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賜婚
範垣盯着小皇帝朱儆,怒氣燃燒,幾乎讓他無法自制。
這幸而是皇帝陛下,倘若是他的兒子,只怕立刻抓過來,先狠狠地痛打一頓。
任憑範垣再明見萬裏,也算計不到鄭宰思在背後使了什麽陰招。
鄭宰思是個極敏捷狡黠之人。
鄭家的人不同意鄭宰思娶溫家阿純,範垣這邊當然也是不許的,對鄭宰思而言,簡直似內憂外患,且不管哪一方面都勢力龐大,他絕不能正面相抗。
這要是換做其他人,只怕早就束手無策,就此罷休。
但若鄭大人若也能這樣輕易放棄,他就不會是鄭宰思了。
宮內演武場的這一場平地波瀾,鄭宰思雖然猜不到,但範垣見了朱儆後一定會生出事端來,這卻是鄭宰思意料之中的事。
從給朱儆念《關雎》開始,到談到自己的婚姻,不動聲色中引到自己所要提起的親事之前,鄭大人心中已經盤算的妥妥當當。
原先鄭宰思講課的時候,就常談天說地,無所不至,所以這一次,小皇帝也絲毫沒有察覺異樣。
朱儆當然不會懂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只不過随口閑談罷了,好歹總比幹巴巴地背誦念習有意思的多。
那會兒朱儆笑問:“鄭愛卿,那你是不是也‘君子好逑’了哪家的‘窈窕淑女’啊?按理說你也該成親了,朕隐隐地聽說你們家好像也給你看好了?”
鄭宰思等的就是皇帝的這句話。
但他并沒有立刻就迫不及待地回答,而是眉峰微蹙,沉默了一剎那,然後才笑道:“皇上聽誰說的?”
朱儆畢竟不是普通的小孩子,立刻看出他有所隐瞞:“怎麽,難道朕聽錯了?”
這一次,鄭宰思斂了三分的笑意,微微垂頭輕聲嘆了嘆,才道:“皇上沒有聽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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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儆見慣了他嬉笑自若的樣子,突然見流露出如此惆悵表情,大為驚奇:“若沒有聽錯,這是大好事,你怎麽好像不大高興?”
鄭宰思勉強一笑:“皇上,咱們還是繼續看書吧。”
“你有什麽事瞞着朕?”朱儆的好奇心發作,勢必不依不饒。
鄭宰思若有所思地想了半晌,才說道:“臣心裏有個人,只可惜是個求不得的人。”
朱儆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你是說,你心裏有了一個窈窕淑女,但不是你們家給你看中的哪個?”
小皇帝的語氣裏已經忍不住流露出驚喜。
對朱儆而言,宮內的生活實在是太過無趣死板,每天都按部就班的,上朝,聽課,習武,用膳,安寝……還要時不時地被耳提面命的訓斥,突然間聽到這樣的話,對天性好奇的小皇帝來說簡直是太過刺激新鮮、求之不得的新聞故事。
鄭宰思苦笑,看一眼朱儆。
朱儆見他不回答,便一跳而起,拉着他衣袖道:“到底是怎麽樣,那個女孩子是誰?是哪一家的姑娘,朕可認得?你倒是快說呀!”
“皇上……認是認得的,”鄭宰思嘆了口氣,幽幽然道:“只不過,臣不敢說。”
“什麽不敢說?”
“臣怕皇上會怪罪,也怕……有人會怪罪。”
鄭宰思行事爽快,從不肯瞻前顧後,向來是個最灑脫的人,如今卻流露出如此忌憚的樣子來,實在吊足了朱儆的胃口。
小皇帝自覺心裏好像有一只小貓在不停地撓爪子:“朕、朕不會怪你,赦你無罪就是了,你只管大膽地說來,你要不說,朕才治你的罪!”
鄭宰思卻又看向旁邊。朱儆眼珠一轉,立刻先打發伺候的奴婢們都退下了。
鄭宰思這才上前,低低地在小皇帝耳畔說了一個人的名字。
朱儆果然大吃一驚:“你說什麽?是溫家阿純?”
鄭宰思有些赧顏,低頭道:“請陛下恕罪。”
朱儆呆呆地瞪了鄭宰思半晌,鄭宰思喜歡的是溫家阿純,這讓小皇帝心裏的确莫名的有些不是滋味……不過,想想看其實跟自己也沒什麽大關系。
朱儆問道:“你、你怎麽會喜歡阿純?”
當初人人都知道溫家阿純癡愚,且又是個啞巴。
而鄭宰思卻是個眼高于頂的風流才子,在小皇帝看來,他喜歡上那樣簡單的溫純,簡直、簡直不可思議。
鄭宰思道:“若說為什麽喜歡……倒也沒什麽原因,只是莫名地就喜歡罷了,許是緣分。這個等皇上大了就知道了。”
朱儆一愣,繼而擺擺手道:“這個有何必等朕大了?朕這會兒也是很喜歡溫家阿純的,不然先前也不會想讓她進宮當女官了。”
鄭宰思的臉色有些奇異,思忖說道:“可……可這大概跟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不同,畢竟,皇上并沒有想娶阿純,是不是?”
