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舐犢
“我們療養院總占地面積12000平,目前在院老人四十多位,專職護工近百位。每位老人都配備有獨立的起居室,配有一對一專業護工7×24小時陪護。文體娛方面,我們為他們配備了棋牌室、影音室、健身房、網球場,甚至是電競室,另外每月還有義工團來我們院公益助演……”
堯青走在前面,聽介紹人在前面呶呶不止。
他一邊看,一邊點頭,某人在後面走走停停,四處瞎轉。
“大概情況就是這些。”介紹人笑了笑:“之前堯先生也來看了好幾次,相信你也去其他地方了解了好幾次,不知道您現在……”
“我覺得很好。”劉景浩霍然上前,擁了擁堯青的肩,沖他一笑:“你覺得呢?”
“嗯……我覺得……嗯……确實……”堯青舉目望向別處,不遠處一群老人正跟護工們在打網球。
“就是價格……”他略有些難為情地遲疑了一下。
對面迅速get到他的意思,賠笑道:“堯先生,之前談的價格已經是我們最大的誠意了。我們這不是什麽常規養老院,是面向中高端群體的私密性療養院,這裏的硬件設施與人員配置您也看到了,實在不能再低了……”
“我不是差那幾萬塊,我只是覺得……”
堯青擰着拳,其實他就是差那幾萬塊。
“錢不是問題,關鍵是阿姨能不能住得舒心。”
劉景浩輕輕握住某人的手,堯青掌心一涼,只見男人悄默聲地将一張銀行卡塞到了自己手上。
“還是再考慮一下吧……”堯青抱歉地笑了笑,掃了眼某人,“麻煩您了,帶我們介紹了這麽久。”
“沒關系。”介紹人坦然笑笑,“就是不知道堯先生還要考慮多久?”
“就一會兒。”堯青将卡迅速放進口袋,“容我跟我男朋友再商量下。”
介紹人依依走遠。直到看不到背影時,堯青才抽出壓在心頭的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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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回去。”堯青将卡遞過去,哪怕他清楚男人多半不會接。
劉景浩揣着褲兜說:“幹嘛?我的不就你的,以後反正都要上交工資卡的。”
“這是你的工資卡?”堯青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态度更加堅定,“那我更不能要了。”
“你又來了。”男人故意虎起臉,“你不收就是還把我當外人。”
“我沒有。”
“你就有。”
劉景浩一把将卡奪過去,走近兩步,重新塞回到堯青的口袋裏。
“好好揣着,你老公這些年的身家都在這裏面。”
“真不能要……”堯青又将手伸進口袋,想把卡拿出來,“你媽現在不也生着病,要用錢,都給我了算怎麽回事。”
“你操心個啥?”男人哈哈一笑,安心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爽朗道:“你以為誰跟你一樣摳搜?我家還我不差那幾萬塊錢。”
堯青悶頭不語。
“在我面前,不許逞強。”男人捏了捏他的臉,哼哼一笑。
堯青這才不情不願地把卡放進了口袋。
“晚點我去接威士忌,放在老黃那裏快兩個月了,也不知道那狗東西還認不認我這個爹。”
路邊攤前,男人捧着一份烤冷面,邊吃邊将裏面的火腿腸揀出來,等會留給威士忌。
堯青和他一起蹲在路邊,看男人把火腿腸單獨分出來,也忍不住把自己的那根放在了一起。
“所以……你就打算一直這麽挂職了?公司就不催你?”堯青啃着外面的面兒皮,他要的是番茄醬,酸酸甜甜的,糊得滿嘴都是。
男人咀着生菜葉說:“公司四萬多員工,哪裏缺我一個。他們心疼的不是人,是心疼在我身上砸的錢。”
“洲際的結果要年後才出來,我現在就安心等過年。”堯青說着,不忘捋了捋腕上的镯子,跟獻寶兒似的支到男人眼前,“好看嗎?”
“你就不嫌它土?”劉景浩煞有介事地抓着他手腕,細細打量了幾眼那镯子,感慨道:“小時候有回不小心偷我媽這镯子去換彈珠,被她知道,拿鋼條狠狠抽了我一頓屁股。以至于長大了,看一會這镯子,我屁股就隐隐作痛。你快收好,不然等會我屁股就該腫了。”
“少來你。”堯青拱了他一下,兩人笑作一團,匆匆吃完烤冷面,就此分別了。
年關将至的市井人家,已提前開始籌備年貨。白皚皚的街道口,堆滿春聯、倒福。
李姐早兩天就在堯青的準許下,提前回老家去了。劉景浩去接狗,晚上來堯青家吃飯,他約好年二九回北京陪家人,初一再回荊川陪某人,這些兩人都做了安排。
離了劉景浩的某人,難得在回家路上哼起了歌。
從前從不覺得冬天有多慈悲,現在反倒覺得,好像也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難捱了。
堯青一路越過花壇與八角亭,來到小區口的保安亭前。他正準備刷卡過安檢門,隔壁哨崗裏的大叔忽然叫住了他。
“你是那個……饒先生是吧?”
