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痛哭
劉景浩是被抽泣聲給弄醒的。
按照大腦給出的第一判斷,抽泣聲來自客廳,而身邊床位是空的,屋裏除了自己,就只有堯青。
是堯青在哭!
男人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随便踩了雙棉拖,沖進客廳裏。
只見某人橫在沙發上,抖成了一盤沙,仿佛即刻就要融化成粉末,被風吹走了似的,單薄得不成體統。
“你怎麽了?”男人蹲身撫了撫手臂,冰冰涼一片,超乎反常的低溫。
他又撫了撫堯青的額頭,滾燙一片,像是着了火。
“三十八度六……怎麽會這麽高?”男人放下溫度槍,推了把迷迷糊糊的某人,“堯青?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唔……”男人擰着大紅脖子,将臉貼在他大腿上,氣息微弱。
“我送你去醫院。”劉景浩扯過一件衣服,攏在他身上。
屋外頭大雪紛紛。
“不用……”堯青推開身上那件外衣,癱回到了沙發上,受傷的那只手抖得更激烈了。
“你這樣不行,你發燒了,手還破了,聽話。”男人催促着他趕緊起身。
“我喝了藥……”堯青看了眼茶幾上的退燒藥,緊了緊身上的汗衫,“劉景浩,幫我一個忙……”
“什麽……”男人心急如焚。
“幫我去買一份奶油蛋糕……随便什麽……小份的就行……”男人略帶哭腔地說:“求求你.....劉景浩,幫我買一份奶油蛋糕……我想吃奶油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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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去買。”男人瞅了眼屋外,扯了兩步,又回身道:“可附近哪裏買得到?我得想想......”
堯青泣聲更旺。
冷汗大顆大顆順着面頰往下淌,男人的臉由紅蛻成了白。
很快,他連吸氣都變得有些難,整個身子冷得像一具屍體。
劉景浩徹底慌了,反複确認道:“你真的不需要去醫院嗎?你別吓我!”
“抱抱我吧……”堯青一臉神志不清,唇齒含糊,“劉景浩……抱抱我……”
男人一把将他抱住。
“好點了嗎?”劉景浩更用力了些,将頭埋在他頸窩,半帶歉疚又半帶責備地說:“你怎麽不叫我啊?你難受你怎麽不跟我說……?”
“我怕你嫌我煩……”堯青哽咽着淚,垂手拉了拉某人的衣角,語氣低到塵埃裏,“劉景浩,我怕你說我是麻煩精……”
“那你也不能拿自己身體開玩笑啊……”
男人将臉貼在他臉上,多想供給他更多的溫度。
窗外雪落不停。
“所以我的确是個麻煩精對不對?”懷中人極力蠕着唇,蒼白的指尖幽幽附上男人的臉,這是他們近兩個月以來,最心無芥蒂地一次觸碰。
“我多想做個自由自在的快樂人。”堯青咬住嘴,換另一邊臉貼上,氣息逐漸恢複:“可是也是這樣一個冬天,他們來我家砸門......要我跟我媽還錢……”
劉景浩擁得更緊。
“那時我媽告訴我,收好你會發光的火車俠,不然外面的人看到,知道屋裏有人在家,就會拿棍子砸開我家的門……她把我的火車俠藏在睡裙裏,我跟我媽躲在衣櫃裏,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來……一點聲音也不好發出來……”
“別說了……”男人淚如雨下。
“從那往後的十多年起,我感覺自己無時無刻不像生活在一個衣櫃裏。總有人捂住我的嘴,告訴我,不要發出聲音......不要發出聲音,衣櫃外有人,他們拿刀,還有紋身,滿口的髒話,他們.....他們到處搬我家的東西,他們就想要錢……”
“我真的害怕極了……”堯青痛哭成一片,整個身體止不住地顫栗起來,仿佛一場劇烈地變。
“劉景浩,是你替我打開衣櫃的門,是你要我從衣櫃裏走出來,是你說要對我好的……你騙我……你還我的火車俠……還我的鐵膽火車俠……”
熱淚湧動而下,如一場大雨,淋濕半身汗衫。
兩人如兩棵盤根的古樹,交錯悱恻,彼此間甘霖潺潺,呼吸聲相纏。
“我覺得我應該懂事一點,我不想做麻煩精,不想讓你覺得,我很矯情,我事情很多……”
“沒有……我沒有這麽覺得……從來沒有。”劉景浩捧着他的臉,陪他一起,失聲痛哭,“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明明很辛苦卻總要裝得很輕松,明明很在意卻要裝作不在意,明明很想要卻總要說我不缺。堯青,你能不能不要活得這麽累……”
“我想吃奶油蛋糕……”堯青拉了拉他的袖子,淚花泛泛,“劉景浩,我要吃奶油蛋糕……”
“吃奶油蛋糕……好……吃多少奶油蛋糕都行……”
“你會覺得我很麻煩嗎?”堯青将頭偏過,任淚滑落,目光裏是釋空一切的淡漠。
男人說:“不麻煩。”
“那就多抱一會兒吧。”堯青并沒有要松開的意思,“再多抱一會兒……或許,我就沒那麽想吃奶油蛋糕了……”
......
