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徐階跟随京墨一路到了太白樓。
太白樓下有一汪碧波池, 春風柔化了堅冰,如今碧波池水微漾,靜靜地倒映着一旁的柳樹。
徐階同京墨上了二樓的一處雅座, 李明博正坐在桌邊等他。
桌邊放着一個黑色的鬥笠,他頭上還用紗布包着傷口。聽聞安定侯頭上的傷, 是他酒醉自己撞到了櫃子, 然後被櫃子上的花瓶砸到的。
徐階來之前就聽到京墨言辭裏對虞阮的不尊重, 如今見了李明博, 他自然沒有什麽好臉色。
他敷衍性地對李明博抱抱拳:“敢問侯爺找我何事?若只是無憑無據的說一些污蔑女子的話,那您還是就此打住。我今日還有別的事情,沒空聽侯爺亂彈琴!”
徐階态度輕慢無禮,李明博心裏不滿,卻也知道自己一個沒有實權的侯爺, 根本沒有人會将他放在心裏。
李明博提起茶壺替徐階斟了一杯茶:“徐參将為什麽這麽着急?如今我不過是個人人喊打的侯爺罷了, 若非我手中有真憑實據, 相信你也不會信我的。”
徐階将手裏的點心和匣子給了沈辰, 他忍着心裏的不耐煩,走到了桌前坐下, 似是不經意間他解下了自己的佩劍,将它“啪!”一聲用力拍在了桌子上。
他直接舉起杯子将茶喝了:“我醜話說在前頭,好教侯爺知道!我們這些武将可比不得你們這些文質彬彬的公子。若是你沒有證據就胡說, 那我犯了血性, 一時間沒忍住暴打人的事,我也不是沒做過!”
李明博聽了這話,好脾氣的沒有反駁。
他朝旁邊看了一眼,京墨立即從一旁小幾子上放着的木匣子裏,拿出了七八封散發着清香的淡藍色信箋。
他将信箋遞給了李明博。
李明博接過後, 将它們放到徐階面前:“其餘的話我也不多說,徐參将好好看一下這些書信,你瞧瞧其中的遣詞造句你眼不眼熟?”
徐階半信半疑的拿起一封已拆開的信讀了起來。
首先入眼的就是虞阮清秀婉約的字跡。
Advertisement
這字跡他可太熟悉了,便是化成了灰,他也認得。
徐階擡頭,冷冷的看了一眼李明博。
李明博嘆氣:“侯爺無需看我,我還犯不着弄虛作假,你繼續讀下去你就知道了。”
徐階繼續往下讀信,信中虞阮用親切的語氣向李明博問好,感謝他不久前陪她去挑衣裳。除了感謝之語外,她還“不經意間”寫了許多自己閨中小事,看上去格外生動有趣。
徐階卻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心裏湧起一陣陣的驚濤駭浪。
這些文字,以及她閨閣之中的這些小事,虞阮也在信中同他分享過,當時他還認為虞阮将他放在了心裏,才将自己的日常瑣碎之事告知他。
如今看來,這真是一個極大的誤會和極大的諷刺!
徐階怎麽也不敢相信,自己被虞阮過糊弄了!
他将手裏的這一封信立即放下,又重新打開了另一封。
依然是虞阮的字跡,上面寫着:
李大哥,別來無恙否?昨日春光明媚,好風如水,小妹同幾位女伴一同去郊外踏青,路途中見一位賣葡萄的老人家,在炎炎烈日下叫賣。
小妹頗為不忍,遂買下他所有葡萄分予衆人。記起李大哥,小妹特意令人送葡萄于貴府,希望能為君消解炎熱,帶來甘甜。
徐階看着那一個個字眼,心裏知道了真相,他對虞阮的喜愛,也一點點的往下落。
他捏着散發着清香的淡藍色信箋,手指太過用力,骨節已微微發白,那紙張也被他揉得皺巴巴的。
徐階自欺欺人般,又重複性的閱讀了這一封信兩三次,然後才徹底死心。
因為這一封信裏除了“徐參将”變成“李大哥”這個稱呼外,其餘的內容竟然和虞阮送給他的另一封信一模一樣。
他還記得,當天他也收到了虞阮令人送來的幾串葡萄,并這樣的一封信,只是他的信封是青色的。
收到信箋和葡萄的那一刻,徐階真的覺得虞阮是個惜貧憐弱,心地善良,體貼他人的姑娘。沒有想到她竟然把同樣內容的一封信,改了稱呼之後送給了多個人!
