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番外一
霍忱是韓璋将軍從人牙子手裏救出來的。
被救出來的人一共有八個,韓璋要其中兩個要去做蘇若的侍衛,沒被選中的人去軍營。
得知這個消息,大家都希望自己被蘇若選中,從此衣食無憂,飛黃騰達。
但是霍忱并不想,他曾見過望京的小姐公子們,他們大多瞧不起下等人,衣食住行都要有人伺候,若是伺候不好,便是責打與發賣。
霍忱希望自己能夠落選,他想去軍營,哪怕是做一個無名之輩,至少能保家衛國。
然而事與願違,蘇若選中了他。
自此,他成了蘇若的侍衛。
蘇若逃學他放風,蘇若翻牆他幫忙,蘇若打架他護着。
當然,蘇若并不像上面說的那般惹是生非。
很多時候,她只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
她沒有什麽小姐架子,也從不把他當下人,唯一耍大小姐脾氣的時候大概就是:“小霍,明天你跟我一起進學堂讀書,不然我就不去了。”
“小霍,你坐下來跟我一起吃飯,不然我就不吃了。”
“小霍,我從外公那兒給你選了匹馬,你不騎就把它扔了。”
諸如此類的事情有很多,霍忱會承她的好意,卻不會真的不守規矩,把自己和她相提并論。
畢竟,他只是個任人買賣的奴才。
“蘇若!你居然敢為了個奴才打我?!”丁孝揮開扶着他的一衆兄弟和奴仆,怒不可遏。
“啪”的一聲,蘇若手裏的馬鞭又抽在丁孝身上。
她雙手叉腰,聲音很脆,帶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勁兒,“姑奶奶打的就是你!我說過要是再讓我看見你欺負他,我就打的你滿地找牙。”
丁孝下意識捂着自己已經缺了一顆牙的嘴,不甘道:“那可是汗血寶馬!他一個奴——侍衛不配騎!”
“他不配你配?”蘇若剜了他一眼,“趕緊把赤焰交出來!別讓姑奶奶動手。”
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了半天,支支吾吾的不肯講。
蘇若有了不太好的預感,她幾步上前扯住丁孝的領子,怒道:“赤焰呢?你把它怎麽了?說話!”
丁孝起初眼神躲閃,但想想他父親是韓璋手下得力戰将,料想蘇若也不敢真的拿他怎麽樣,索性破罐子破摔。
他幸災樂禍地看着蘇若,笑道:“赤焰啊……在汨汾河裏死了幾個時辰了吧。”
“你說什麽?!”蘇若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霍忱一直站在蘇若身後,聽到這話指尖微動。
“我說它死了!”丁孝看着蘇若的表情覺得快意,他一把扯開蘇若的手,大笑道:“它個畜生居然認奴才為主人,這樣賤的骨頭我當然要馴服它,可惜沒打幾下就死了,不解我心頭恨!”
“丁!孝!”蘇若咬着牙,雙手握拳,指節咯咯作響,“我殺了你!”
說着,蘇若就撲了上去,把過去韓璋教的功夫全忘了個幹淨,她把人按在地上拳打腳踢着,甚至抓撓撕咬,每一個動作都帶着把丁孝打死的決心。
起初丁孝還能還擊,可不過幾下他就開始哭喊着求饒了。
這樣的蘇若令人害怕,連丁孝的朋友和奴仆都不敢上前拉拽,只敢守在旁邊勸架。
霍忱在第一時間便上前想要拉開蘇若,但見蘇若什麽都聽不進去,才單手抱了她的腰,将人往後拉。
“小姐,別打了,我們去把赤焰埋了吧。”霍忱低聲說。
蘇若愣了片刻,旁邊那群人趕緊把丁孝拖出來,臉都被打成了豬頭,一對兒門牙全掉了。
“我要告訴我爹!我要告訴我爹!”丁孝哭嚎着。
“哎呦!你告訴伯父有什麽用,她可是韓将軍的親外孫女!”朋友勸道。
丁孝哭聲一頓,被奴仆們擡走了。
霍忱牽着墨月跟在蘇若身後,在河邊發現了赤焰的屍體。
它身上都是刀傷和鞭打的痕跡,身下的草皮還有石頭都被鮮血染紅,在絕望中被折辱致死。
他們兩個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将赤焰埋了,可能是因為同類逝去,将赤焰馱過來後,墨月便不願再走近。
霍忱撿起石塊壓在剛填好的土堆上,擡眼看對面的蘇若。
她的發絲淩亂,手上和臉上都是土,人也沒了平日裏的精神氣兒。
或許是察覺到霍忱在看她,蘇若突然問他,“小霍,你難過嗎?”
“嗯。”霍忱點頭,“但是在預料之中。”
“你早就知道他們要殺赤焰?”蘇若睜大雙眼看他。
霍忱垂下眼,語調平緩,“奴才的命賤,奴才的馬也一樣。”
蘇若深呼吸了幾口,忍下喉間翻騰的酸澀,“你是在怪我嗎?”