劉景浩再醒來時,堯青不知所去。
男人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兩人相擁大哭時,劉景浩守在他身邊,從中午到傍晚。
所幸某人喂了兩副退燒藥,體溫銳減,他睡去前,已能笑着跟自己說兩句話。
都說多事之秋最苦惱,劉景浩卻想,這真是一個“多事之冬”。
劉景浩不想做飯,取了冰箱半份速凍餃子,下了單人份。
堯青的聯系方式早删光了,他也沒有,人走時連個紙條也沒留,估計是回酒店去了。
就着山西老陳醋,男人一個人坐在桌子邊,一勺一勺給自己喂着餃子。
邊吃邊回味着昨晚某人淚眼婆娑的樣子。
看慣了逞強好勝的某人,突然脆弱一下,男人心口某塊地方總是堵堵的。
吃完餃子洗了盤,劉景浩給劉景婷打了電話。
值得欣慰的是,女孩告訴自己,王淑芬的意識已經恢複了十之七八。
上午還只是咿咿嗚嗚地說些旁人聽不懂的話,下午就可以半坐着起身,和家人說說笑笑了。
女孩還不忘體恤親哥,累的話,可以晚點去醫院交班。
男人心中欣慰,又囑咐了劉景婷好些有的沒的,便想着沖個澡再出門。
周日的住院大樓,病號與家屬熙攘難分。
男人提着兩大袋盒飯,一路直上心血管科,卻在門前,微微一驚。
只見一扇小窗後,本該是劉景婷服侍在側的場景,卻換成了某人屈身在側。
他托着一碗雞蛋羹,雙眼跟水蜜桃一樣,還透着昨夜傷心後的胭紅。卻不難看出他也精心裝扮了一番,略顯白的粉底掩蓋去他原本憔悴的面色,眼周掃了高光,添了神采。
美中不足的是,其中一只手上還纏着繃帶。
“阿姨,小心燙......”堯青舀起一勺,吹了吹,小心喂到女人嘴邊。
“耗子......”女人依依朝門口伸出一只手。
堯青向後一望,劉景浩不知何時站在了房門口,一臉欲言又止。
堯青望了他一眼,男人也望了他一眼。
兩人極短暫了注視了彼此一秒半瞬,很快,又都把頭轉了回去。
好似萬語千言。
“媽......”男人癡癡然放下盒飯,擁到床邊,“好點沒?”
“好多了,傻小子。”女人擠出一個堪堪的笑,撫了撫他的頭,“都說了我沒事,身體好得很,你們瞎操心什麽?”
“都住院了,哪裏身體好了?”男人略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将頭貼在被子上,“你要真有什麽事,我也不活了。”
“瞎說什麽?”女人敲了敲劉景浩的頭,體弱聲虛道:“過了年就三十歲了,不是十三歲,說話還跟個小孩子一樣,你單打獨鬥這麽多年,什麽時候才能找個伴,讓我這個當媽的省點心。”
“我不要,我就要我媽。”男人努了努身,瞟了某人一眼,撒歡兒道:“以後讨老婆,就要讨個像你這樣的女人,不像你的我不要。”
“一天到晚的淨說胡話。”王淑芬半氣半笑地拍了男人一把。
又聽劉景浩問:“我爸我妹他們呢?”
“你爸一進病房就說胸口悶,膝蓋痛,大腿痛,比我還不經扛。”女人沒好氣地沉下嘴角,“你妹陪你爸去隔壁樓看門診去了。”
堯青輕輕放下碗,靜守在旁邊,假裝自己是個隐形人。
王淑芬說:“你要好好謝謝小堯。”
劉景浩偏頭看了他一眼,“我當然是感激的。”
“小堯啊......辛苦你大中午就跑過來,還喂我吃飯,當真是把我這個不成器的親兒子給比下去了。”
堯青溫柔笑道:“阿姨哪裏的話?我母親重病時,您兒子也沒少出力,身為朋友,應該的。”
身為朋友。
男人的臉微微一恍。
堯青略不安地看了某人一眼,又說:“人到了年紀,三病兩痛的很正常。剛醫生不是說了嗎,您身體好得很,沒什麽大問題,過幾天就出院了。”
劉景浩眼含感激地掃了眼男人,點頭附和道:“是啊,媽,您身子好得很呢,愁啥?”
“我倒不愁自己,我是愁你。”王淑芬白了男人一眼,亦如從前那般,扯着銅鑼嗓道:“要我說多少遍,你姜姨外孫女外孫都快幼兒園畢業了,我什麽時候才能抱上......”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男人忙捂住耳朵,嬉皮笑臉地躲到堯青身後去,“您還是省點力氣留着說劉景婷吧,男人越老越吃香,她比我更着急。”
“你就嘴貧,我遲早被你們兄妹倆氣死。”
王淑芬虛閉上眼,将頭撇過去。
默了半晌,她道:“你去外面候着,我有些話想對小堯說。”
“啥話我不能聽?”
“嘿我現在是治不了你了是吧?”女人拎起床邊的拖鞋就要打。
男人忙求饒:“行行行,王女士,咱有話好好說,您還輸着液,千萬別動怒。”
王淑芬方扔下鞋子,扭頭沖堯青擠出一臉慈笑:“小堯啊,坐阿姨身邊來。”
堯青乖乖坐了過去。
“你,劉景浩,滾出去。”女人一秒變臉,憤憤然目送男人将門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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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章時哭慘了……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