朱儆皺眉想了半晌,他畢竟是個才五歲多點兒的孩子,哪裏會想到那麽遙遠的事,便笑道:“這倒是。”
鄭宰思嘆了聲,摸摸鼻子苦笑:“可惜,臣也是白想念而已。臣跟溫家阿純也是不可能的。”
“為什麽?”朱儆複又詫異,突然想到方才鄭宰思說“有人也會怪罪”的話,便忙又問:“你剛剛說還有誰會怪罪?”
鄭宰思道:“臣指的,是首輔大人。”
“少傅?”朱儆又瞪圓雙眼,“這跟他又有什麽關系?”
鄭宰思也露出一副疑惑的樣子,說道:“這個其實臣也不太明白,只不過,首輔大人不知從哪兒聽說了臣對阿純有心,很是不快呢……”
朱儆震驚非常。
但他再聰明,也萬萬想不到“範垣喜歡溫家阿純”這一節上去。
畢竟在小皇帝的心目中,範垣這種人,古板端直,只懂訓斥管束自己,處理朝政內務,而且他一直都沒有婚配,年紀又大,還有點兒不良傳聞。
綜合以上種種,小皇帝不知不覺中養成一個印象,隐隐覺着範垣一輩子就都是現在這種狀态,一早把他剔除了會好逑“窈窕淑女”的那種君子一類,更何況對方是“溫純”。
小皇帝抓抓額角:“他雖然是溫純的表哥,但卻也管不到她的終身上,他又為什麽會不高興?難道他們也給阿純選好了人家?”
鄭宰思笑道:“這個也未嘗不可能,也許已經挑好了比臣更強百倍的人,又或者,是因為我在首輔大人跟前兒一直都不讨喜,所以才不想把阿純許給我……”
朱儆點點頭,若有所悟。
最後,鄭宰思默默說道:“今日臣跟皇上說的這些,皇上可千萬別告訴人去,免得又生事端,且讓首輔大人知道臣跟您說了這些,恐怕……”
他頓了頓,低聲道:“反正這件事是沒法子的,從此死了這條心就是。”
這不動聲色之中,鄭侍郎已經把自己想表達的都給小皇帝種在心裏了。
鄭宰思之所以這樣做,是他揣摩透了朱儆的心理,小皇帝聰明,但也叛逆,他當然敬畏範垣,可因為範垣屢屢教誨嚴苛,不近人情的……所以小皇帝對範垣同時又有些憎厭。
再加上在出宮的時候鄭宰思又在範垣跟前挑了那麽一次。
他猜到範垣會“關心則亂”,但以範垣的性情,絕不會當面詢問朱儆。
然後,只要範垣跟朱儆不知為什麽再度起了争執的時候,小皇帝想到此事,一定會做出點什麽來。
一切正如鄭宰思掌握。
當時鄭宰思跟朱儆訴苦後,小皇帝見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鄭侍郎如此,他反而不服,且心中已經想到一個法子。
那就是“賜婚”。
只不過出于某種心理,遲疑着并沒有說出來罷了。
這會兒恰逢時候,跟範垣争執氣極,哪裏按捺得住,果然就嚷嚷了出來。
陳太監跟高統領在旁都看呆了,聽到小皇帝叫嚷,陳沖忙奔過去:“皇上,皇上……閣老息怒。”
朱儆因為從沒見過範垣這樣生氣的樣子,本能地吓得後退。見陳沖護在跟前,才略覺心安。
範垣仍是直直地盯着他:“皇上你方才說什麽?”
朱儆已經不敢再亂嚷了:“我、我……”
範垣繼續問道:“皇上是要賜婚嗎。”
朱儆的淚花都挂在眼角了,恨不得放聲大哭一場,看看左右,除了陳太監,高統領,還有許多侍衛外,沒有他最想見、也最能依靠的那個人。
幾乎情不自禁地就叫出一聲“母後”,小皇帝卻又死死忍着,吸吸鼻子,昂頭道:“是、是又怎麽樣!”
陳沖見兩人竟似針鋒相對起來,眼前金星亂竄,不知如何是好。
誰知範垣緩緩道:“那麽,請皇上先給我賜婚吧。”
這一下,不僅是朱儆目瞪口呆,連旁邊的陳沖,高值,諸宮女太監侍衛們,但凡聽見的,一個個如癡如傻,好像看見了公雞生蛋,母雞打鳴,日頭從西邊升起,黃河水倒流。
連朱儆也忘了驚怒委屈,更忘了自己的初衷,只怔怔地問道:“你、你說什麽?”
範垣卻正經地拱手行禮,口中說道:“臣鬥膽,請皇上給臣賜婚。”
朱儆好不容易咽下一口唾沫:“給、給你賜婚?少傅……跟誰……婚配?”
範垣擡頭,雙眼望着朱儆。
目光沉沉,有未散盡的餘愠,也有一絲意味不明的淡笑。
他本來不想做到這一步的。
雖然小皇帝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琉璃也知道。
——溫家阿純就是陳琉璃,就是小皇帝朱儆的生母。
于情于理,絕不可以讓朱儆為他賜婚,确切的說,不能為他跟琉璃賜婚。
因為……讓兒子給母親賜婚,情何以堪。
但是朱儆竟然想給鄭宰思賜婚,當親耳聽見的時候,範垣心中的怒氣,實在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盛怒之極的時候範垣心想:既然小皇帝自己先開了口,那麽,自己又何必再顧忌……何不“成全”了他。
範垣垂下眼皮,把心橫起。
沉聲道:“懇請皇上,為我跟溫家阿純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