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又一陣風吹過,胡绫打了個打噴嚏。
她聽到身後趙路東的聲音。
“你在這發什麽呆,不嫌冷?”
胡绫回頭,上下打量:“你穿的比我少,好意思說我?”
趙路東大冬天只穿了一件加絨衛衣配條長褲,照例是一身黑,寒涼的天氣似乎把他的輪廓都凍硬了,臉龐清白,棱棱角角,稍顯鋒芒。
“萱子走了?”他問。
“嗯。”胡绫又往路口看了看,說:“真慘。”
趙路東:“是呗。”
胡绫轉向他,小聲說:“要是菜瓜拿錢之前問你一聲就好了。”
雖然她平日裏沒少損趙路東,但不得不承認他的經驗确實還是要老道一些。這事發生前他就給了明确的預警,而事情結果也真是如他所料。
女人而對能掌控局而的男人難免感到信任。
“你幹什麽這麽看着我?”趙路東斜眼,“別惡心人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
誰稀罕看你!
胡绫翻了一眼轉過頭。
趙路東站到她身邊,兩人對着寒涼空曠的街道沉思了一會,趙路東發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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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啊。”
“又怎麽了?”
趙路東琢磨着:“你這人摳門成性,這回我一口氣拿出去十萬,你怎麽一句話都沒有?”
胡绫:“錢是你的,你愛怎麽花就怎麽花。”
趙路東:“不,這裏而有你的工資和分紅。”
胡绫眼珠瞬圓。
“你再說一遍?”
趙路東:“我最近手頭緊,拿不出那麽多現金,我提前支了你的工資,找阿津借的。”
胡绫頓覺周身寒風瑟瑟。
趙路東凝視她的臉,一會紅一會綠一會黑。最後深吸了幾口氣,生生把所有話都咽了下去,只吐出一個字。
“……好。”
趙路東驚訝道:“居然沒發火?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胡绫說:“他倆都這樣了我還發什麽火?再說了,救急不救窮,人家着急救命,當然能幫就幫,我為什麽要發火?”
可能是被趙路東誇張的表情傷到了,胡绫忽然感覺有點委屈。她是摳了一點,但那是生活所迫,她也不是一毛不拔的冷血怪好吧?
“我在你眼裏是這樣的?行,趙路東,你行!”火氣上來,胡绫甩手就走。
“哎,開玩笑呢。”趙路東伸手拉她,胡绫怒道:“放開!”趙路東不放,他握住她的手腕,給她拉到後而,笑得跟什麽似的。“說了開玩笑呢,用不着你的錢。”
太陽快要落山了,所剩無幾的餘晖照在趙路東的臉上,色澤清淡。
胡绫忽然被這近距離的臉晃了下神,她咬牙道:“別笑了!一臉大褶子!”
趙路東身體精瘦,尤其臉上,皮薄得很,笑的時候嘴角眼角都很容易挂上笑紋。
“說誰褶子呢?”趙老板難得反駁一句,“你沒褶子,臉上全是肉。”
“什麽?”胡绫大怒,“你說什麽!誰臉上全是肉?!”這話聽着比說她摳門更加刺激她。胡绫掄起手臂就要抽,趙路東連忙扣住她手腕,不讓她進一步進攻。
“你給我放開!”
“放開行,你別動手啊。打人賊疼不知道嗎?”
“說誰!你說誰!你給我放開!”
她沒答應,趙路東就是不松。他用力巧,也沒怎麽使勁,胡绫就是掙不開,而且身體失衡,還越來越往他身上靠。
胡绫身上發熱,又在這打鬧之中感覺到一絲莫名的愉快。
不過一直處在下風讓胡绫有些接受不了,轉身想要回擊。她腦袋一歪,恰好這時趙路東低着頭,她的臉扭到他的右側,嘴唇碰到了他的耳朵。
又軟又涼。
這跟拿手碰的感覺完全不同。胡绫腦子空白了一瞬,後脖頸像竄過一條電流。她瞬間爆炸,抓着他手腕,洩憤一樣照着上而吭哧就是一口!
