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君王金口玉言,聖上親自下的旨意,虞袅根本反抗不了聖旨。
終究她還是要嫁給那個心有她繼妹,且自私卑劣的男人。
夏日清涼的風吹過來,虞袅控制不住的打了個哆嗦。
想到虞袅一向體弱多病,素月眼神甚是擔憂:“小姐,方才可是夢魇了?這屏風也不擋風,小姐體弱,不若拉起紗簾來将這裏團團圍住,這樣不僅擋風,還也有些意趣。”
初夏的天,陽光好着呢,也不用擋什麽風。
虞袅笑了笑,眉眼間有些精致脆弱感:“沒事,我只是做了個惡夢,過一會兒也就好了。”
話音剛落,便有一襲深色襕衫的男子走了過來。
他穿着普普通通的襕裳,只戴了一個略顯破舊,針腳粗疏的青竹荷包,卻将他身形勾勒得十分出彩。
那蜂腰長腿,肩寬腰窄的身體線條,在他随意走動間,竟有種玉山迫近的威勢。
走得近了,才見他手裏拿着閑閑握着一柄白玉塵尾,那抓住手柄的修長手指卻比那白玉塵尾白皙通透。
許是察覺了氛圍的不對,他隔着六扇空谷幽蘭的圍屏悠然坐下後,才好奇的詢問:“不知發生了何事?為何惜奴如此悲傷?”
惜奴是虞袅已經過世的母親,給她取的小名。光從字面來看,就可知母親多麽珍愛憐惜她。
母親去後,只有親近些的人會這樣叫她了。
虞袅六年前來到京城郊外的莊子,拜佛時,機緣巧合得了光華寺主持的青眼,又被他授予棋藝,所以才來這寺廟來得多了一些。
那時她十歲,剛好認識了這個比她大五歲的少年,她只知他姓陸,號郁瀾。
他是來光華寺做俗家弟子的,也拜在主持師父門下。
Advertisement
虞袅向來不愛打聽他人之事,但通過一段時日的相處,知道這位比她大不了多少的陸哥哥,心思郁結,好似身世極為坎坷,他怕熱又患有頭疾,總之慘極了。
後來她調香手藝不錯,倒是緩解了他俱熱頭疾的症狀。
于是主持師父請求下,她隔三差五為這個哥哥調香熏香,偶爾和他談論詩書琴棋,倒是長了很多見識,學了很多知識。
他們從君子泛泛之交,到現在關系甚好,甚至于有了半師之誼,也用了很長時間。
漫長相處之下,時間漸過了六年。
想着這些年來相處的點點滴滴,虞袅隔着六圍屏風,唇角彎起,眼神也很是柔和。
說來也怪,明明上輩子她都不愛來寺廟,這輩子卻常來,上輩子她也不認識陸先生,這輩子卻早已認識,而且她也是近兩年才重新記起前世,居然能自然同他相處,并無違和。
虞袅就将同陸先生認識的事,當做了老天補償給她的緣分。
陸先生的來歷具體虞袅也不知道,但她知道他是個清朗玉潤,才德兼備的翩翩君子。
這樣的人,比起她所謂的前夫李明博當真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可惜,不知為何,她前世和他竟沒有什麽交集,真乃平生憾事。
不過,她今生卻與他相處六年了,她心中敬重陸郁瀾,雖未正式拜師,卻也口稱他為先生。
只是這陸先生感知也太敏銳了,隔着屏風也知她此時心中不暢。
虞袅笑了笑,只随意敷衍過去:“沒什麽,只是剛剛睡着了,做了惡夢而已。”
其實陸郁瀾,本名陸子都,只是這名字,他不敢讓別人知道。
陸子都很想刨根究底,但最終沒有詳細的問虞袅為何不快。
他只是笑了笑:“天越發熱了,心緒起伏難以控制,恐還要勞累惜奴為我調香。”
“說什麽勞累,先生有事自然該弟子服其勞的。”
虞袅低頭制香:“剛巧我今日新調至一半,先生就來了,所以這新香不過一會兒就能制好,先生稍待我一二。”
嫁到李明博家的三年,唯有讀書與調香是她的樂趣,此時虞袅再調香,造詣竟是比一切精進了許多。
虞袅姿态流暢的調好香,将之前燃盡香丸的灰燼取出,又新制的香丸倒進青釉蘭紋香爐裏,才将那香爐遞給素月:“去給先生送去。”
素月拿了香丸,捧着香爐走出來,對陸子都行了個禮,才将香爐和香丸都放置在桌案上。
“多謝素月了。”
陸子都并不倨傲,他優雅和煦的朝素月道謝,就熟練的開始燃香。
他長得明朗如玉,黑白分明的眼睛被垂下的長睫遮擋,看不起眼睛,卻隐隐可見他高挺的鼻梁下,含笑的唇瓣。
陸子都脊背挺直如同青松,行走坐卧,一舉一動都似君子般儀态端方。
燃香丸時動作行雲流暢又不失優雅,素月掃了一眼,心裏嘆服,陸先生果真是個謙謙君子,矜貴優雅都刻到了骨子裏。
素月輕輕後退,走進圍屏中,侍立在虞袅身後。
她看着自家随意把玩團扇小姐,竟覺得這師徒二人有些般配。
少頃,一股清幽寂涼的香氣,若有似無的飄散開來。
它悄無聲息,又極清極淡,好似香味将要消逝殆盡,卻又在一瞬間無比清列透爽,驟然間就令人置身凜凜冬日。
寒冷的大雪覆蓋山林草木,碎玉亂瓊般的白梅香,融合新雪的清冽幽冷之感。
陸子都晦澀黑酽的雙眼不自覺閉上後,只感覺自己置身于滿是疏影橫斜,晶瑩剔透的梅花林中,落蕊随風撲簌簌落下,好似琉璃世界,無塵無垢。
絲絲涼涼的風鑽入人的五髒六腑,瞬間讓人心朗神清。
香緩緩燃盡,陸子都陰郁刺痛的頭腦舒緩了很多。
他睜開清潤通透的眼睛,笑着嘆息:“此香不愧為‘香雪琉璃’之名,果真燃起時就置身一片香雪琉璃之境中。惜奴的合香,之前就讓我驚豔,如今竟讓我有了絕世無雙的感覺。”
制香是虞袅堅持得最久,也是最喜歡做的事情。
虞袅聽了這話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很開心被陸先生誇贊。
她忍不住抿唇笑起來:“先生過譽了,哪有你說得這麽好。”
恰此時,繁星在側面的長廊裏,縮頭縮腦的,似是不知該不該走過來。
但她臉上分明是含了喜氣的。
虞袅心裏有了不好的猜測,她微微吸了一口氣,側面朝她看去:“繁星為何探頭探腦的,若是有事,盡管過來說明便是!”