徐階心裏怒不可遏,他沉着臉,将所有的信件都看了一遍。他發現給安定侯信中所說的內容,幾乎和他的重合了。
一股被人玩.弄的欺辱感,以及對虞阮的失望感,滿滿的充斥在心間。
徐階大笑出聲,神情中無比諷刺又悲涼。
“好一個虞家二小姐!好一個善良純真,不谙世事的姑娘!這一切竟然都是假的!她竟如此愛玩.弄人心,沒想到有一日,我徐階也會成為別人的獵物,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李明博默默嘆氣,心中對虞阮亦是滿腔恨意:“這個女子喜愛的男人都是位高權重,身居高位的。虞阮眼裏看不見別人的真情,只看得見權勢和錢財。徐參将不知,如今她竟然膽大包天的肖想聖上!”
徐階猛然朝他看去,高聲道:“你說什麽?!”
李明博看着徐參将一臉為情所傷,不敢置信的模樣,不由就想到了上一輩子的自己。
他想人都是有劣根性的,當自己遭受了苦難欺騙的時候,只覺得滿腔憤恨發.洩不出來,埋怨老天不公。但是當你瞧到另一個人也像你一樣遭受了這些事時,心中卻能感覺到一股扭曲的快意。
李明博唇角向上彎了彎:“那日聖上的千秋宴,虞阮跟着去了。我了解她,只要讓她瞧見聖上的一個身影,就算沒有瞧見聖上的正臉,虞阮也會心甘情願的貼上去,會想盡辦法的攀進聖上的後宮裏。”
他看着臉色陰沉,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徐階,誘導性的說:“她一貫是這樣惡劣的性子,誰權勢大,她就喜歡誰,若想成為她心底最重要的人,便只能掌握了天下的權勢!”
聽到這膽大包天的話,徐階心裏一緊,他啞聲阻止李明博:“侯爺難道今日也喝了酒?若不是你醉了,你怎麽會說得出如此不忠不義的話?!”
不忠不義?李明博心中嘲諷,高高在上的皇上都要先對他家下手了,他還講什麽忠君之心?
李明博細細觀察徐階暴怒的神态,不緊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才道:“俗話說‘天下能者居之’,徐參将文武雙全,謀略過人,你一身的文治武功便是比那位也不差的。”
他伸出手指,朝天上指了指,暗示皇帝。
徐階猛然站起身!
這個安定侯往日看着挺安分的,沒想到才見了他一面,竟然就要勸他謀逆了。
徐階端詳李明博的神态,确定這個安定侯确實是要慫恿他謀反了。
徐階臉色變化複雜,李明博看他眉間似有糾結之色,然後沒過一會兒,他又似洩了一口氣般,重新坐了下來一言不發。
李明博看在眼中,心裏卻有了一絲喜意。
若是滿心忠誠于皇上的臣子,只怕一聽到剛才說的話就已經拍案而去,直接要去皇上面前告發他了。
縱然徐階也憤怒,可是最後他還是坐了下來。這就代表他心裏已經動搖了。
若此事當真可行,待大功告成之時,他亦有從龍之功,他們安定侯府便可繼續榮耀輝煌下去!
李明博垂眸,掩飾自己激動的神情。
徐階坐下後,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他輕輕抿了一口:“還請侯爺慎言,你知道自己方才在說什麽嗎?這些話若是傳出去了,不出今日,你們李家上下恐怕就要深陷牢獄之災了。”
李明博苦笑:“徐參将難道還不知曉我家的情況嗎?就算沒有今天這一翻話,聖上遲早也要清算我們一家的。你們徐家,我瞧也不見得安穩。”
徐階冷哼一聲,随即用力放下茶杯:“如今皇上器重我,還為我家老爺子封了爵位。安定侯還是為自家考慮考慮,我徐家之事還不需你來操心!”
他說完,起身抓住桌子上的佩劍,朝李明博抱拳:“侯爺今天的這一番話,我全當沒有聽過。日後你也不必再說了,徐某告辭!”
李明博見他果真要走,立即起身攔人:“徐參将,你可不要忘了皇上是什麽人!世人都道他仁愛寬和,可是他還記得你父親勾結過反王,你父親那爵位,不過一個空爵位而已!”
徐階離去的身子一僵,他并未轉身,但是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李明博見狀,立即趁熱打鐵:“你堂姐還曾嫁過反王太傅的兒子,縱然他們已經和離,但你想想,以皇上多疑的性格,若有一天你不慎出了些許差錯,皇上又記起你家曾參與過謀反之事,你覺得你家還保得住嗎?”