“堯。”堯青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解釋道:“那個字念堯。”
“哦堯先生。”大叔在一堆EMS件裏翻出一沓信封,“這裏有你快遞。”
“誰呀?”男人一臉錯愕,不會又是某人裝精作怪寄給自己的禮物吧?
堯青捏着信封,沒等走到單元樓就迫不及待地拆開了。
結果裏頭只有一張硬卡片,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這是一張荊航大學的圖書借閱卡,看樣子,許是許多年前的産物了。
堯青後來校慶時作為優秀畢業生代表回過學校一次,現在的荊航借閱卡早已改頭換面,不是手上這一版了。
很明顯,這是自己大學時的東西,距離如今已有□□年的時間。
男人拿了卡片,細細讀起卡上的小字。無非就是一些簡單的用卡事項,這種東西他畢業時早扔掉了,沒人會無聊到把這玩意兒留到現在。
可是……
堯青微微皺眉,将目光翻到卡背底部一行小字身上。
持卡人一欄後,用激光筆打印着某個人的名字。因年限過久的緣故,字形有些模糊淺淡,但堯青還是能看出來,持卡人正是他自己。
奇怪……誰會把自己大學時的圖書借閱卡寄給自己?
他試圖在快遞單上尋找到寄件人,卻發現,這是一份自投件。
快遞單上,根本就沒有地址和寄件人。
男人邊想邊上樓,臨到家門前,都沒想出個所以然。
也罷,或許只是某個老同學無聊的惡作劇罷了,他也不是第一次收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快遞,過去就常有追求者擅作主張地寄一堆東西到他家,美其名曰“愛的禮物”。
堯青自诩清高,從不低看一眼。
他看不上的,就算金山銀山也看不上;
而他喜歡的,就算廢銅爛鐵也一樣奉若神明。
堯青進門癱回到沙發上,手機恰好彈出劉景浩的微信。
他已順利接到威士忌,小視頻裏的威士忌,正依偎在男人懷裏嘤嘤嬰地撒着嬌。
堯青點了點男人的微信頭像,“拍了拍”某人。
這功能他還是從高露潔那兒學來的,他不懂這些網絡新潮,微信在他眼裏純粹就是當短信在用。
對面很快也“拍了拍”他,還發了個狗子中毒的表情,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像極某人喝醉時,吐着啤酒沫兒的樣子。
“丹尼爾劉拍了拍QING.并叫了他一聲兒子。”
“QING.拍了拍丹尼爾劉并叫了他一聲爸爸。”
堯青:?
……
孤窗照冷月,堯青第三次推開主卧的門。
難得的是,女人并未睡去,而是虛睜着眼,靜躺在床頭,一派歲月安詳的樣子。
堯青沒忍住,走進去,喚了聲“媽”。
女人機械地偏了偏頭,像是一臺生鏽的機器般,整個身體保持着一種詭異的僵硬感。
“你過來。”她沖堯青招手,罕見的溫和從容,像個正常人一樣。
堯青輕輕走過去,坐在床頭,握住女人的手,“怎麽了媽?”
“跪下。”堯桂玉一聲令下,眼前人微微一愕。
女人複又強調,“跪下!”
堯青折下雙膝,颔首跪在了床前。
“你從小到大,我是說從你爸走了之後,只讓你跪過三次。”堯桂玉撐在床邊,極力從床上坐起,眼神尖銳,“一次是你逃學,說要去香港找你爸;一次是你瞞報志願,一心要讀藝校。一次就是今天,你知道我為什麽要你跪?”
“不知道。”堯青将頭抵在胸前,手指微蜷。
“你以為你媽我糊塗了,分不清事了,自己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了,就這麽急哄哄地把我送進養老院?!”女人掄起枕頭,擡手砸在男人的頭上。
堯青只覺腦袋嗡嗡嗡直響。
“我沒有......”他顫聲辯解,忍住寒意從腳底延向全身。
“還撒謊!”女人抓起一沓折頁,重重地扔到了男人臉上,“這些又是什麽?!”
堯青揀過一張,垂眸看去,這是他過去這些天搜羅的療養院資料之一,也剛好是他準備送堯桂玉去的一家。
“這麽多年,我把你帶在身邊,以為你跟你那個死鬼老爹不同。”女人咽淚哽嗚,“現在看來,你跟他一樣,都是始亂終棄的人渣!”
“我沒有!”男人攤開折頁,跪行上前,“媽你看,這不是養老院,這是療養院。它們不同......我也想照顧你,可是......我能力有限......我.......你.......”
堯青越說越無力,一股無形的力量扼在喉間,他有苦難傾。
“你別說了。”女人冷冷甩開他的手,側過身去,不再正眼看他,“你要送就送吧,我就當沒你這麽個兒子。”
“媽......”
“別叫我媽。”女人扯過被子,背影一動也不動。
“媽......”男人又扯了扯她衣角,像小時候一樣,他只在最無助時才會求助女人,“他已經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嗎?媽......”
“是你不要的我。”女人微微一怔,無情撇開男人的那只手,扯過毛毯披在身上,“是你,你跟你爸一樣,都讓人失望透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