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程倦拖動這裏僅有的一把椅子, 刺耳聲音蓋住了他的腳步聲。腳邊塵灰飛起落在他褲角上。
突然一步加重踩到一張臉前,是江修遠。他雙手反剪背後被尼龍繩綁着,腕子磨得紅腫出血。
那雙眼睛驚恐往後縮了縮, 緊接着程倦一腳碾在江修遠腹部。
自救的掙紮動作被程倦死死踩在腳下, 動彈不得。
空曠廢樓瞬間響起啞聲嘶鳴,江修遠咬牙切齒的忍耐寫盡狼狽。
程倦聽着江修遠痛苦連連的悶哼,只覺得額角抽疼。
松手,椅子扔在身邊, 程倦腰腹一松坐進這把椅子裏。肩背往下屈, 眼前放大張他此生厭惡至極的臉。
江修遠見程倦滿眼陰鸷兇戾氣,比上次韓國洗手間還多夾了幾分狂躁,本能性往後縮。
想喊出的名字被什麽東西狠狠塞回胸肺,噎得他心口發脹。
唇角抖動了下, 像是在喊‘程倦’。
程倦為什麽會在這裏。
程倦從嗓子深處拔了聲冷笑,用運動鞋頭勾起那張閃躲的臉。
“怕?”程倦眼睛一紅, 陰冷鬼氣撲面,像有只手掐住江修遠的脖子, 令他呼吸被迫驟停。
江修遠渾身顫栗的反應讓程倦不屑, 冷聲劈面道:“那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是不是以前對你太好,你不知道我有脾氣?”
程倦隐隐止不住的情緒往外洩, 壓得江修遠心口慌跳。程倦腳下灌力,江修遠被踹翻幾個跟頭, 通身滾得全是灰。
他目光直射在江修遠臉上, 嫌惡無比, “我不能動手, 怕失控。”遺憾狠絕的語氣讓人發怵。
只要想到是江修遠開車撞了秦攬, 當時的手術室大門緊閉, 頭頂亮着紅燈的場景他就受不了。
往外洶湧的戾氣不受控制的讓他癫狂,不是繃着根線,撲出的猛獸能把獵物撕成什麽樣子誰也不知道。
程倦知道自己在這個零界點,他不希望自己失控。他還有秦攬要照顧,還有比賽要打。
腦海裏出現秦攬之後,心緒從劇烈湧動中趨向平穩。
程倦頓了頓,腦袋往右邊一歪。
旁邊站着個黑衣少年,靠在牆上看着這幕,目光正勾勾地看向程倦。
兩人對視片刻,黑衣少年悻悻扭頭。
沉聲:“有什麽吩咐?你要怕失控我可以幫你,老大說他不死能帶回國就行。”少年開始往上撸衣袖,要替程倦‘代勞’的樣子。
陰影遮住少年半張臉,程倦一時沒看清。
遂即程倦清清嗓子,“找個醫生來,從現在開始每天只給他打營養針,一天喂杯水就行。綁到我說松開為止。”
程倦眼神斜睨着江修遠,像是在考慮江修遠最後身體狀況會是什麽樣子。
一副無所謂、甚至期待的隐秘神情帶着血色、可怖。
少年一愣,脊背爬了不少冷汗。
心道:這還不如把人打得半死,丢到醫院去搶救來得痛快。用這種方法折磨人真是心狠。
他不禁擡頭又看了兩眼程倦,咋舌,這麽漂亮的人手段是真狠,難怪能跟混□□的白景予是兄弟。
江修遠猛烈掙紮起身,可除了把衣裳弄得更淩亂不堪之外,沒有任何實質性動作。
他紅着眼睛,覺得耳鳴,咬牙切齒,“程倦!是秦攬讓我成了兩家笑柄,我以後繼承家業,手下人怎麽看我。你怎麽能這樣對我!明明是他... ...”