他嗓音悲痛,幾乎如同泣血:“我安定侯府亦是只有一個爵位,我那夜也并未喝醉打我妻子,可是皇上就借着這個虛假的由頭,要辦了我安定侯府了!我李家的今日,就是你們徐家的前車之鑒。”
徐階用力握緊了自己手中的劍,重新轉過身來,眼神鋒利如刀:“話雖如此,可天下共主的位置,你以為那麽好奪得的嗎?”
李明博聞言,知道自己已經說動了徐階,只是徐階缺少籌碼,還沒有下定決心而已。
他忙道:“尋常辦法是奈何不了他,但侯爺的父親在九門提督這個官職上深耕多年,自然有了自己的人脈心腹。”
“皇上的親兵正在邊關鎮守,若是您手中三千精兵,外加三萬九門提督下的兵馬,一同出其不備地朝皇宮攻去,便是離此地最近的京城大營也趕不及救駕,僅憑五千金吾衛是擋不住的。”
“若您答應此事,我可從安定侯府累積的幾世家資中抽出三分之二的財貨來贈予将軍,以助将軍成事!”
徐階胸膛起伏了幾下,似乎被他形容的場景激動得面上赤紅。
等他平靜之後,才緩緩吐了一口氣:“安定侯今日說的話不要外傳,此事到底要如何,還要往後再看。今日徐謀先告辭了!”
李明博卻已經打蛇上棍的朝他拜了拜,口中直道:“那我就先恭送主公了。”
沈辰見到自家主子,一臉難看的從太白樓走了出來,他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問:“那位安定侯後來也不知道和公子說了些什麽?惹得您這樣生氣,早知道不來這裏赴宴就好了。”
徐階冷笑了一笑:“為什麽不來?就是來了我才知道,原來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還有那麽些驚人的大事在發生。”
沈辰聽不懂自家公子的話,只好試探的問:“公子心情不好,那現在我們還要去看望虞二小姐嗎?”
徐階突然站定,他哼笑道:“看什麽看,我又不是瘋了,上趕着自輕自.賤.去做人家手裏的玩.物。”
他嫌惡的掃了一眼沈辰手裏的桃花糕,以及他挑選好的璎珞:“這點心給你吃了,璎珞你回家給你妹妹戴。今兒小爺心情不好,你這就自己回去,不要跟着我了。”
他說完不等沈辰反應,自己大步就往前走。
Ding ding
近日發生的兩件事都太讓人心驚,徐階心情激蕩,等大步走着走着,他漸漸冷靜了下來。
初初聽到李明博的話,他還是有有一瞬心動。皇帝的位置誰不想坐?可是篡了陸子都的位子,他自認為自己做不到。
雖然聖上親兵在邊境,可是他卻知道聖上有一支自己的私兵在暗處拱衛京都,那些兵他見過一眼,都是些以一敵百,精挑細選的好苗子。真動起武來,他們肯定輸。
徐階思索了片刻,暗暗觀察了周圍,察覺沒有人跟在自己身後,他折身就走進了小巷子裏,他七歪八拐的,很快就失去了蹤跡。
隐蔽的巷子走到頭就離皇宮很近了,徐階繼續朝前午門走,金吾衛統領馮林正在守值,見了他立即用劍擋住。
“皇上并未宣召徐參将,徐參将為何無故進宮?還不穿官袍?”
徐階連忙道:“馮統領見諒,我确實有特別緊急的要事要禀告皇上,還請你替我通傳一二!”
馮林看到徐階頭上有細細密密的冷汗,他神色焦急,果真像有十萬火急的大事要禀報一般。
他冷聲對一旁守值的金吾衛道:“你在此處守值,我先去将禀告皇上,看看皇上可要宣徐階觐見。”
徐階朝馮林抱拳:“有勞馮統領了。”
馮林颔首:“好說,我份內之事而已,還請徐參将稍待一二。”
他匆匆進宮,得知皇上今日陪伴着那位安定侯夫人在禦花園賞花,他解下兵刃後,徑直朝着禦花園去了。
今歲桃花開得吃,中午春光正好,陸子都辦完政務後,讓人搬了軟榻到禦花園裏,帶着虞袅看桃花。
虞袅身上的傷已經不疼了,只有手腕處和背上一些破皮的傷口結了痂,她心疾也慢慢在調養。
不過因為他們的假死計劃,所以她還是做出了重病無力的樣子,只恹恹的躺在軟榻上曬太陽,而陸子都則提筆替她作畫。
馮林被小太監引着過來時,便見一個面色蒼白,貌美纖弱的女子慵懶地躺在軟榻上。
她身後是飛落的桃花,聖上則親自提筆為她作畫。
他看了一眼就匆匆避開視線,對陸子都行禮道:“微臣見過皇上,微臣并非有意打擾皇上雅趣,只是那徐階徐參将說,自己有緊急要事需要禀告,故而微臣不得不前來回禀皇上。”
陸子都挑眉,他将蘸了淺粉色顏料的毛筆放下:“既然他說有急事,那麽就請他進來說。”
馮林抱拳:“微臣遵旨。”他往午門而去。
虞袅微微坐直身體,輕聲問:“既然皇上有要事相商,可需我先避開?”