“是,小姐!”繁星活潑的走了過來,行禮之後,她走進圍屏之中,俯身湊近虞袅的耳旁,笑嘻嘻的小聲打趣。
“小姐,是老爺要請您即刻回府裏去。據說是為了您的親事,繁星悄悄打探一番,聽說那人年紀輕輕便襲了爵,是個侯爺呢!這賜婚旨意還是皇上下的,這可了不得了!能得到皇上的臉面,這真是一門好親事,再體面也沒有了……”
沒有平常女子聽了自己婚事的喜悅與害羞,虞袅聽了這話,冷淡道:“哦,我知道了。”
繁星不自覺收了興奮的模樣,乖乖侍立在後。
虞袅攥緊了手中的搗藥杵,心裏暗嘆,這一天竟還是來了,而且竟比夢裏來得快了一些。
她原以為還需要再過幾天呢。
只是心裏再不願意,皇恩也大如天。
虞袅面色平瀾,手指微顫的将荷包裏,并剛新調合的所有“香雪琉璃”香丸,全都掏裝進小匣子裏,又讓素月拿給陸子都。
隔着屏風,陸子都聽到他便宜弟子悅耳輕柔的嗓音,像毛茸茸的小貓尾巴,在他心口掃來掃去。
“先生,我之後有些事情,可能要回城中,而且,我很長一段時間不來寺裏了。先生一向苦夏,這些香丸你先用着,待沒了,你可以寫信到我莊子裏去拿。”
陸子都心裏熨帖,他笑着接過素月手裏裝香丸的匣子,輕笑打趣:“我亦要回城,要是有事情你可直接寫信到莊子裏,我自會替你解決,這也算是為師這個破落戶,次次在你這裏打秋風的報酬了。”
哪有一盒翩翩溫柔君子說自己是破落戶,打秋風的?
虞袅哭笑不得:“不過幾個香丸罷了,算作給先生的束脩。只是收了學生的束脩,如果學生有事,一定會來勞煩先生的,先生可不要嫌棄我煩了。”
小姑娘柔軟嬌嗔的嗓音,令陸子都心中歡暢,他壓下想要走進那六圍屏風的沖動,溫和笑道:“求之不得,為師只怕你不來麻煩我。”
虞袅心裏微甜,像喝了一碗甜糖水兒一般。
她覺得自家先生言行舉止,都能看出來他不是普通人,但再不普通,想必也不能讓他替自己違了皇命,教她不嫁給那李明博。
她也不可能将這事告知自家先生。
心裏一時有些郁郁寡歡,眼見時辰不早,虞袅便同先生告辭。
陸子都心裏卻是舍不得虞袅,還想再同她呆一會兒,但他也知道虞袅許是有事,所以他拿起盒子後,起身告辭離去。
總之他也要回京,他們來日方長,往後朝朝暮暮的時間多得是,不着急這一會兒。
等陸子都走了,虞袅略坐了坐,思索片刻才緩緩起身。
她走出繡着空谷幽蘭的圍屏,露出纖弱又不失曼妙的身子。
她脊背挺直,一身淺藍色對襟長裙勾勒得氣質出塵,連繡的精致的雪白玉蘭花,也只能乖乖做了裙角的陪襯。
只是虞袅眉間微微蹙起,顯露那一絲輕愁,像薄薄的煙雨霧氣籠在人的心頭,讓人心憐。
最後,她也只能不舍的巡視一轉兒,将寺中景色牢記在心裏,虞袅輕聲開口,嬌軟的嗓音裏隐隐帶着不舍:“收拾東西,我們回去罷。”
今後,這樣悠閑自在的日子,只怕是少有了。不過有了夢境提示她上一世之事,這一次,她總會想辦法,不教自己落到上輩子那樣凄慘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