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虞袅醒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
她身上蓋着柔軟暖和的床被,淺藍色繡白鶴的床帳上挂着一個香袋,正散發淡淡清香。
虞袅反應過來,這個香袋是她做的,這個房間,也是她在莊子裏住的那一個。
虞袅擡手扶額。
昨天她好像吃着吃着飯,然後喝了兩杯青杏酒就醉了。
朦朦胧胧間,她好像聽見陸先生低低的和她說了句什麽話。
不過雖然她喝醉了,醒來卻感覺沒有什麽不适的地方。
虞袅爬起來,她才走動了兩步,素月就敲敲門,柔聲問:“小姐醒了嗎?需要奴婢進來服侍您洗漱梳洗嗎?”
虞袅将衣架子上的衣服取下,随意披好:“素月,你進來吧。”
素月端着水盆進來,虞袅穿衣洗漱完後,坐在梳妝鏡前。
素月輕柔地為她梳着發髻,笑着說:“昨日姑娘醉了,陸先生就去尋了我們來服侍姑娘。”
虞袅低頭撥弄着匣子裏的釵環發簪,臉色微紅:“明明那酒喝着同果酒一般無二,我竟也喝醉了,我真是太不勝酒力了。”
素月:“确實是這樣呢,不過好不容易高興一日,便是喝醉了也沒關系。”
她手腳伶俐地提虞袅挽了個堕馬髻,選着手裏的步搖樣式,笑着說:“今天一早,陸先生早早讓廚房裏做了燕窩粥後,便有事情先走了。他走之前,還一直囑托我和繁星好好照顧您。”
虞袅聽了,只覺得心裏一暖:“先生一貫是謙謙君子,非常會關心體貼人的。”
“我也覺得呢,這樣的高門公子,性情還這般好,真是龍章鳳姿,世間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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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月将選好的步搖戴到虞袅頭上,柔聲問:“所以,小姐要用早膳了嗎?”
虞袅起來走了兩步,然後坐到桌案旁:“現在用吧,用完以後便要回去了。”
燕窩粥炖的正好,回去時小雪也正好停了,出了太陽。
因昨日同陸先生一起吃了古董羹,虞袅回到府中時,心情還一直很好。
她一回來,就去了何氏那裏請安。
虞袅送上了自己以前抄好的一卷佛經并一枚平安符,等何氏立完規矩,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剛推門進了花廳,虞袅就見李明博正襟危坐在桌案旁,手裏随意把玩着一尊玉雕,臉色不太好的樣子。
虞袅才懶得問他。
她行了個禮,便徑直坐到貴妃塌上,心裏想着昨日在莊子裏的趣事,臉上不免就帶了笑意。
李明博看了,像被人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他立即站了起來,走到虞袅身邊,語氣裏帶着質問。
“不知道夫人昨日去了哪裏?怎麽今日一回來就春風拂面,無比開懷。”
虞袅懶得理他,于是随口敷衍:“我去佛寺裏上香去了,侯爺不知道嗎?”
李明博只覺得虞袅在欺騙他,佛寺裏上香回來,她有必要這樣開心嗎?她眼裏的懷念和臉上不舍,都控制不住的露出來了。
難道虞阮同他說的話是真的?
李明博忍不住嘲諷:“我看夫人不像是去佛寺這種清淨之地了,反而像是去會情郎了。”
這人是不是腦子有病?
虞袅氣得站了起來:“我去做什麽了和侯爺有什麽關系?你什麽都沒看見,憑什麽平白無故污蔑我?”
若是沒有去,虞袅怎麽一副面色含.春.的模樣,現在她這麽生氣難道不是因為心虛嗎?
李明博想到虞袅對她的那位心上人的癡心,不由惱怒。
“你妹妹早說了,你自幼就常去寺廟裏,每次回來之後就十分歡喜。聽聞你一貫深居簡出,又從哪裏認識的年輕公子?”
