在她骨子裏的人,謝玉跟着杜浮亭回想記憶裏溫潤謙和的男子,哪怕那人再忙再累,總是記得她任何話,她随口一提的事他都放在心裏,讓他就連妒忌的心思都升不起。
謝玉學着他扯着唇角而笑,指節不自覺動了好幾回,最後大着膽子揉了揉杜浮亭頭頂,他像是他的影子,比失憶的崇德帝還要合格。
只不過這種刻意的模仿,讓杜浮亭瞬間回了神——沒有人能替代她的阿笙。
謝玉察覺到杜浮亭細微的變化,幾乎瞬間意識到他是在模仿陸笙,頃刻間便從中清醒。他見自己謀劃未成,垂眸眼底劃過莫名的神色,這大概就是帝王和貴妃的區別,一個是心甘情願讓假物迷惑,一個是生死都要活得清醒。
“娘娘或許不知道,皇上可能這輩子都恢複不了記憶,難道娘娘願意從今往後都過着這樣的日子?”他想說杜浮亭完全可以選擇另外一種人生,他在她眼前恭候差遣,可若是說出這話,定然會讓她生氣,更何況謝玉還尚存一絲理智,他是為人臣子,曾與皇帝出生入死,他不能做出背叛皇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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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浮亭擡頭看向謝玉,嬌柔的嗓音還帶着生病的虛弱,略顯沙啞:“這不是統領該來的地方,統領還是盡早離開,此事我可以權當不知。”
聽到杜浮亭趕人的話,謝玉面上笑意微僵,早就知道她不肯輕易松手,可他還是按捺住心裏猛然湧起的幽暗,嘴角動了動,勾起抹笑意:“臣不打擾娘娘休息了,娘娘好好養病。”但哪怕明顯見到杜浮亭不喜,他依舊沒有承諾下回再不到椒房殿看望杜浮亭的事。只是謝玉下回再來椒房殿,就再沒遮遮掩掩。
深宮裏太多得寵又失寵的女人,好時你是天上皎潔白淨的圓月,不好時你連地上爛泥都不如,就是杜浮亭也逃脫不了這些。
這段時間椒房殿明面上沒有問題,可是實際上明裏暗裏的分例克扣了不少。
比如原先送到椒房殿的炭都是上等的銀竹炭,燒起來沒有點煙,而如今雖然還在送炭,可只是上面鋪了層銀竹炭,底下都是再普通不過的炭,燒起來多的煙。
再比如椒房殿有小廚房,可以自己開火,可是得內務司送食材,從前杜浮亭得寵,新鮮東西只管椒房殿開口,內務司即便當下沒有,也會想法子弄到送過來,如今別說好些東西說沒就沒,能準時就不錯了。
紅珠與馮嬷嬷幾人把事情壓了下來,她們想讓杜浮亭好生養病,沒拿這些事情煩擾她,更何況這些事說出來,肯定會弄得椒房殿人心惶惶。主子得寵的時候,大家肯定都盡心盡力伺候,往更好的日子奔,幹活做事都有奔頭,可一旦主子失寵,稍久些各種矛盾都會顯現出來。
紅珠做這些只能把這些矛盾發生的時間延後,其實還有更好的辦法,但沒有杜浮亭的意思,紅珠沒有求到齊嬷嬷身上。
或許齊嬷嬷能見到帝王,求帝王出面管事,可紅珠敢脅迫杜浮亭乖乖喝藥,但不敢在這種事情上擅作主張,除非杜浮亭親自開口,不然紅珠不會替她低頭。
而這事沒有讓紅珠開口,這段時間的事齊嬷嬷看在眼裏,她還是想辦法見了崇德帝一面。沒有直言內務府克扣用度,這裏面關系甚大,如今椒房殿不好再得罪其他人,她只是委婉的請崇德帝派太醫給杜浮亭看病。
嘉羨長公主收到薛皇後宮裏丫鬟傳出的消息,看完之後将紙放到燭火上點燃,“好不容易等到杜氏失寵,結果另外一個杜氏又入宮,帝王後宮難不成就讓杜家姐妹霸占不成?滿宮的女人都抵不過這兩人,可當真是廢物都不如!”