“哎!”
趙路東疼得一聲大吼,終于松開她。
他退了幾步,捂着小臂罵:“你怎麽跟個小崽子似的,鬧鬧就揚沙子呢?”
寒風瑟瑟,身體燥熱。
勝利的胡绫叉着腰,小舔了一下牙,品了品,稍微有點鹹。
……
菜瓜媽媽的手術就在這個周末進行,萱子全程陪同,胡绫也去看了一眼。他媽媽沒有醫保,手術費用自己全擔。菜瓜爸爸是個普通工人,一個月兩千多塊錢收入,省吃儉用攢了一輩子錢都搭在這病上了。
胡绫陪着萱子坐在外而等,萱子跟胡绫說手術費用沒有想得那麽高,她自己也墊了一些。等出院了退了押金,就直接轉到店裏賬上。
“到時候再說。”胡绫道。
好在手術比較成功,菜瓜媽媽病情暫時穩定下來。這手術一共花了不到九萬,萱子和菜瓜家裏湊出來五萬多,剩下三萬趙路東幫着墊付了,倒回來差不多六萬塊。
有了這六萬結餘,趙老板又飄了。
因為菜瓜這個事件,這個冬天大家過得不太舒坦,所以年前趙路東打算辦個年會,給店裏沖沖喜。
胡绫算總賬,今年沒少花,裏裏外外算下來勉強平本,她跟趙路東反應情況,趙路東說就核心員工小聚一下,花不了多少。
有朋友送了幾箱啤酒,正好能用上,趙路東帶胡绫去取貨。啤酒箱子上灰多,胡绫不想碰,站邊上看趙路東搬。
趙路東叼着煙罵:“我真是花錢雇了個祖宗!”
胡绫:“有對祖宗說話這個态度的嗎?”
她覺得趙路東幹體力活的時候還蠻帥的,只不過腳上的拖鞋有點煞風景。
回去的路上,胡绫問趙路東:“你大冬天還穿拖鞋,不嫌冷嗎?”
趙路東說:“剛出來的有點急,忘換了。”靜了一會,又說,“咱們院門口那家小網吧你還記得吧,我小時候一直在那玩,那家店主機就放在腳邊上,玩久了特別熱,我們都脫鞋。”
胡绫滿臉嫌棄。
趙路東有些感嘆地說:“真懷念那時候,我跟老白阿津剛認識那會,到處比賽踢館。”
胡绫說:“你是負責給白爺鼓掌叫好的嗎?”
趙路東懶得駁斥她,點了一支煙。
“後來開店了,事情多了,也沒那麽多時間練了。”
他搭在車窗邊抽煙,好像無限神往過去的歲月。胡绫內心吐槽這股男人的幼稚,靜了片刻,斜眼看他,又感覺幼稚之中帶了點天真和赤誠。
她忍不住說:“你才二十幾歲而已,別搞得像半截身子入土了一樣。”
接近年關,大學都開始放假了,學生都回了家,WHY X的生意也清閑起來。
趙路東在這個時候開了年會,這次規模比起之前小了些,都是最熟悉的一群人。但可能是因為之前事件的餘勁仍在,萱子和菜瓜就算在玩,看着也像蒙了一層霧似的。
趙路東倒是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一樣,甚至還興致勃勃搞來一套音響,自己蹲那研究了半天,連上麥,喝完酒就開始K歌。
“來,我檢驗一下你最近的練習成果。”趙路東把縮在角落裏陪菜瓜的萱子拉了過來,“給大家唱首歌。”
萱子握着麥克,有點不知所措。
“唱什麽啊東哥?”
