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落水
在無人注意的角落, 椒房殿內寝的窗戶動了動,如今時而大風時而大雪的天氣,就算窗戶響動, 大概也只會認為是風雪刮的。
謝玉照舊先給香爐裏燃了安神香,又從懷裏取出盒圓瓷罐,擰開瓷罐蓋, 把穩地握住杜浮亭左手腕,細心地在她腕節處塗抹乳白色藥膏, 按揉抹勻開, 态度像是比他處理錦衣衛事務還要嚴謹細致。
暗衛處這種祛疤藥很常見, 不過暗衛都是些經歷生死, 對死亡無畏的人, 用的藥也比較霸道,講究的是迅速和管用。而他手裏這罐祛疤藥是經過改良的, 不會讓人産生刺痛感,而且祛疤效果良好, 只不過麻煩就麻煩在要堅持塗抹,祛疤時間跨度稍長。
哪怕謝玉知道杜浮亭愛惜身體, 不會容許自己身上留疤, 肯定會想法子讓太醫院開專門祛除傷疤的藥,但他還是想親自給她塗藥, 這般想着也是這般做了。雕花架子床上的人睡得踏實,呼吸綿長柔和, 對這些毫無知覺。
謝玉塗抹完藥後,輕輕将杜浮亭手重新塞回錦被,走到香爐前将熏香埋了,才悄無聲息地離開皇宮, 好似他從未到過。
“娘娘,淑妃娘娘生辰就在明日,方才鳳兮宮的嬷嬷過來提醒,說是叫娘娘記得參加淑妃娘娘生辰宴。”
“冬日也就聽戲,擺桌子席,我不大想去。”杜浮亭說着撓了撓歡歡的下巴,歡歡的尾巴高興地直搖擺,她無事就喜歡逗弄歡歡,和歡歡的感情愈發深厚了。
自從上回傷着自己後,她在紅珠和齊嬷嬷的雙重監督下,将好不容易留長的指甲修剪掉了,如今手指毫無殺傷力,不過歡歡可喜歡她給它順毛了,動作輕柔緩慢又舒服。
紅玉上前說了句:“皇後娘娘說這是年節前最後一回,熱鬧熱鬧全當做給之後的過年添添氣氛,娘娘還是去吧。”
看透杜浮亭性子的齊嬷嬷沒管,知道她只是随口說說不想去,最終還是會過去給淑妃慶生的。
若是不去給淑妃祝生辰,娘娘這禁足會一直毫無期限地禁下去。雖然貴妃娘娘能耐着性子待下去,可每日歡歡拘在椒房殿,稍一不留神就跑到門口要出去溜達了,貴妃就是不為自己着想,恐怕也會為了歡歡,順了皇後的意,前去參加淑妃生辰,順勢解除禁足。
杜浮亭到暢音閣時,淑妃、宸妃、良妃已經先行落座,戲團也準備妥當,且等着人到期就能開唱。
淑妃瞧見杜浮亭進來,與宸妃一同起身相迎,良妃斜睨了眼,起身福了福,倒是後面兩位嫔位的後妃,見到杜浮亭那刻動作頓了下,随後繼續剝着手上栗子,權當杜浮亭不存在似的,此前杜浮亭從未與她們有過過節。
杜浮亭得寵時風頭蓋過所有人,滿宮沒人有膽子無視她,如今一朝落勢,倒是體會了不少人情冷暖。
“齊嬷嬷教導本宮規矩,還得請示下嬷嬷這宮裏幾時沒了尊卑?”杜浮亭雲淡風輕地開口,看似随意挑個位置坐下,但恰好就在那兩嫔位後妃同排。
她們對視了眼,還以為杜浮亭經過此遭落魄後,定會縮起尾巴做人,誰料杜浮亭突然發難,頓時都起了身站在身後,她們是不敢與杜浮亭同起同坐,連同剩下的兩位嫔位的妃嫔,都不得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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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宸妃輕蔑地撇了眼起身的兩嫔位後妃,吹了吹指甲上新染的豆蔻,沒給兩人顧忌半分顏面,“有賊心沒賊膽,丢人現眼的東西。”就是良妃和杜貴妃不合,都起身行了禮,就嫔她們小小嫔位也敢作妖。
不過好在這只是小插曲,至少看在淑妃面子上,在她生辰之日沒弄得太難看,只是薛皇後到場掃了眼杜浮亭,竟然與嫔位坐的一排,也沒特地将人喊到前排落座,她身邊右手邊空出個位置。
杜浮亭當時坐到後面,也是因着可以悄悄離場,她着實不喜歡人堆處,聚在一塊兒聽曲聽戲,大半目光和焦點都在她身上,看她臉色神情,揣摩着她近日是不是因為失寵憔悴惶恐,簡直無聊無趣到極點。
杜浮亭借口都不找地退出暢音閣,走前同淑妃點頭示意就算了事,良妃瞥見她要離開還試圖攔着她,淑妃低咳了聲:“這出戲可是良妃點的,要開場了。”
引得其他妃嫔都往她這邊望,再看杜浮亭已經出了暢音閣,她只好将目光移到戲臺上。
剛出了暢音閣的杜浮亭,猛地呼吸口新鮮空氣,風涼涼的吸入腹中,讓杜浮亭清醒舒爽不少,她還是不能習慣黏膩的感覺。
“冬梅,幫本宮去把歡歡抱出來,我禁足這段時日他也不能出去,今兒叫它賞賞禦花園的景兒。”杜浮亭擡腳往禦花園的方向去,冬日少有人會到禦花園閑逛,加上今兒淑妃生辰大家都在暢音閣,這會兒去禦花園肯定碰不上人。