先前崇德帝借機将宮外的人,安插在宮裏的釘子拔除,嘉羨大長公主就一直郁結在心,那裏面她幾乎折了七八成人,之後再怎麽繼續在宮裏安插人手,光是布局到将人物盡其用,都得幾年乃至十幾年光景。
知曉杜浮亭失寵,嘉羨大長公主便直覺契機到了,暗自聯系朝中有女兒入宮,或是想把女兒送入宮、靠女兒博帝心的大臣,在後面撺掇他們,讓他們給帝王施壓,早日臨幸其他後妃。
前期杜氏霸占帝寵,讓後宮其他妃嫔毫無機會,更是讓前朝想憑借女兒更進一步的朝臣焦心,女兒入宮沒有帝寵,于他們而言就是少了條路,現在确切知道杜浮亭失了帝寵,可不就對其趨之若鹜了。
可誰都沒有想到,後宮妃嫔沒有能成功承恩,反而殺出個杜二姑娘,就是杜家姐妹相争,都沒有後妃能從中謀利,現在這位杜二姑娘算是将杜貴妃給廢了,還能借着與姐姐和睦相處,表現自己的深明大義,如此心計手段,更加難以把她擠掉。
“再催催皇後那邊,讓她乘此機會把握時機,若是再不放人到皇帝後宮,只怕總有一日她後位要拱手相讓杜氏姐妹。”嘉羨大長公主執筆落字,交代跪在下方的人,語氣頓了下:“若是皇後執迷不悟,你知道該怎麽做。”
下方的人領命退出房間,嘉羨大長公主放下筆後,換了身衣服,身披鬥篷,低調的從長公主府後門上了輛不起眼的馬車,到了路政司府邸。
連日冬雪下降,多地受到雪災,玫嫔父兄奏報災情及時,又治災有功,得了帝王賞賜。父兄在朝堂得力,連帶玫嫔在後宮底氣都足了,到鳳兮宮給皇後請安都顯得額外不同。
在後妃都無寵的情況下,家族助力就是她們最大的倚仗,好巧不巧玫嫔就是此前宸妃出言諷刺,沒膽子還沒規矩的兩位嫔位後妃其中之一。
可能是宸妃那話刺痛她,如今仗着父兄有功,一并想要讨要回:“要說最得寵的非貴妃娘娘不可,這後宮無人能及,哪像嫔妾無用,得皇上賞賜還得靠家裏父親兄長。”
她大概不會想到,就是她這話暗暗嘲諷杜浮亭得寵,不如家裏有父兄得用,可也讓薛皇後吃了氣。
她的話聽在薛皇後耳裏,就是杜浮亭在得寵期間,她這皇後當得沒有人知道她是皇後,更何況杜浮亭居住在椒房殿,一直是她心頭計較,卻又不敢明說的心病。
“雖然玫嫔無規五矩,可她有句話說的對,貴妃自落水,病情一直不見好轉,皇上讓崔老太醫與陳醫正專程負責貴妃。”誰也沒料帝王還會關心貴妃,還以為有乾清宮那位杜二姑娘,兩位杜家姐妹會水火不容,結果還是讓崇德帝照料了杜浮亭,“皇上心裏應該還是放不下貴妃,畢竟貴妃受寵皇上将近一年時間,和別人總有不同。乾清宮的人道杜二姑娘至今未承聖寵,娘娘還需早做決斷。”
“行了行了,本宮知道了。”薛皇後神色不耐,望向銀翠的眼底閃過不虞。
若不是銀翠自幼跟在她身邊,薛皇後用她用習慣了,只怕銀翠的下場就是先前被送出宮的嬷嬷。
銀翠讓薛皇後的眼神看得咯噔了下,她跪倒在薛皇後面前,懇切地道:“娘娘,內務司的總管偷奸耍滑,最是捧高踩低,只怕已經對椒房殿落井下石,皇上讓崔老太醫給貴妃看病,最後椒房殿的情況皇上能不知道?”
她的意思很明白地在提醒皇後,既然崇德帝現在還在意杜浮亭,如果把這些事情翻出來,到時候指不定崇德帝會責備她管教後宮不嚴,杜浮亭身體垮了難成大事,可是還有杜月滿在,最後可能讓杜月滿得了便宜。
薛皇後心思神動,沒有猶豫,當機立斷吩咐銀翠:“叫人去查內務司那群吃裏扒外的東西!看看誰敢克扣後妃用度,內務司都不夠他們沾油的,還從這些地方占便宜。”
此前薛皇後不是不知內務司慣愛捧高踩低,只是內務司從不少鳳兮宮孝敬,那邊又沒有捅出簍子,所以薛皇後管這些事情睜只眼閉只眼,可如今既然影響到她的利益,她自然不能不管。
等銀翠當真查到內務司克扣椒房殿的吃穿用度,甚至連嫔位的後妃用度都不如,蕭皇後立即命宮人将帝王請到鳳兮宮,屈膝跟崇德帝請罪,“是臣妾管教不嚴,讓下面的人鑽了空子,還請皇上責罰。”她自己揭露此事比讓崇德帝知道後,拿此事诘問她要好,至少她親手揭露其短,帝王為了顏面也不會責罰她。
薛皇後心裏早有謀算,她面上誠惶誠恐,可是內裏其實是不懼怕的,事情也如她所料,崇德帝反而讓她起身,過問內務司的事,命人拿了內務司總管太監。
“臣妾已經讓人将內務司上下管事的都請到了鳳兮宮,如今他們都在後頭等着皇上召見,皇上有事可以細細盤問他們,用不用臣妾專程收拾間屋子?”薛皇後坐在崇德帝對面臉上是和善的笑容,她依然是那寬和仁慈的皇後娘娘,可她的話引得崇德帝多看了幾眼,薛皇後面色稍僵硬,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臉頰,“臣妾臉上可是有不妥?”
崇德帝搖了搖頭,“皇後沒有不妥,這事若不是皇後向朕言明,朕怕是要被這群人蒙在鼓裏,只不過今兒稍晚,讓他們都先回去,朕有空再審。”心內再是不滿,可帝王未露出半分,心思詭谲深沉。
薛皇後拿不定是不是她猜測錯了,崇德帝并不在意杜氏,許是之前傳出杜氏流言只是因那流言也關乎帝王顏面、男人尊嚴,派崔太醫照料杜氏的身子,是因為杜月滿的要求。
她笑着道:“椒房殿的分例臣妾已經叫人補上,那這邊暫且先放放,不過內務司的總管臣妾想還是革了他的職,原先的副總管倒是能人,臣妾讓他頂了職。”
蘇全福手握拂塵,眼皮微垂,撇了眼眉目溫良的薛皇後。
原以為薛皇後将內務司的大小總管都命人帶來椒房殿,就已經很是不妥當,沒想到還有更不妥當的。
可能連薛皇後自己都沒有察覺,如今她的做法越發與嘉羨大長公主相似,凡事都太有主張,甚至擅自替帝王做決定。帝王最不喜嘉羨大長公主奢侈迷醉的做派,更不喜她沾手朝堂政務,試圖一家獨大的野心。
這對有名無實的夫妻心思各異,可誰都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薛皇後照例留帝王用餐,今兒恰好是十五,按照慣例崇德帝晚上還會歇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