李明博越說,心裏就越發肯定了:“如果你有心上人,只怕是在寺廟裏認識的!正因為這個原因,你才三天兩頭的去那裏會姘.頭去了!”
虞袅想到溫雅如玉,矜貴優雅的陸子都,在別人口裏成了她的姘.頭,她有些氣急,甚至還替陸先生感到委屈。
“我妹妹這回可真說對了,不過,我就算真的是去會心上人,那又怎麽樣呢?”
虞袅瞪着李明博,氣得說話聲音都帶了點顫:“我記得自己早告訴過侯爺,我有愛慕的人。所以我們婚後也各不相幹,只用在外人面前演演戲就可以了!侯爺又站在哪個立場來管我呢?”
是啊,他又有什麽資格來管虞袅的?
李明博好像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冰水,瞬間從頭冷到了腳。
他表情空白了一瞬,才壓着怒火色,厲內荏道:“你既然成了我侯府的當家主母,我還不是怕你沉溺私情,按捺不住在外漏了餡,壞了我們安定侯府的名聲,這才提示你,你倒是不識好人心。”
見鬼的好人心,虞袅哼了一聲,她緩緩地坐下,唇邊帶着諷刺的笑:“只要侯爺不要露出什麽馬腳,就不會壞事,我這邊反倒不用侯爺擔心。”
她并不看李明博,只低頭瞧着杯子裏漂浮的茉莉花瓣,很是漠然道:“我一回來,侯爺就發作了一通,現在我累了,要休息,還請侯爺去外間吧。”
李明博攥緊拳頭,看着不為所動的虞袅,立即轉身,掀開簾子往外間去了。
虞袅頭疼的躺倒床上,心裏卻不自覺地将陸先生和這位安定侯做對比。
她越是比較,越發覺得她家先生果真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優雅端方,言辭也十分有分寸,就算他偶爾會開玩笑,也能讓人覺得自己受到尊重。
他根本不會像李明博這樣無禮而不知分寸。
只是不知,這樣好的一個溫雅君子,最後會成了哪家的佳婿。
虞袅眼神恍惚的瞧着床帳上的香袋,心裏卻有些悵然若失。
此時,陸子都才剛剛下朝。
他換了帝王冕服,穿上了便服,在紫宸殿裏用膳。
離開了虞袅,陸子都覺得飯菜也無甚滋味,他胡亂填飽肚子,就喚來了暗衛。
“辰一,她今日何時離開的莊子?”
辰一跪在殿中,低頭木着臉道:“小姐是巳時離開的悠然居,她走時并無宿醉後的不适。因主子吩咐替小姐熬了燕窩粥,小姐用早膳時,還說主子是位謙謙公子,很會照顧人。”
陸子都聽了這話,唇邊露出了複雜的笑容。
他擺手道:“行了,朕知道了,你們退下吧。走遠些,莫擾到朕。”
轉瞬,紫宸殿中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陸子都靠在椅子上,他白皙修長的指尖按住了太陽穴。
他閉上了眼睛,眉間卻難忍的皺了起來。
因為他頭疾犯了。
腦子裏好像有小刀子在攪來攪去,除了刺痛外,還有雜亂紛擾的噪聲,像敲鑼打鼓一樣,又疼又煩,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陸子都臉色煞白,呼吸也急促了一些。
當一些肮髒而令人厭惡的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他疼得忍不住掙開眼睛時,眼底總會洩露出暗沉的暴虐和冷酷。
這樣一看,他身上連半點溫和都沒有了。
人人都說他是仁愛之君,陸子都也一向喜愛帶着君子的面皮演戲,現在演戲也演得夠久,連惜奴都對他深信不疑了。
若是有朝一日,他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在她面前既不溫潤如玉,也不翩翩有禮,那她還會喜歡他嗎?