陸子都洗幹淨手,走到她身邊坐下,摸了摸她的頭發:“你不用走,正好你也可以聽聽他說些什麽。往日我是将你當成男孩教的,一些政事你聽聽也好。”
他一向開明,虞袅是知道的,聽了這話她也果真沒有離開。
陸子都拿起一旁的小錘子砸核桃,砸開後他慢慢剝殼,耐心除去核桃仁上的一層薄皮,才放在手心示意虞袅吃。
虞袅乖乖拿起吃了。
徐階進來時便瞧見了這個場景,他看了一眼,覺得皇上對安定侯夫人的态度,似乎是過于親近了。
只是皇上的事情,并非是他一個臣子可以管的。
徐階朝陸子都行大禮:“微臣見過皇上。”
陸子都笑了笑,溫聲道:“徐卿快快請起,賜座罷。你要是有事直說便是,沒什麽是在場人不能聽的。”
徐階做到了一旁的木椅上,看到正幫虞袅剝殼的皇上,猶豫了一下:“此事事關國事,微臣想要請皇上屏退左右。”
這事是關于謀反的大事,不說王保卿公公在一旁,單說虞袅一個女子也在一旁聽着,這總歸不大好。
虞袅扯扯陸子都的袖子,湊到他耳邊道:“不若我先走吧。”
她的氣息呼在耳畔,陸子都順勢拉住了虞袅的手指,漫不經心的把玩着她的手指,淡淡看向徐階:“此處并無外人,徐愛卿無需顧慮,直言便是。”
徐階心裏覺得外人聽了此事不好,但皇上态度堅決,他只好将安定侯今日慫恿他謀反的事,一一道來。
末了,徐階義正言辭道:“微臣雖然愚鈍,不如朝中各位大人能為君上分憂。可是微臣對皇上忠心耿耿,絕無半點逆反之心。是以一聽安定侯提起此事,微臣便急忙進宮,告知皇上,還望皇上明察!”
徐階說完,擡頭看了皇上一眼,卻見皇上鳳眸含笑,眉眼間并無半點意外之色,好似早已知道了此事一般。
徐階心裏微震,随即低下頭來,掩藏住臉上的神情。
虞袅避開了陸子都遞給她的核桃仁,沒有了半點胃口。
她聽了徐階的話,心裏對李明博的映象更是跌破了冰點。如今世道安寧,海晏河清,皇上饒安定侯府一次,他卻沒有好好管理侯府。
上輩子她就記得侯府縱人欺壓百姓,奪人田地之事。這輩子他又因私欲想要犯上作亂,真是沒有半點改過之心。
陸子都不再剝核桃,他平靜的将一杯參茶遞到虞袅唇邊,沒有回徐階的話,反而柔聲對虞袅道:“你不想吃了,可是口渴?喝點參茶如何?這幾日你都要乖乖喝的,可不能不遵醫囑。”
雖然虞袅這段時間只是在裝病,但是她的身子确實不是特別好。陸子都有心替她調養,于是每天都嚴格遵循着醫囑,監督她吃藥、吃補品以及日常飲食。
徐階低頭聽着,他只覺得皇上對虞袅當真是寵溺非常,然後想想虞袅命不久矣的傳言,他并未出言說些什麽。
總歸人都快死了,他也不好同人計較。
虞袅沒想到今天的參茶還是沒有逃掉,她心裏發苦,卻只能乖乖喝了:“皇上國事要緊,我喝參茶這等小事,皇上無需擔心。”
陸子都耐心的等虞袅喝完一杯參茶後,随手将杯子放于一旁的小幾子上,才看向一旁坐着卻沉默不語的徐階。
他笑了笑,誇贊道:“徐卿的一片忠君愛國之情,朕早已知曉了。你放心,朕絕對不會對錯看了忠臣!”
徐階聽完,一直高高懸着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他擡眼,朝一臉溫和的君王輕松的笑了笑,言語無比真誠:“皇上能明辨忠奸,明察秋毫,真是我朝的福氣。皇上肯信微臣,也是微臣的福氣,微臣定不會辜負皇上的信任。”
徐階試探:“只是那安定侯之事,不知皇上要如何處理?”
