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若隐若現的花香中,斯黛安睡得相當不安穩,周圍的一切風吹草動都能傳到她耳中,也正是因為這份不安穩,斯黛安沒有做夢。
斯黛安感覺自己被困在完全漆黑的房間裏,四處傳來各種細微的聲音,直到一陣腳步聲襲來,斯黛安所處的小小空間裏循環起一段軟軟的抱怨聲。
“換地重新抓吧,要振作起來啊笛輕。”
“要振作起來啊笛輕。”
“笛輕。”
“笛輕……”
“笛輕!”
斯黛安猛地從草地上坐起,陡然睜開的眼睛此刻布滿紅血絲,她顧不得自己因強烈跳動而帶來陣陣痛感的心髒,着急地站起身,向那段腳步聲追去。
可斯黛安無論用怎樣的速度追尋,那段腳步聲始終不遠不近。
這就好像在夢裏,無論她怎麽伸手,都碰不到即将消逝的笛輕。
深深的無力感讓斯黛安不得不停下,聽着那段腳步聲漸漸遠去,自嘲地笑笑。
她追什麽呢?
還能真的是笛輕不成?
站在原地思考片刻,斯黛安把這當成自己的一場幻夢,她回到那個山坡,見到一只紅眼的棕熊正叼着那束小白花。
那熊見到斯黛安,瞬間紅眼怒睜,咧嘴露出尖利的巨牙,兇态畢露。
很明顯在試圖吓退斯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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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黛安低頭看向掉落在草地上的白花,花瓣全被咬碎,零零散散落在草地上,随着風飄走。
見狀,斯黛安擡頭看向那只熊,面無表情地從腰側拔出長劍。
幾秒後,山坡上多了一具熊的屍體,血液染紅了大片草地,斯黛安低頭看向滿地的鮮血,眼眸瞬間瞪大,過去歲月中折磨過她無數次的記憶湧上。
冰冷刺骨的恐懼将斯黛安包裹,她顫抖着扔掉手中的劍,雙手捂住耳朵,反複失神地呢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她把這片地弄髒了。
笛輕正在快速奔跑,她追着一只烈焰紅眼熊追了幾十公裏來到這裏,眼看着那只熊進入了高危區域,笛輕不得不返回換地尋找另一只。
說起來……
笛輕停下腳步,轉頭看向那只熊消失的方向。
那邊好像是她之前做任務身亡的地方吧?
想起臨死前身體被撕裂帶來的劇烈疼痛,笛輕打了個寒顫,加快步伐奔跑離去。
所幸笛輕在原路折返的路上遇見了另一只烈焰紅眼熊,成功獵殺之後拖着巨大的熊身朝委托人的住所趕去。
“篤篤”
敲響委托人的門,笛輕在等待開門的同時左顧右盼,說起來當初塔給她分配的退役後的居所也在這附近。
可惜還沒住上人就沒了。
“是你啊。”
熟悉的聲音響起,笛輕震驚地擡眼看去,對上傑茜盛滿笑意的狐貍眼。
“我記得委托人不是……”
笛輕疑惑地歪頭,她分明記得委托人是一位中年女性。
傑茜微微一笑,溫和地解答道:“那是打掃衛生的阿姨。”
“任務是我發布的,你看委托人的名字。”
聞言,笛輕伸手掏了掏衣服口袋,從中摸出一張皺皺巴巴的任務單,右下方的委托人确實寫着傑茜的姓名,一個字都沒差。
笛輕心下一驚,懊惱地皺眉,當時因為心裏太亂,揭這些任務的時候都沒看委托人姓名。
大意了。
“那……這是你要的熊。”
笛輕把身後的紅眼烈焰熊往前提溜,自己則是後退一步。
傑茜見狀,頗為好奇地問道:“怕我嗎?”
看着笛輕抵觸的小動作,傑茜覺得有幾分滑稽的可愛,原本面上禮貌的笑容中多了幾分真情實感。
笛輕看向一邊躲開傑茜探究的視線,抿嘴道:“沒有,贖金給我,我還有別的任務。”
“行。”
傑茜摸出金幣,遞給笛輕。
就在笛輕伸手接住金幣的同時,傑茜張開手抓住笛輕的手腕,在笛輕慌亂的眼神中,傑茜得意地挑眉,輕聲道:“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笛輕皺眉,心想傑茜指定是哪裏出問題了,怎麽追着人問名字?
“不可以。”
笛輕皺巴着臉甩開傑茜的手,瞪了一眼傑茜,轉身跑走。
傑茜眼中略帶興味地欣賞着笛輕的背影,片刻後突然意識到什麽,這份興致一掃而空,整張臉沉了下來。
甩了甩手,傑茜拎起身前的熊,準備進屋。
“你剛剛在跟誰說話?”
清冷沙啞的聲音傳來,傑茜身形一頓,轉頭對上斯黛安通紅的雙眼。
斯黛安的狀态看上去很不好,渾身染血,整個人搖搖欲墜,充血的眼眸中帶着幾近崩潰的瘋狂。
意識到現在的斯黛安距離失控就一步之遙,傑茜斂起神色,認真答道:“一個傭兵。”
“真的嗎?”
斯黛安走近傑茜,強勢的壓迫感讓傑茜感到窒息。
斯黛安死死盯着傑茜,她路過附近,在無數嘈雜的聲音中提取到了那人的聲音,那軟糯的怯怯的語調,除了笛輕還能是誰?
