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跨年
“所以師父就這麽原諒他了?”
嘈雜的地鐵車廂裏,高露潔的聲音略顯刺耳。
“先前聽師父說,他說了你很多難聽的話,這就算了,還咒阿姨安樂死,還笑你是外……”
女孩頓止住那個“圍”字,改口道:“還把你想得那麽不堪,結果在你面前掉幾顆眼淚,師父就心軟了?”
“我沒有心軟。”堯青一邊倒車入庫,一邊回着女孩的話。
細算起來,自從搬出劉景浩家以後,他就再也沒踏足過這個小區了。
那一頭憤憤不平道,“師父可別着了他的道,他就是欺負你沒什麽感情經歷,現在網上不都說什麽P什麽……對,PUA,你小心啊,他沒準是在PUA你呢。”
“是嗎?”堯青心中一懾,“什麽是PUA?”
“PUA就是搭讪藝術家,解釋起來比較複雜。”高露潔想了幾秒,說:“等會我找幾篇PUA的科普給師父,你看完就懂了。”
“好。”
堯青将車停好,對着後視鏡理了理頭發,又補噴了兩下香水,方擡身從車裏踏了出去。
男人掃了眼時間,剛好十點,掐準了答應某人來找他的時間。
他走到門前,正要敲門,卻發現門已開了一條小縫,威士忌正在門邊咬着一只橄榄球玩。
廚房裏是鍋碗瓢盆在響,桌上放着兩碟簡單小菜,和一瓶還沒打開的紅酒,屋裏還頗考究地擺了銀色燭臺。
堯青蹑手蹑腳地将門關上,威士忌吠了兩聲,不停地沖男人搖頭掃尾。
“來啦?”男人端着兩盤剛腌好的海帶絲,笑眯眯地從身後走過去,“我餓了,陪我吃一點吧,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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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青沒說話,默默換了鞋,洗了手,出洗手間時,男人已替他倒好了紅酒。
“其實我已經吃過——”堯青拿起筷子,猶豫了兩秒,又冷冷放下,“你還好嗎?”
劉景浩舉起杯子,抿了口酒,一臉欣悅:“我很好啊。”
“既然很好就好,我看你在我家樓下那副哭急了的樣子,怕你又受什麽刺激。”
說完堯青将盤子往旁邊一撤,抵拒道:“你不用給我夾,我自己來,謝謝……”
男人悻悻然放下那一筷子的小酥肉。
“耗子。”男人深呼吸一口氣,緊抓着桌布一角,目色如水,“我肯叫你一聲耗子,是想說,你以後沒其他事的話,就別去找我媽了。”
男人自顧自道:“今天的這個魚不錯。”
堯青說:“你忘了,我吃魚過敏。”
劉景浩恍然,“對哦,你吃魚過敏。可當初為什麽知道吃魚會過敏,卻還是要吃我做的魚呢?”
堯青一臉不解。
“李姐告訴我的,她說你跟她提過,你打小就清楚自己吃不得魚,一吃就過敏,全身起小疹子。那為什麽第一次去你家我給你做魚時,你吃得那樣開心,事後就算起了一脖子疹子都一副不後悔的樣子?”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那時候的堯青已經不是現在的堯青了。”男人提起筷子,夾死那道魚旁邊的一道粉蒸肉,細細咬了一小口,神色平靜,“我現在更愛吃粉蒸肉,不喜歡吃魚。”
對面男人一語不發,一杯接一杯地灌着自己,直到雙眼通紅,再也喝不動為止。
“其實你說得沒錯,我就是一個自诩清高、自尊心比天大的人。我讨厭可憐,讨厭施舍,讨厭別人對我的輕視……”堯青端起高腳杯,晃了晃杯底沉甸甸的紅色液體,“我的心門從不輕易向人打開,但只要打開,就必定□□裸、血淋淋地将整了心髒奉獻給對方。可一旦有一天我發現,對方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對不起,我收回我的真心,捧回我的心髒,而我的心門,也會重新關上。”
“大不了再用十年嘛……”劉景浩苦笑了一聲,微擡起頭,擠出一個笑,“我花了十年走到你身邊,費盡心機撬開了你的心。結果不到三個月,甚至不用三天,就讓你對我徹底地失望……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大不了再用一個十年……我耗得起……耗得起的……”
“可是我耗不起。”堯青投去一抹厲色,啪嗒一聲扔下筷子,聲色凜冽,“我媽也耗不起。這場游戲一開始就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在玩,除了你,我還有我媽,還有一個無時無刻不纏在我腦海裏的爸,你有精力再花十年追求你的真愛,可是我沒那個資本,我每個月都在想下個月該交多少護工費,該給李姐多少夥食開銷,我媽複查又要花多少,而我什麽時候才能活出個人樣。懂嗎?這就是我跟你最大的不同。”
“你說的我都明白……”男人幾近哽咽。
“你不明白。”堯青冷笑一聲,看向窗外,“你從小養在四合院裏,有蛋殼飛船,有超人披風,有爹疼有媽愛,還有個妹妹當你的粉絲捧你的臭腳。你才是從小過得像皇帝的那個,凡事只考慮你自己,你高興了,爽了,舒服了,哪裏還管得了對方?但凡你有一點點考慮過我的感受,就不會說出那樣傷人的話。”
“你怎麽不去賣?”
