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抱住
要不怎麽有母子連心一說呢。
就在朱儆跟範垣在演武場“對峙”的時候,範府內宅,琉璃閑着無事,正跟溫姨媽學着做點女紅。
她的針線仍舊生疏的很,只不過若認真學,假以時日未必不能做的更好些。
琉璃想起上次給範垣做的那個醜陋的荷包,從來也不曾見他帶過,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以範垣的身份,怎好戴那種粗鄙不上臺面的東西。
也不知他是不是早扔了。
不過也未必,以範大人那個緊斂秘藏的性子,也許又偷偷地放了起來,假以時日好拿出來吓她一跳,就像是那面畫有他樣貌的牌子,還有那雙神奇的鞋子,一件一件的,卻像是一筆一筆的舊賬。
想到荷包,不免又想到了另一個人。
就是在陳府撿到了荷包的儆兒。
也不知為何,越是想念,心裏卻越來越慌,空落落地步踏實。
正有些恍惚不安,偏東城來探望,還沒進門就笑道:“怎麽靜悄悄的,妹妹不在家?”
琉璃被他驚的顫了顫,倏地刺痛,那指尖已給紮出血來。
溫姨媽一眼瞧見,吓得忙起身過來:“怎麽就這麽不小心的?”
東城也正進門,忙跟着靠過來,看着那指尖上紅通通的血珠,失聲道:“這還了得!”忙回頭催促小丫頭子拿金瘡藥來敷上。
還是琉璃清醒過來:“不礙事。”她畢竟有過這種“經驗”了,聽東城大張旗鼓地催金瘡藥,便忙阻止。
東城早不由分說攆着丫頭們去了,又道:“十指連心,我看着心裏還顫的很呢,何況妹妹。”
溫姨媽原本也心疼的很,如今見東城先情切地嚷叫起來,自己就不好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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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忙先請他坐,又問道:“你從哪裏來的?”
東城道:“才去見了祖母,心裏記挂妹妹了,怕天熱她懶怠出去,沒想到卻在這裏跟姨太太學這個,還是不要忙的好,這炎天暑熱的,把妹妹累壞了。”
溫姨媽笑道:“我何嘗不是這麽說?她一心想學,如今紮了手,索性就不許她做了。”
東城道:“就是這樣。東西缺了,只叫人買去就是,傷了妹妹可就不值當了。”
溫姨媽見他句句說的動人心腸,很喜歡:“你來的正好,就替我勸勸她便是。”說着起身,出外叫小丫頭去拿些冰鎮的酸梅湯來給他降暑。
剩下東城跟琉璃對面坐着,東城見琉璃只管發呆,溫姨媽又沒回來,索性傾身低低說道:“妹妹這樣用功,可是因為近來祖母跟姨太太都忙着給你選婿那件事?”
琉璃一怔。東城笑道:“你又何必擔心,如果真是為了将來婚嫁着想,咱們只好好地瞧着,只選那些恩厚寬慈、能疼人的人家裏許去,若是那些要求女紅出色等條件的,一概不要他們就是了。”
琉璃這才明白東城說的是什麽,啞然失笑:“瞎說了不是?”