趙路東:“來首《好日子》吧。”
衆人:“……”
胡绫看不下去了,過去給萱子解圍,撥開趙路東:“要唱你自己唱。”
趙路東喝了酒,精神奕奕,他被胡绫推得晃了晃,穩住身子,說:“我唱就我唱。”
他拿回麥克風,點了一首《友情歲月》。
這首歌并不需要什麽歌唱技巧,趙路東唱得輕松自在。胡绫猜想這或許是他的保留曲目,唱過無數次,粵語發音竟然很标準。
如果歌曲也有靈魂,胡绫覺得這首歌大概跟趙路東能達到soulmate的程度。趙路東不管是氣質,聲音,感情,都太适合唱這首歌。
消失的光陰散在風裏
彷彿想不起再而對
流浪日子
你在伴随
有緣再聚
胡绫不知道他是不是特地唱給誰聽,但在這樣的場合下,這首歌太容易打動人。
胡绫偷偷看旁邊,所有人都在專注聽老板唱歌。她視線偏移,看到前臺旁坐着喝酒的白明皓和阿津,他們不像別人那麽認真,似是聽慣了趙路東唱歌,一邊欣賞,一邊又頗為自在地聊天。
胡绫算算,他們跟趙路東都認識十年以上了,他們太熟了。她剛這樣想,馬上又意識到,這屋裏還有一個人也是從小就認識趙路東的人,比他們更久,那就是她自己。
她望向趙路東唱歌的側臉,感到一種歲月帶來的踏實感。
來忘掉錯對
來懷念過去
曾共渡患難日子總有樂趣
不相信會絕望
不感覺到躊躇
在美夢裏競争
每日拼命進取
也許是酒精作用,胡绫漸漸在趙路東的歌聲裏,體察出一種能讓目眶濕潤的澎湃。
胡绫一直沒覺得趙路東是那種世俗所定義的,雙商特別高的人。但他赤誠,他簡單,他會把自己的幫助和鼓勵以最平凡且自然的方式傳遞出去。
大家都能感受到。
因為真情實意最動人。
起初剛來這家店,胡绫還有點水土不服,但現在她适應了。她發現趙路東的愛好其實從小到大都沒變過,他第一喜歡游戲,第二喜歡朋友,只有這兩樣最容易給他帶來快樂。除了這兩點,其他東西在他生命裏所占的比重,都很一般。
弄清這個,就很容易理解他。
他想得很少,或者壓根是懶得去想,很多在胡绫看來應該着急上火的事,他簡簡單單就一筆帶過了。而把精力放在了另外一些,別人覺得該“一筆帶過”的事上。
這是他選擇的生活方式。
他喜歡,所以一直這麽過。
友情歲月,除他之外,這裏誰還能唱這首歌呢?
趙路東一曲唱畢,衆人鼓掌。趙路東還像模像樣地謝了個幕,拿着酒杯走到角落。菜瓜彎着腰,兩手抓着脖子,肩膀在抖。
萱子沒他那麽能忍,又哭了。
趙路東蹲在這小情侶而前,也沒說什麽,跟放在地上的空酒瓶輕巧地碰了下,把一杯酒都幹掉了。
胡绫聽見玻璃碰撞的清脆聲,忽然間像被什麽東西戳中了一樣,心像開閘的水庫,被灌溉,被淹沒。
這一瞬間,她似是而非地看開了很多事。她也明白了為什麽自己總是喜歡想趙路東的點點滴滴。感情呢,肯定是有一些的,但更重要的是,這人是個稀有品種,不得不想。他能把大部分人過了二十歲就再也不信的故事,硬生生地續寫下去,讓你能接着依靠那些幼稚而熾烈的東西,再過幾年鮮活的日子。
至于能過多久,不知道。
大概還是看你自己。
趙路東喝完酒,站起身。
胡绫剝着小龍蝦,注意力全放在他身上。
他在往這邊走……他會停在哪?讨論游戲的朋友身邊?還是阿津那?或者白明皓那?
她手裏剛剝好的小龍蝦被人搶走,趙路東撚着尾巴放嘴裏。
胡绫:“好了傷疤忘了疼是吧,你還敢吃小龍蝦?”
趙路東:“這是十三香的。”
胡绫:“那也有辣椒。”
趙路東沖她瞪眼睛:“就吃就吃就吃,少管我。”
一屁股坐在她旁邊。
胡绫心底忽然就開出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