“我從來不跟外.圍做同事。”
“一晚上多少?我給雙倍……”
“這些話……這些話都是你說的吧?”堯青哧嘆一聲,字字咬牙道:“我每一個字都記得,真的,每一個字,我都記得。”
“對不起......”男人聳下頭去,像一只把頭埋進沙堆裏的鴕鳥。
“不需要。”堯青背脊骨挺得筆直,比三好學生還三好學生,眼中無半分情緒。
“反正說了這麽多,你就是不肯原諒我對吧。”劉景浩拿紙巾點了點眼角,語氣幽微:“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都無濟于事,傷害已經造成了,但是我會盡力彌補,哪怕再花上十年。”
堯青默然。
“你要覺得我纏着你煩,那我們就不見面,不聯系,我就遠遠地關注着你,這樣總可以吧?”劉景浩撅了撅嘴,一副想哭又哭不出的樣子,極力忍耐道:“反正過去那些年都是這麽過來的,再來一次,就當溫習了……”
“随便你吧。”堯青仰頭又抿了口酒,有東西在他眼底閃爍,亮瑩瑩的,十分惹眼。
“我下月就申請調回北京……”男人伏在桌上,聲音已同哽咽聲夾雜在一起,“我只是不服……不服就這樣走了……明明我們可以更好的……更好的……說好要一起的。”
“那是你的問題。”堯青放下酒杯,擦了擦嘴,看了眼牆上的鐘,“我要回去了。”
男人沒再開口挽留。
“能再抱抱你嗎?”劉景浩擡起那雙眼睛,最近總是流淚,他從前是最不屑哭的。
堯青沒同意,卻也沒拒絕。只站在原地,默許男人可以上前。
劉景浩起身站起,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熊抱。
相擁幾秒後,男人拍了拍他的背,不再說話了。
堯青走到電梯口才看到高露潔發出的微信,全是關于PUA受害的新聞。
等待電梯上升的空隙裏,他忍不住向某人屋裏望了一眼,那扇門後閃回一雙紅腫的眼,凝噎着淚,亮汪汪的,像兩團幽火。
兩人彼此都沒再吱聲。
該說的都說完了,再拉拉扯扯也只會平添煩亂。
堯青嘆了口氣,“叮——”地一聲,電梯到達了。
“師哥,今晚一起跨年吧。”
才回到車上,王龍的微信恰好彈了出來,緊跟其後的是一個清吧的定位。
堯青看了眼距離,離自己并不遠,想來回家也無事,去喝一杯也無妨。
車子徐徐開上地面一層,兩邊積雪還未融化,小區裏随處可見堆到一半的雪人。
幾根竹簽子就這樣插在雪球上,充當雪人的手,明明是笑臉,卻因為有一半唇融化掉了,看起來像在哭。
和某人哭起來一樣……怪難看的。
算了,還是不要再想他了。
“……再請你逗留/請将這片夢擁在臂彎/如缺乏你難習慣/難習慣身邊千般冷眼/聽聽北風聲多麽冷/快收緊些你臂彎/
長裙随急風飛舞似浪漫/卻在別時人漸散,黑色絲巾風中牽滿寂寞/蕩落這港灣/
陪霓虹千盞風裏我獨站/遠望渡輪随浪去/身邊的呼呼北風/已經不感覺到冷/今晚最冷已是我心間…… ”
堯青将車停靠在綠化帶一側,路邊的小酒屋傳出一陣款款的清唱聲。
從聲音不難判斷,是王龍的歌聲。他大學時就學過一段時間的男中音,多才多藝,好像無所不能。
堯青閉上眼,握着方向盤,微微仰後,感受着沉穩有力的粵語男聲。
直至一曲終止,他才将眼皮擡起,在絮絮揚揚的雪花屑沫裏,久久凝望着玻璃窗後的人。
“師哥,”王龍敲了三下車窗,伸近一張暖烘烘的笑臉,“怎麽到了也不進去?”
堯青忙打開車門,鑽進他傘下,往他身邊貼了一貼。
“新年快樂,龍龍。”
“新年快樂,師哥。”
王龍眨了眨眼,忍不住用袖子,碰了碰某人的袖子。
天外三三兩兩炸起煙火,流光萬千間,夜幕璀璨。
“新的一年,我們都要好好的啊。”
“是啊,我們都要好好的……”堯青恍惚笑笑,龃龉道:“上次在你家兇了你……希望你別放在心上……”
“別說這個了。”王龍握住他的手,将他往居酒屋裏引,“師哥心裏有我,我心裏有師哥,這就比什麽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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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龍:戰歌,起!
以及:寶們多多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