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夢魇(已修) 總是到半夜進入一場詭谲……
帝王聽聞此事後,心裏如何想的無人知曉,不過是每回給薛皇後請安,麒麟殿那個生得白淨的小太監,會在提前在鳳兮宮外等着,待後妃都出了鳳兮宮,便請杜浮亭陪聖駕。
杜浮亭也知道了那太監喚作小安子,他們這一批伺候在崇德帝身邊的小太監攏共四個,取了“福、樂、安、喜”四字,都是經過蘇全福調教過的。
剛開始一兩回,杜浮亭心覺歡喜,特地跑回椒房殿換身衣裳,再到麒麟殿陪駕,後來有些嫌棄耽擱自己時間了,她陪在帝王身側就沒法繡畫卷,頂天了斜仟在榻上看看山水游記、戲文話本,或者是拿着繡籃子放在腿上,邊給帝王縫幾只荷包、打絡子,邊思考那副繡卷接下來該用何種配色,該怎麽調整格局顏調。
反正杜浮亭從來不屑将女人間的争鋒将給崇德帝聽,給崇德帝添煩惱,偶爾的吃醋能調劑兩人的感情,上綱上線就沒有必要,更何況她們對她造不成實質上的傷害,所以日日陪伴君側還不如她完成要送他的那幅繡卷重要。唯一讓杜浮亭松快些的是,這些時日帝王也不踏足後宮了,就連她的椒房殿都不去,給她晚上留了點自己的時間。
崇德帝也看出她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有些煩悶,就是以前她捧着書,偶爾會輕笑出聲,很多時候笑笑過去,如今用膳的時候會煞有介事地跟他吐槽,“怎麽戲文裏都是千金貴女看上窮書生,非上趕着嫁給家裏一窮二白的窮書生。”
“蘇全福說,這是京都最近最受歡迎的話本。”不是最受歡迎的,也不會送到她手裏,誰知道還讓她挑出不少刺。
“是嗎?”杜浮亭不由挑了挑眉毛,沒把此事輕輕放下,轉頭看向蘇全福,“受歡迎那應該也有它的道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滿足男子,還是滿足女子。每個故事都是自覺空有一身才華的書生,突然有日讓貴女相中,為他抛棄所有,不惜和家人反目都要和他在一起。最後書生不僅抱得美人歸,還能倚仗岳家考取功名、名利雙收。只可惜哪怕是貴女看到這些,稍微聰明些的人沒有會這般做的。”
大秦民風開放,女子并非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能抛頭露臉能做生意、或者是上街游玩,可不代表開放到沒有門第之見,相反如今的門第之見尤為嚴重。
要說現在男女婚約,普遍都是世家貴族之間聯姻、互通往來。像嘉羨大長公主那樣瞧不起貧寒微末出生的人,才是如今最普遍的現象,只是大長公主比別人更加明顯的顯露出來而已。貴女私奔都要嫁給窮書生,那是壓根不可能的事情。先不說貴女會不會不顧及自己的名聲,家裏姐姐妹妹的名聲,乃至整個家族的名聲,都要嫁給家裏不同意的人,貴女真要一意孤行,大抵家裏寧可沒了這女兒。
杜浮亭好一番說道,似乎是受夠了千篇一律的故事,不過也沒指責蘇全福戲文找的不好,而是直指背後的人。
她的有句話倒是讓崇德帝側目,崇德帝沒有想到杜浮亭能犀利的指出這些話本“到底是在受誰的歡迎”,她說的也沒有錯,話本滿足的從來不是,閨閣女子對未來夫君的幻想,而是天下讀書人的幻想。世家大戶當道之下,讀書人想出頭難,尤其寒苦仕子更是難上加難,沒有可靠的上升渠道,便只能寄希望于能得到他人賞識,達到自己上升的目地。
只可惜世家不會給下面的人希望,他們有自家的子弟,世家勢力盤桓糾結,生生不息形成股紮根大樹,崇德帝現在就是試圖拆解世家,給了下面人上升的路,上面才不至于一灘死水,任由一家獨大。不過很多話崇德帝不能跟杜浮亭說得太明白。
“你若嫌無趣就回椒房殿吧,在椒房殿應該自在些,等幾時想來了再過來。”他掃了眼杜浮亭做到一半的香囊,讓蘇全福把繡籃塞到杜浮亭手裏,“做事不能半途而廢,香囊還得繼續繡完。”
有意還想再囑告杜浮亭幾句,看她知道自己能離開麒麟殿了,笑得沒心沒肺,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杜浮亭好不容易獲得恩許,不必天天去麒麟殿陪駕,倒是沒想到良妃盯上她的椒房殿。
之前請安結束,小安子就請她到麒麟殿陪帝王,良妃想湊上前都沒機會,現在小安子沒有請杜浮亭了,讓良妃瞅準了時機扒拉上來,宸妃想攔也沒攔住,良妃跟着杜浮亭回了椒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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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浮亭繡畫卷的事瞞得嚴嚴實實,不在人前顯露過,良妃到椒房殿尋她,杜浮亭勢必不能把人帶入繡閣,也不能叫良妃覺得每回尋她,她都在繡閣待着,一副繡閣有秘密的模樣。
沒有把時間花在陪帝王身上,全都浪費在良妃這兒了,可是把杜浮亭惹惱了。再一回把良妃送走,已經接近夜深,“明兒不用給皇後請安,她再來就說本宮不待客。”
她就不信自己不見良妃,她還能死皮賴臉地貼着不成,實在不行便也只能叫宸妃收拾她了,最近宸妃總叫良妃去她宮裏,她瞧着良妃都瘦了好些,這就叫做一物降一物。
紅玉心裏隐隐着急,近段時間,冬梅和紅珠伺候在杜浮亭身側,她眼見冬梅越發受器重,總算有危機意識,可是杜浮亭身邊有人侍奉,她不好貿然靠近了,只能想法子找到馮嬷嬷,“我總感覺良妃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嬷嬷你說良妃是不是想故技重施,借機接近皇上?”