說到安定侯李明博,便能想打他酒醉打了妻子之事,徐階餘光暗暗看向了陸子都身邊的虞袅。
只見她穿着一身春水綠色的春衫,一頭烏發只挽了最簡單的雙丫髻,兩邊發髻上只戴了碧玉攢成的珠花。
桃花落了她一身,她半點不在意,只擡手杵着香腮,十分認真專注的聽他們說話。
那外罩的水綠色大紗衣,以及層疊的青色袖子順勢滑落,露出了虞袅半截欺霜賽雪,柔軟細膩的小臂。
觸及那片過于白皙晃眼的皮膚,徐階目光不自覺頓了頓。
陸子都敏銳的皺皺眉,他将一旁薄薄的毯子蓋在虞袅身上,将她包得只剩一個頭露在外面。
語氣帶着少許的責備:“初春乍暖還寒的,你還敢掀毯子,這像什麽樣子?”
陸子都心裏冷笑,這徐階狗眼在往哪裏看!本以為他乖覺識趣,沒想到他今天這麽不長眼睛。
虞袅被他捂得一頭霧水,他們說着正經話呢,怎麽現在又繞到了她頭上?而且之前分明是陸先生自己說,今天天氣比較好,她穿得又不單薄,可以掀開毯子曬會兒太陽的。
如今險些将她裹得只剩下一雙眼睛了。
徐階自知失禮,連忙移開了視線。
陸子都心裏醋海翻騰,看徐階也特別不順眼了。
雖然他口吻依然溫和,但心裏卻想着将此事速戰速決:“安定侯的事情,朕自然知道。前兩日早已經有人棄暗投明,你們一離開太白樓,他就立即給朕送來了消息。”
他意味深長的朝徐階笑了笑:“這個人徐卿也認識,你不妨同他打個招呼。”
徐階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很快,他就聽到虞袅身後的那片桃林深處傳來了腳步聲,一個身着雪色衣衫,面容文雅的男子走了出來,朝皇上與他拜了拜。
“草民京墨見過皇上,見過徐大人。”
看到京墨的一瞬間,徐階好像感覺到一把銳利的劍險險劃過了他的喉結,只需他走錯半步,那把劍就已經見血封喉。
徐階渾身的血都冷了,他不敢想,若是自己今日起了異心,或是他沒有來宮裏禀報安定侯密謀之事,那他會是個什麽結局。
誰能想到,京墨這兩日,神不知鬼不覺的成了皇帝的人!
陸子都将徐階的表情變化收入眼底,他輕笑一聲,十分溫和的對京墨道:“京墨免禮吧,你前日能來棄暗投明,也算得上一件功勞了。之後的事,你也要小心,可不要被你那主子發現你反水了。”
京墨忙道:“皇上放心,草民自會察言觀色,不教安定侯那亂臣賊子發現一絲端倪!”
“那就好。”陸子都點頭,愉悅的笑了笑:“徐愛卿,聽聞李明博要送你三分之二的家産給你養兵打點,不若你先答應下來,來個将計就計。”
徐階表情輕微扭曲了一瞬,很快恭敬道:“皇上明火執照,萬事皆在您的掌握之中,微臣謹遵聖命。”
真是天佑之幸,他慶幸自己拎得清,也知道皇上手裏還有一支不知數量,卻兵強馬壯的私兵,因此才不敢答應李明博的謀劃。
否則,那李明博的今日,說不定就是他的明日。
陸子都神色玩味:“話說回來,他安定侯府也算三代勳貴,他家有什麽好東西,朕可是好奇很久了。如今能讓他開了庫房一睹為快,真是一件幸事啊!”
他重新拿了毯子,将虞袅裹得只剩一張小臉後,輕聲笑着摸她的臉頰:“等他自己把家裏的錢財都拿出來,自己投到網裏時,便是朕将他家抄家滅族之時了。”
虞袅不習慣在外人面前親密,便離他遠了一些。
陸子都遺憾的收回手來:“朕給了李明博的父親一個機會,誰能想到那李明博如此不争氣!如今一來,朝中恐怕再無人替他家求情了。徐愛卿,你說朕說得可對?”
徐階擡頭應是,卻看到帝王眼神含笑的看着他,卻又光明正大的當着他的面,輕柔的吻了吻虞袅的秀發。
虞袅一無所知,兀自在想安定侯謀反之事。
徐階已驚得目瞪口呆,原來皇上對安定侯夫人是抱有這種想法?!皇上現在這般做,難道是向他示威?
就因為他剛才多看了虞袅一眼?
這恐怕不是真的,徐階懷疑自己今日仍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