程倦往體內壓抑的情緒突然被刺激到過界點,他胡亂揉揉頭發,從口袋摸出根煙,足足吸了兩根才平穩了許多。
嗓子嘶啞幾分,冷低的聲音變調,“要追根溯源的話,你有什麽話說。你現在最好閉嘴,我不想瘋,你肯定也不想死。”
程倦周身冷戾,明明一如既往偏陰柔的臉此刻未變,就是和江修遠心裏的程倦判若兩人。
程倦話少,可熟稔後是個很依賴人的少年,帶些孩子氣,很乖很聽話,你說一他不說二,能忍能退,表達愛意的方式直白熱烈。
性情和他偏冷的眉眼完全不符。
可眼前這個是他、又不是他。
江修遠睜大眼睛看,結果兩眼湧出眼淚,模糊他所有視線。
他脖子上青筋爆裂,聲勢铿锵道:“當時我不該停車,不該怕傷你,我應該一車撞死你們兩個。然後我把你帶在身邊度過餘生,告訴你誰他媽才是真得愛你。”
江修遠佝着頸子單肩貼地,地上不少粉塵嗆進江修遠口中,話音才落就不要命地咳。
程倦聽完倏然起身帶倒椅子,霜浸的眸子射出寒意。
少年一看不好,怕程倦出手太重,腳下連忙上前一步,出聲,“醫生聯系了,明天晚上第一針行嗎。”從天而降的利落聲打斷程倦。
程倦斜了他一眼,狠狠咬牙的唇角抖動了下。
江修遠不怕死地嗤了聲,“你不是有脾氣麽,敢綁人不敢動手?秦攬死了沒有,當時是不是躺着不動了。”
他想大笑,因呼吸動作大,又吸進去不少灰,‘呸呸’咳吐了兩口,江修遠接着獰笑,“你不弄死我,我就弄死他。”
他眯眼看程倦雙手握拳忍耐再忍耐的樣子,面目猙獰笑問,“下次我開什麽車好?”
黑衣少年收回往前的一步,退回去靠在牆邊。
有人故意作死,他插不了手了。
唇齒間默默嚼着兩個字——‘傻逼’。
程倦擡手掐着單側太陽穴,往嘴裏放根煙咬住,面部肌肉随着深遂的目光抖動。
他突然握住身後椅背,照直往江修遠下半身劈過去。
淩厲的勁風帶起長聲慘叫,椅子摩擦地面的聲音中夾雜着一聲骨斷的聲音。
程倦用腳踩上他的膝蓋,空中‘咔擦’一聲微響,随後膝蓋附近有塊不對勁的凹陷凸起,紫紅瞬間冒從皮層出來。
江修遠繃直身子竭力嘶吼,疼痛從膝蓋小腿過電樣紮穿他的大腦皮層,意識除了疼、忍無可忍的疼外沒有其它,眼睛明明睜開,可什麽都看不清。
唯獨胸腔傳到嗓子的嘶吼才能證明這份疼,江修遠鬓角直接起了層濕漉漉的水光。
“你就別站起來了。”程倦怫然說罷轉身,肩胛肌肉緊繃,走動的姿勢都有點僵。
怕再慢一步,再看見江修遠、聽到他的聲音,會惹不住心中的兇獸。
少年看着程倦遠去的背影一怔。
就這?