“我很感激您。”霍忱的背彎下去,“只是尊卑有序,您該看清了。”
蘇若沉默了許久,起身叫霍忱回家。
她今天浪費了太多力氣,上了馬就趴在馬背上休息。
霍忱和往常一樣替她牽馬。
突然,他聽到身邊傳來小聲的啜泣。
霍忱停了下來。
墨月好像感知到主人的情緒,想要回頭。
“不許停。”蘇若哽咽道。
霍忱沒有回頭,輕扯缰繩依言往前走。
過了一會兒,啜泣的聲音停了。
蘇若啞聲開口:“霍忱,我一定會上戰場,立軍功,到時我送你一匹戰馬,我護着你們。”
“我們一起上陣殺敵,你做我的副将。”
“霍忱,你別認命,好不好?”
那天,蘇若一直沒等到霍忱的答案。
只有墨月頻頻看向身側之人,它有些奇怪,人類為什麽會流那麽多眼淚。
有次慶功宴,也是蘇若第一次打了勝仗。
除了正常的獎賞外,她要了一匹戰馬。
沒人知道她有了墨月為什麽還另外要一匹戰馬,但是霍忱知道,這是她對他的承諾,哪怕他那時并未回答。
那天蘇若喝的有些醉,看見霍忱滴酒未沾,便湊上前去問他:“霍忱,你怎麽不喝酒啊?”
“屬下要随時保護小姐的安全,不能飲酒。”霍忱弓着背,低聲回答。
“我在軍營裏能有什麽危險啊。”蘇若毫不在意,歪着頭看他的臉。
察覺到蘇若的目光,霍忱低着頭垂的更低。
蘇若卻将兩根食指抵住他的唇角,緩緩上揚,有些疑問:“小霍,你不開心嗎?”
“開心?”霍忱垂着眼,身體僵直不敢動彈,下意識順着她的語調念了出來,注意力卻都在她那兩根手指上。
“是啊,打了勝仗你不開心嗎?”蘇若歪着頭往下看去,對上他的眼睛,“你怎麽都不笑的啊?”
蘇若收回手,帶了些在府上做小姐的嬌氣,說:“這可是我們第一次打仗贏了诶!你都不開心的嗎?”
“開心。”霍忱擡起頭,努力讓自己揚起唇角。
誰知蘇若卻捂着眼睛咯咯地笑起來:“霍忱!你不要笑啦!怎麽有人笑起來比在戰場上殺人的表情還吓人啊。”
說罷,蘇若就不再理他,四處找人拼酒去了。
霍忱就這樣蹲坐在屬于他的位置上,看顧了她一整夜。
直到破曉時分,蘇若醉的不省人事,他才走上前去,彎腰将她抱起,看她在自己懷裏找到一個習慣的姿勢,唇瓣嘟囔了兩下,大概是在睡夢中還在和人拼酒。
霍忱繞過躺在地上躺地東倒西歪的将士,抱着蘇若回了她的軍帳,将她放在床上,蓋好被子。
他看的出來,蘇若今天是真的高興,是自赤焰離開後最開心的一次。
其實他也很開心,霍忱摸了摸唇角。
只不過不同的是,蘇若開心是因為打了勝仗,兌現了承諾。
而他開心,是因為她。
韓櫻病逝的那天,霍忱陪着蘇若去了雲霧山。
他們一步一叩首,歷經三個時辰爬到山頂,從地上爬起時,蘇若膝蓋都凍僵了,差點兒摔倒。
他們互相攙扶着進了廟宇,跪在天神廟前。
他看了眼蘇若,閉上雙眼。
天神有靈,望您庇佑小姐一生平安順遂,無病無災。
然而,天神并沒有庇佑他們。
韓櫻病逝,韓璋将軍戰死沙場,蘇若被送進了宮,成了皇帝的妃子。
而霍忱,便是蘇震威脅蘇若就範的籌碼。
蘇若入宮那天,蘇震來密室見他,與他談了一場交易。
他需帶着驚鵲成為他手中的棋子,扶持三皇子登基之時,蘇震會助蘇若與他離開。
霍忱沒得選,他只能答應。
但他并不信任蘇震,他一邊與蘇震周旋,一邊與驚鵲衆人商議,如何救出蘇若順利撤離。
失敗的那天,霍忱一直在想,如果他早聽蘇若的話,好好讀兵法,好好排兵布陣,是不是那天就能救出蘇若了。
可惜他的心太小,只裝的下一個蘇若。
可惜他太過自卑怯懦,死前連幫她擦淚都覺得是逾矩。
恍惚中,他好像看見有人一步一叩首,跪在天神廟前。
他聽到他的心聲,望得她垂憐,與他兩心知。
不過還好,天神不會庇佑他。
這樣卑賤的喜歡,配不上她。
如果有來生,他願替她受盡一切苦楚,換她一生順遂。
也希望有一個與她相匹配的人陪在她身邊,敬她一生,護她一生,愛她一生。
哪怕那個人,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