東城道:“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又幹嗎半道兒開始拈針線了?家裏又不缺用的東西。”
琉璃笑道:“原本是個消遣罷了,勞你又操心這許多。”
東城就也笑:“就算我白操心,那妹妹現在可傷了手了,又怎麽說。”
“這點小傷,你出去可別又跟人當件正經事來說,叫人笑話我笨的什麽也不會呢。”
東城道:“我當然不至于這樣傻,只是都替妹妹覺着疼罷了,如果真的要消遣,以後可務必留神些,別再傷着了。”
琉璃知道他是好心叮囑,便只管答應。
東城在這裏坐了半晌才去了。溫姨媽便對琉璃道:“這個孩子真是體貼心細,将來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有福氣才嫁得了,只可惜……”看一眼琉璃,不言語了。
原來溫姨媽覺着東城性情溫柔随和,是個極可愛的少年,只可惜算起輩分來,兩個人天差地遠。
何況就算不提輩分的事,兩個人只怕也是不能的,不過是心裏白想一想罷了。
因見屋裏無人,溫姨媽又道:“自打上回四爺親來跟我說過了那件事後,竟再也沒跟他照面,也不知他目前是如何想法了。”
琉璃不言語。
溫姨媽琢磨着:“我已經跟你哥哥說過了,他雖然不樂意,卻到底還聽我的話,其實如今我心裏所擔憂的,卻不是你哥哥,而是你姨母那邊。”
琉璃明白溫姨媽在憂慮什麽。
正如那天範垣來見溫姨媽時候所提過的,馮夫人不待見他,未必肯答應這門親事。
溫姨媽果然嘆道:“如果換做其他什麽事,我必要跟你姨母商議的,但是這件……我又不知四爺有什麽打算,又怕若我貿然跟你姨母說了,反而壞了事,所以一直都沒提過,每次見了她,倒像是做了虧心事一樣。”
連日來看範垣并無動作,溫姨媽的心無法踏實,暗暗有些焦急。
琉璃安撫道:“母親別急,橫豎船到橋頭自然直。”
溫姨媽笑道:“那也只能這麽想了,假如他自己突然想開了……那倒也不是一件壞事,免得真的提出來的時候,你姨母那邊又不知是怎麽樣呢。”
是夜,養謙從翰林院回來,進內給溫姨媽請安,又陪琉璃坐了半晌,因說起來:“今兒有些怪。”
琉璃問道:“什麽怪?”
養謙說道:“先是緊急傳了宋學士入內,還以為是有什麽诏書要拟呢,可是待了半天,卻什麽也沒拟就出來了。”
這宋學士是翰林院的第一人,才思敏捷,反應迅速,有什麽重大或者緊急的诏,翰林院都會推他出面,絕不會有什麽應對不當之處,琉璃自然深知。
琉璃聽是傳了他,知道一定有要緊的大事,便忖度道:“想必是內閣沒商量妥當?所以……”說到這裏,突然想起自己這會兒不該知道的這麽多,于是就讪讪地打住了。
養謙聽她說內閣如何,略覺異樣,卻并沒多想,只道:“也許,畢竟當時四爺也在宮裏。”
琉璃也只當有什麽軍國之事難以決斷,就道:“既然四爺也在,等他們商議好了自然就可以拟诏了,這也并不奇怪。”
養謙道:“我指的不是這個。”他便悄悄地說道:“聽宋學士說,皇上好似跟四爺鬧了不快,今兒演武場上還傷了人……”
琉璃頓時臉白:“傷、傷人?誰傷了誰?”
養謙說道:“聽說是傷了一名侍衛。似是皇上傷了的……不太清楚。”
琉璃的心噗通噗通,劇烈地狂跳不已。
這一夜範垣并未回來,琉璃想找人探聽詳細都不可能,直到第二天的下午,範垣終于回了府。
二門上小厮報了信,琉璃又從小桃口中得知後,便飛快地跑出來找範垣,她知道範垣回來後多半要去書房,于是便直奔他的書房而去,誰知滿頭大汗地到了,卻發現撲了個空。
而此時此刻,範垣不在別處,偏偏竟在琉璃的房中。
他進門之後,也不去給馮夫人請安,也不回書房,直接來見琉璃。
所以兩人竟是走岔了。
底下的丫頭們因不知琉璃是去找他,只讷讷地回答說:“姑娘方才不知有什麽急事,忙忙地就跑出去了,也沒說去哪裏。”
範垣心中一轉,猜到宮裏的事兒指不定透了些什麽出來,琉璃得了消息,自然是要去找他問明白的。
他忙轉身要回書房,誰知才出屋門,迎面就見從院子門口處,馮夫人扶着雅兒的手在前,溫姨媽在側,背後又有幾個丫鬟婆子跟着,浩浩蕩蕩地進了門來。
範垣微怔。只得暫時住腳行禮。
馮夫人見了他,并不驚訝,只問道:“你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範垣道:“有一件要緊事,要尋表妹。”
馮夫人挑眉:“不知道是什麽要緊事?”
範垣擡眸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皮,淡淡說道:“皇上召她進宮。”
這個馮夫人卻萬萬沒想到,但在最初的驚愕後,馮夫人冷笑道:“皇上真的有旨意?那怎麽不見宮裏來人?”
範垣面不改色,仍是口吻淡漠地問道:“夫人莫非是在質疑我假傳聖旨嗎?”