“真的。”
傑茜想到那個眼睛總是瞪得圓圓的女孩,她不太希望自己的一時興起會牽連到無辜的人。
傑茜深吸一口氣,頂着來自斯黛安的冰冷視線,出聲解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也這麽想過幾秒。”
“但不可能,你知道不可能是她的。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了,斯黛安。”
這話像一記警鐘敲中斯黛安混亂的腦子,斯黛安愣神的同時,累積三年的痛苦和負面情緒宛若潮水般湧上,斯黛安冰藍的眼眸逐漸變得空洞無神。
是啊,沒人比她更清楚了。
笛輕就死在她面前,就一步的距離。
她眼睜睜看着自己心愛的人被撕碎,目睹溫熱的鮮血濺到自己身上。
但她就是……沒法接受現實。
斯黛安掃了傑茜一眼,失魂落魄地離開。
傑茜看着斯黛安瀕臨崩潰的樣子,連忙轉身回房通知麥諾拉,讓她派人來看着點斯黛安。
放下電話,傑茜腦中浮現起那個在塔外鬼鬼祟祟、躍躍欲試的身影,那人不細看就跟笛輕複活似的,交談起來一些小動作和說話的調調更是一模一樣。
那姑娘真的是做別的任務去了吧?
可別又去塔外鬼鬼祟祟地蹲着,正好碰見斯黛安。
塔的大門外,笛輕扒拉在門邊,探頭往裏面看。
今天來登記的向導也很多。
笛輕不安地四周環顧一圈,這回是趁着傑茜在家的時間跑來的。
笛輕不想再碰見傑茜,她其實一直都有點害怕傑茜。
那人似乎把她當成競争對手,過去的每次相處都稱不上愉快。
笛輕觀察了一會兒,在心底暗自打氣,就準備進去登記。
加油笛輕,別想太多。能配上就是來幫助昔日搭檔的,不能配上就學傑茜拒絕強制配對去好好地過自己的生活。
別想太多,腦子別亂。
沖吧!笛……
“笛輕。”
笛輕正欲擡腳,烙在心底的冷冽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笛輕瞬間身子僵直,不敢再動。
從前笛輕很喜歡聽斯黛安輕聲呼喚自己,但現在,笛輕聽見這聲音,心中只剩緊張和害怕。
“笛輕,是你嗎?”
“你來找我了嗎?笛輕?笛輕?”
斯黛安盯着面前的背影,懇切地追問,這一刻的斯黛安顧不得現實如何,顧不得自己腦中為數不多的理性聲音在喊“不可能”。
她只知道,笛輕就在她面前。
“笛輕,你……”
就在身後的聲音越靠越近時,笛輕一咬牙,攥緊拳頭,轉身道:“那個……我想你可能是認錯人了。”
笛輕無法解釋自己的穿越經過,而且她存了私心。
她其實想用新身份認識斯黛安。
一個不會被厭惡的新身份。
“我不認識你。”
笛輕垂眼說完,鼓起勇氣擡眼看向面前的人。
這一擡眼,笛輕就怔住了。
面前的人……是斯黛安嗎?這個渾身狼狽、搖搖欲墜的人,是她記憶中連發絲都在發光的斯黛安嗎?
笛輕細細打量面前的人,越看心裏越驚,黑白分明的圓眼逐漸變紅,幾乎就要壓不住眼中的心疼。
怎麽會瘦了這麽多?嘴巴怎麽這麽幹?塔都不給吃飯喝水嗎?
這麽重的黑眼圈是有多久沒好好睡覺?
身上的血是怎麽回事?受傷了嗎?哪傷到了?
衣服都被弄髒了,斯黛安最愛幹淨的……
你過得不好嗎?
笛輕幾乎要脫口問出,硬生生壓下這句話,垂下頭不讓情緒外露。
“那個,你是不是受傷了,要不去看看醫師吧。”
笛輕攥緊衣角,為了控制情緒聲音壓得很悶,慢吞吞地一個字一個字往外丢。
她害怕身份暴露,更害怕面前的人真的受傷。
可對面的斯黛安仍舊執拗地喚道:“笛輕。”
斯黛安冰藍色眼眸緊緊粘在面前人的臉上,一刻都舍不得挪開,原本灰敗黯淡的眼眸逐漸亮起。
笛輕沒回頭時,斯黛安是心存僥幸的孤注一擲。
在笛輕回頭的瞬間,斯黛安就清晰地意識到,她的救贖回來了。
只需一眼,斯黛安就能認出她的笛輕。
“都說了,你可能認錯……”
“诶!”
笛輕無奈地擡起頭,解釋的話還沒說完,面前的人便直直倒下,笛輕下意識地迅速伸手将人抱住。
斯黛安的頭搭在笛輕的肩膀上,鼻間呼出的氣打在笛輕脖頸處,涼涼的,有點癢。
笛輕看了看周圍,見沒人,小心翼翼地伸手撫上斯黛安的後腦勺,輕輕拍拍。
“怎麽都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
斯黛安久違地陷入真正的沉睡,夢中沒有反複的痛苦回憶,只有一個張開雙臂在等待的笛輕。
斯黛安毫不猶豫地奔向笛輕,張開手緊緊抱住她。
“笛輕。”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