緩緩拉動視線看向地面因疼痛而扭曲的人形,面暴青筋的痛苦随着吼叫,不停的讓人直觀感受到非人的疼痛。
他趕緊打電話請示白景予,問這情況怎麽辦。
白景予說聽程倦的就挂了。
快淩晨的車不好攔,程倦撥動號碼随後朝上仰起頭,“車鑰匙借我用下,扔下來?”帶着禮貌性問意。
沒多久,荒廢的爛尾樓二層邊沿踩出個人形來,“接着。”一個模糊不清的東西抛下來。
程倦揚手接住,一股力沖擊到他紫青的右掌心,疼得他整條右臂一麻。
樓邊黑影轉身之際,程倦啞聲說,“天亮了找醫生給他腿接上。”
程倦挂斷電話,握緊鑰匙,轉身鑽進車裏一路飙走。
少年踩在邊緣看着車身,心頭漫着奇怪。
他十分清楚剛才那一椅子想砸哪裏,程倦有那麽一瞬間是想砸頭的... ...可最後全力敲斷了腿,現在還要接上。
接上是接上,但要等天亮。這接上後以後腿腳會有不同層度的傷殘,給江修遠種下一枚無法根治的病竈。
這人和老大形容的倒是很像,冷漠毒辣又有善心,不像世間人。
程倦去醫院,見走廊空曠,老E不在,程倦快步走到窗前,老E在病床前和秦攬說話,醫生站在一旁檢查儀器數據。
程倦眼角一潤,心口鋒利的風驟然停息,烏雲被晴光緩緩撥開。
老E順着秦攬扭動的視線看過去,他點點頭,“我去喊A神進來。”轉身嘴裏‘啧啧’不停。
老E走出門,歪着腦袋看門外程倦,“換你進去。醫生說他好多了,不出意外後天中午能換病房。但還是要小心,股動脈出血後的感染可大可小,丢命... ...”老E話還沒說完,程倦繞過他就要往裏走。
老E又‘啧啧’不停,目光突然往下停在程倦褲腿。
程倦身上沾了很多灰塵,剛進門就被醫生攔住,按在門口換防護服才讓進。
程倦心煩,覺得醫生這波操作浪費時間。
他咬着舌尖,一秒一秒都跟有刀刮骨一樣。
秦攬才能醒多久,時間禁得起這樣糟蹋麽。
程倦想罵罵咧咧,可餘光看向秦攬就抿直唇線。
等防護服換好,程倦飛奔過去,到床前秒停駐足,細喘起來。
秦攬看着眼睛都眯着笑起來,伸出手擡到程倦袖子處,程倦翻手握住,伏身下來把秦攬的手放在心口。
眼中有種迫切。
程倦不知道說什麽,橫豎掃了眼秦攬,“睡累了嗎?四肢麻不麻?等你換病房了我給你揉揉,躺久了不舒服。”
秦攬聽着這個細聲下帶着小心翼翼與擔憂,“我沒事了,就是身上軟。麻藥過後左腿疼。”
程倦掌心收攏,狠狠按着秦攬的手,臉上有那麽幾分可憐,“我幫你去問醫生能不能用止疼。”語調顫地跟要哭一樣。
秦攬掌心用盡他渾身上下的力捏捏程倦,孱弱地說,“你直白告訴我,我會不會瘸了。”如實奉告寫在眼裏。秦攬又顫抖,“不許騙我。”
程倦搖頭,“股動脈出血,你是失血過量才導致身體極度虛弱的,沒傷着那麽厲害,不會瘸,輪椅你肯定是要坐兩三個月。”
秦攬眼中化開一抹溫煦,淺淺笑着,唇色蒼白無力。
程倦看出秦攬是在故意安慰他,怔了兩眼。
他壓身下,“你媽給了我份你的‘陪嫁單’,你換了病房我們一起看看。”濕熱的氣流卷着秦攬的耳廓。
麻藥給身體造成的遲鈍這刻像是蘇醒了般,秦攬覺得一股酥麻讓他腰軟。
秦攬倏然瞪大眼睛,“你說什麽?”
程倦嬌哼了哼,“你瞞了我多少東西?又在我背後籌備了多少?”眼角飛斜,嵌了不少柔情、夾帶詢視。
秦攬懵着,神思陡然清晰。順着程倦說的這兩句細枝末節,他摸出了很重要的東西。
他笑笑。
他媽給他助攻了。
自己這戀愛談的真是不費心。
肖阮關門,讓他們發生了實質性身體接觸。
他媽這個禮單,是要把程倦徹底留在他身邊。
真是感謝周圍這些操心的人們... ...回回在關鍵點給了助力。
秦攬清清嗓子,盡可能用溫柔的語氣,“其實我只準備了我。”
“程倦,你是我的生命盡頭。”
病房裏安靜得只有這兩句話,跟一枚烙印樣,猝不及防又溫煦地烙進程倦心裏。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