可是她沒有料到此行是碰不上後妃,有人卻不屬于後妃行列,杜月滿從旁邊的道走至杜浮亭跟前,“姐姐原來在這兒,可叫我好找。”
杜浮亭見到杜月滿轉身就走,紅珠擡手擋住要靠近的杜月滿,臉色很不好看:“二姑娘還來找咱家娘娘作甚,您已經如償所願了。”
杜月滿柳眉緊蹙,想起上回她想給紅玉教訓,讓杜浮亭捉了她手腕,倒是沒有直接動手,而是道:“我在跟你家主子說話,哪裏容你插嘴的份,家裏最沒規矩的就是樂安院,果然不愧是樂安院出來的下人。”
“是,二姑娘院裏的人最有規矩,主子逼我家姑娘親口跟陸公子提退婚,下人差點兒怕了大公子的床。”當年發生的事她家姑娘不計較,不代表她跟着忘記,凡事欺負她家姑娘的,她都會幫着姑娘記着。
“我說了你們沒有資格提哥哥!要不是因為你杜家也不會出事。”杜月滿彎眸裏含着怨恨,她直直地凝視着杜浮亭,若是目光能化成刀劍,只怕她已經将杜浮亭捅得千瘡百孔。
杜浮亭聽聞杜家出事,清澈杏眼望向杜月滿,“我離家前哥哥與阿娘都好好,這種玩笑并不好笑。”
可杜月滿死死盯着杜浮亭,哪怕杜浮亭繼續追問,她依然硬扛着不說話,直到紅玉抱着歡歡出現,才打破了寂靜無聲的僵局。
歡歡小聲地叫喚着,扒着紅玉的手就想立馬沖到杜浮亭面前,椒房殿裏它最依賴的就是杜浮亭,都已經出了椒房殿,可以任由它嬉鬧,它見到杜浮亭的第一時間,還是想跳到她懷裏待着。
“乖~”杜浮亭将歡歡抱在了懷裏,才五個月大的小狗,聲音沒有絲毫殺傷力,只不過能聽到裏頭的焦切,将人的心都喊軟化了。
“你若不想說,不說就是。”從前杜月滿沒少拿杜澤做筏子,但凡她惹出事端,都是杜澤替她收拾爛攤子,或者索性央求杜浮亭替她背鍋,因為杜浮亭體弱多病,家裏舍不得責罰她,是最最好的人選,杜浮亭也只以為杜月滿是故意找借口刁難而已。
“我找姐姐不是為了敘舊,而是想提醒姐姐不想見見皇上,那也該給淑妃娘娘慶生吧。”
“不勞你費心了。”如果是崇德帝後妃給她臉色,杜浮亭還能還回去,許是明白自己與杜月滿對上,只有慘敗的後果,如今杜浮亭只想躲着。
“姐姐連這點氣度都沒有啊,這不是姐姐……”杜月滿故意停頓了下,“進宮前就應該做好準備的嗎?”
紅珠想開口替杜浮亭反駁,讓杜浮亭扯住袖口,她望向自杜月滿走來的崇德帝,紅珠被杜浮亭提醒,也看到了闊步而行的崇德帝,頓時把要出口的話咽下。
“妾見過皇上。”杜浮亭斂眉含笑,抱着歡歡行禮,聽得崇德帝低沉嗓音喊起,方才緩緩站起身子。
剛剛杜月滿那番話,杜浮亭猜到崇德帝大抵是要給皇後和淑妃面子,經由禦花園去趟暢音閣。
她該慶幸自己沒和杜月滿鬧矛盾,不然又該落入她設計的坑裏,叫崇德帝見識到她的跋扈無力。
崇德帝暗沉目光落在杜浮亭懷裏的京巴犬上,那狗正不斷在杜浮亭亂供,方才見了他都沒笑意的杜浮亭,此刻低頭看向懷裏的狗眼尾竟然染了笑意。
他眉頭緊鎖:“将這狗抱走。”
杜浮亭聞言轉身就走,崇德帝本意不是喊她走,只是不想見到那只京巴犬,不過瞧見杜浮亭離開,他也沒出聲留她,倒是杜月滿跟在了她身後。
杜浮亭想甩開後面的尾巴,不免加快了速度,可是後面的人打定主意跟她,無論怎樣都甩不掉。
“杜月滿你夠了,我不會和你争。”她猛地回頭神色,指尖直指帝王:“他若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會死纏爛打。當初我勸過你放手阿笙,這輩子要找兩心相悅,歡喜自在的人,那番話如今我用在自己身上,你滿意了嗎?”
“杜氏你放肆!”崇德帝鳳眸掠過杜浮亭指尖,還從未有人這麽指着他鼻子,這是在挑戰他帝王權威。
杜浮亭知曉自己和杜月滿争辯,結局毫無勝算,她抱着歡歡往後退了步,試圖離兩人選些,可是沒想到冬日地面濕滑,她重心不穩腳底打滑,整個人往後倒去。
在掉入湖裏前,杜浮亭做的事竟是伸手将歡歡丢給了紅珠,再反應過來下意識想拽崇德帝衣角,她眼神充滿慌亂與惶恐,似乎是要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是杜滿月見杜浮亭忽然伸手,像受到驚吓般往後退,而她的動作也正好拂開杜浮亭,成功讓杜浮亭撲了空,甚至她的力道還将她往後推了一把。
崇德帝因着杜月滿擋在他身前,往他胸膛上靠,下意識要抓住杜浮亭的動作停頓了下,不但沒能救下杜浮亭,反而把杜月滿帶入他懷裏。
杜浮亭瞪大了眼睛,目光望向兩人全然是不敢置信,到後面又似乎是了然,最後她完全不受控制地一頭栽入水裏。
沉悶入水的聲響在寒冬格外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