惜奴現在是信任他,可信的卻是假的他,而不是真的他。
這樣的念頭越糾纏,心緒就越來越糟糕,頭也如鑽鑿刀攪一樣。
偏偏陸子都一向能忍,縱然痛苦萬分,他也只是眉間微微蹙起,顯得溫柔又帶着點脆弱感。
新來當值的宮女雪蕊端着茶來悄悄進來時,便見一向溫柔仁善的君王露出了這副樣子。
她早間聽聞,當皇上露出不适時,一般都是頭疾犯了。
每當此時,皇上就喜愛聞一些清淡靜心的熏香。
雪蕊放下托盤,她舉起袖子湊到鼻間嗅了嗅,待聞到一股霜雪寒梅的淡香後,她才慢慢朝陸子都走去。
陸子都微蹙着眉,扶着額頭忍耐時,鼻尖卻嗅到了“香雪琉璃”的味道。
這香味越來越近,那股子清淡的冷梅香,讓他頭腦清明了一些。
陸子都睜開眼睛,卻見一個宮女乖順的跪在他腳邊,露出了一小截白皙柔嫩的頸子。
她柔聲說:“皇上可是頭疾犯了?奴婢會一些按摩的技巧,對減輕頭疾之痛有些作用,不知可否為皇上……”
陸子都打斷她,眼底是厚重的冷意:“誰允許你進來的?”
那嗓音很冷,雪蕊大着膽子擡頭,含情脈脈的看着陸子都:“奴婢想着今日皇上尚未喚茶,于是便端了茶水送來。”
她眼神柔媚,用膝袅袅娜娜向前而行,怎料才沒走幾步,陸子都不知哪裏找了把劍,抵在了她的喉嚨處。
他另一只手還拉了下旁邊的金線。
一陣鈴铛聲傳了出去,雪蕊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王保卿公公與幾位身着黑衣,腰佩利劍的男子匆匆走了進來。
她一時無措的跪在原地:“皇,皇上……”
陸子都放下劍。
他靠着椅子,閉起眼睛,嗓音平靜無波道:“先将她處理了,再查查她身上的香是怎麽來的。”
雪蕊恐懼的擡頭,只見一貫溫和仁善的君王神态涼薄,雙目緊閉,唇色淺淡,他眉宇間并無脆弱,反而陰郁得讓人害怕。
她剛想開口求情,卻被人緊緊捂住了嘴,很快拖了出去。
辰一很快問清楚了事情:“皇上,此人名喚雪蕊。她剛來禦茶房當差,有一日熏香時,她偷偷拿了一顆香丸去薰衣裳,所以她衣服上才有了香丸之味。”
陸子都睜眼看他,眸色冷淡陰郁:“朕只說讓離遠些,你們卻玩忽職守,放了人進來,朕看你們是失了對朕的恭敬之心。雲臺那兒你們都要走一遭了,再好好去學學規矩。”
雲臺是暗衛受罰之地,辰一一聽,冷汗就流了下來。
他懊惱自己讓人悄聲混了進來,不敢反抗,只恭敬道:“不敢對皇上不敬,是卑職們玩忽職守,我等立即去雲臺。”
陸子都淡淡點頭,對一旁低頭的王保卿道:“今日開始點香吧,就用小姐最近新制的那一種。”
王保卿立即戰戰兢兢去點香了。
清幽淡香的香味漸漸彌漫了紫宸殿,陸子都眼神沉浮的看着欲斷不斷的細煙,刺痛的頭部漸漸舒緩了過來。
他神态逐漸平和寧靜,慢慢恢複往日溫和矜貴的模樣。
王保卿這才斟酌讨好着開口:“聽小姐說這香叫‘醍醐’,果真是醍醐之香,聞着不如之前的香雪琉璃清冷,但卻更能讓人心緒平靜,神清氣爽。小姐制香手藝高超,老奴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她一面呢!”
王保卿心裏給自己捏了一把汗,再沒有人比他更希望這位女菩薩快些進宮了。
陸子都聽了這話,唇角才露出一點清淡的笑意:“快了,等過了朕的生辰,她也該來了。”
他的惜奴,來了就飛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