馮夫人眉頭一蹙,她雖然有這個懷疑,卻不敢就宣之于口。
旁邊溫姨媽因聽“進宮”,便驚疑問道:“皇上為什麽要傳純兒?可、可是有什麽事?”
範垣知道她是擔心,便道:“您放心,沒有別的事,皇上只是……傳她說幾句話而已,何況有我陪着。”
溫姨媽略松了口氣,她還未說什麽,馮夫人道:“照我看,有你陪着,卻更叫人不放心。”
範垣道:“夫人這話……我不明白。”
馮夫人語帶嘲諷道:“你怎麽能不明白?你不是暗中籌謀着要娶純兒嗎?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雖是個後知後覺的,卻也不傻。”
溫姨媽面有難色,試着拉了拉馮夫人的袖子。
馮夫人卻道:“你不用怕,橫豎有我呢。”
範垣擡眸看向馮夫人:“我是想娶她,也并沒有暗中,遲早會禀告夫人的。”
“禀告?”馮夫人笑道:“我看你是想先斬後奏。”
範垣笑了一笑:“卻也可以這麽說。”
溫姨媽見兩人又杠上了,忙道:“好了,如今既然要進宮,可不便耽誤。”忙招呼道:“純兒,純兒呢?”
屋裏的小丫頭忙回不在,溫姨媽着急,又催人去找。
正這時候,琉璃帶了小桃氣喘籲籲地跑了回來。
才進門就看到這樣的陣仗,不由怔在了原地。
範垣見她回來了,便向着馮夫人跟溫姨媽行了個禮,道:“若沒有別的吩咐,我便先帶她進宮去了。”
既然他說是“旨意”,不論真假,馮夫人不便擅自攔阻。
可見他沉沉靜靜地要走過身旁,那口氣實在忍不下:“站着。”
範垣住腳。
馮夫人看看他,轉頭看向琉璃,突然說:“純兒,我才聽說,你表哥想娶你,卻不知你的意思是怎麽樣?如今你跟姨母回一聲,成,就罷了。若不成,姨母給你做主。你不用怕任何人。”
光天化日之下,這許多人都在,琉璃臉上騰地紅了起來。
範垣自始至終本都淡淡漠漠的,直到此刻,眼中才透出怒色。
馮夫人這顯然是在逼琉璃當面兒表态,她一個女孩兒,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難道就好大言不慚地承認自己答應嫁?那勢必會被人當做恬不知恥。
溫姨媽顯然也覺着不妥:“夫人,這個還是以後再說吧……”
“不行!”馮夫人不由分說打斷了,逼視琉璃,語氣柔中帶剛:“純兒,你跟姨母回答,你願意嫁給你表哥,還是不願意?”
琉璃原先還紅着臉不知所措,此刻已經低下頭去。
範垣忍無可忍,走到琉璃身旁:“跟我進宮。”
琉璃一怔。
馮夫人喝道:“站住!”
範垣置若罔聞,拉着琉璃要走。
琉璃看看他冷峻的臉色,回頭看向溫姨媽為難窘迫的模樣,以及馮夫人雷霆萬鈞似的……
琉璃扯了扯手腕:“等等。”
範垣垂眸,疑心她要退縮。
琉璃站住腳,回頭看向馮夫人:“我、我知道姨媽是為我好,只是姨媽別擔心……我、我願意嫁給表哥。”
她的聲音明明很輕,可偏偏沒有絲毫虛弱的意思,溫和平靜的,像是在訴說一個最尋常不過的事實。
剎那間,馮夫人張口結舌的驚愕表情,像是一只才浮出水面張大了嘴準備吞下獵物的鱷魚,突然發現自己咬住的是一塊兒堅硬的巨石。
範垣原本暗沉的眼神,突然似有一道明暖的微光閃過。
琉璃回答過後,屈膝行了個禮,轉身對範垣道:“走吧。”
直到出了範府,上車的時候,琉璃才問道:“到底宮裏出了什麽事,你……”
範垣不答,只默默地親自扶着她上了馬車,琉璃正着急,卻見範垣也随着進了車內。
琉璃一心想快點打聽宮中的情形,見他竟跟自己同車,并未多想,還迎着問道:“儆兒……”
只來得及說了兩個字,整個人已被範垣緊緊地抱入懷中。
他的力氣如此之大,勒的她的雙臂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