“那也得要皇上到咱們椒房殿才行,也要皇上眼裏有別人。”只要主子不像從前單純,誰的好意都相信,她就不擔心有人從椒房殿這邊截寵,看看宮裏現在的情況,哪怕聖上日理萬機,沒有時間到後宮來,也會喚主子到麒麟殿去,她有什麽好擔心的。
實際上崇德帝不臨幸後宮,不單是因為事務纏身。
“謝玉那邊可有消息傳回?他也該到江南了。”崇德帝剛問出這話,就瞧見灰白色信鴿落在窗臺,他擺了擺手沒讓暗處的人現身,從信鴿腿上取下謝玉寄來的信,打開之後一掃而盡,眉頭緊鎖,信上寫着途中遇到點麻煩,回來的時間或許比預期要晚上半個月。
他朝着方才開口的方向望去,轉頭又看向漆黑殿外,明明不管殿內殿外都是空無一人,崇德帝卻道:“暗五暗六,你們去江南一趟,務必要把人安然無恙的接回京城。”
殿外的樹葉似風刮過動彈了下,随後回歸平靜,而崇德帝捏着信紙,回想起最近纏繞住他的那場夢,就不由得覺得心似重錘碾壓過般生痛。回回都以他冷汗涔涔驚醒為告終,導致崇德帝都不願入夢。
可人不睡覺總是不行的,崇德帝已經叫人将乾清宮的熏香換了,又專程喝了安神茶才入睡。
可等到半夜時分,崇德帝又夢見那個雷雨交加的黑夜,天下起瓢潑大雨,一陣閃電一陣驚雷,叫他勉強看清眼前的場景,他所站之處,是座三進大的宅子院內。
院內橫七豎八躺着不少屍首,還有一男子讓人挾持跪在地上,而院子正中間站着身着黑衣的男人,他面前跪着一婦人,又是一道閃電落下,讓崇德帝看清男人的面容——竟然就是他自己,而那婦人挺着大肚子跪在積水甚深的地上,只是婦人的面容朦胧,他費力去看依舊看不清。
男人手裏撐着傘向婦人傾斜,替婦人擋住風雨,自己的後背已然全濕,可他顧及不上,透着威儀的鳳眸直勾勾地盯着女人,沙啞着聲音開口,“你起來。”
婦人卻連連搖着頭,一手護住自己隆起的肚子,一手扯着男人衣袍的下擺,低聲苦苦哀求:“我只求你放他一命。”
“你竟然還替他求情,他犯下的錯事樁樁件件,就是十條命都不夠他償還!”男人恨得咬牙切齒,連話都似從齒縫間吐出,如果不是眼前婦人的阻攔,想來那男人已經讓他大卸八塊洩恨。
可是婦人固執己見,“我都已經嫁給他了,他現在是我的夫君,我肚子裏孩子的父親,你要殺他,就連我一起也殺了,好讓我們一家團聚。”
婦人揚起沾了淚水和雨水的小臉,絲毫不懼怕男人寒霜似的神情,就在崇德帝要看清楚她容貌記下時,突然婦人就成了團青煙消散不見,眼前除開院子中間的男人,所有人都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疼痛欲裂。
那股疼痛要将人撕裂,崇德帝猛然驚醒坐起,殿內只有盞跳動着橘黃光的燭燈,他手撫額頭躺下,不停按壓太陽穴。這些日子他沒有踏足椒房殿,也不讓杜浮亭留宿乾清宮,就是因為半夜便做起詭谲的夢。
從前的夢醒過之後,他就記不清具體內容,只知道自己似乎在找誰,以及那種找不到的悵然若失,這些時候一連做的夢,就像夢魇般陷入其中,經久不散。
而且這夢好生奇怪,像他親生經歷,他看不清那女人是誰,也看不清那女人在替誰求情,這種未知讓他頓覺恐懼,比以往他所有做過的夢都要讓他感到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