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十八)母子分離意難任
雪天路難行,靜娴才至鐘粹宮門口,便見宮門大開,她急步往裏走去,見柔兒神色憔悴的緊緊抱着永璋,“甭說三阿哥現下高燒不退,就是他健健康康的,本宮也不會讓你帶走他,本宮要見皇上。”
“娘娘啊,你換個想法思量一下,現下您被禁足,三阿哥若是去了阿哥所,總要奶娘帶着,吃穿用是一應俱全,何不曾皇上還會虧待了自己的皇子嗎?”王進保勸說間,回眸見靜娴趕來,忙俯身一恭,“娘娘可是來了,要嘛您勸勸貴人吧。”
靜娴摸了下永璋滾燙的額頭,緊張說:“皇上金口一開,自然無法改變,妹妹被禁足,旁人都是無法踏入宮門,三阿哥高熱不退,皇上雖是着急,也只能想出這法子,現下孰輕孰重,妹妹仔細斟酌下。”
柔兒黯淡的神色瞬時平添了幾分怒氣,“數月未見,姐姐當真讓我刮目相看。”
靜娴心頭一緊,看了眼王進保,剛要開口,柔兒便插口道:“若還是從前,姐姐應是去勸說皇上,而并非勸說我。”
靜娴聽着這樣生澀的話語,心裏難受的很,她別過頭咳嗽了幾聲,見沁雪急步走來。
沁雪聽見二人對話,忙婉轉勸解,“冰天雪地的,高熱若是不退,傷及肺部便後患無窮了,你我都知曉皇命難為,妹妹若是放心,便将三阿哥交由我帶些時日,再從長計議可好?”
王進保一聽,眉頭一皺,“這……這……”
沁雪振振有詞的看着王進保說道:“本宮剛從養心殿來此。”
柔兒面色稍稍緩和,看着永璋通紅的小臉猶豫不決,幾縷寒風鑽進殿內,毫不留情的刮着她臉上的淚痕,半晌,她才極不舍得的說道:“璋兒便是我的命,勞煩姐姐照看璋兒了。”
靜娴站在一旁像是多餘的人,幾人走出鐘粹宮後,柔兒看都未看靜娴一眼,她站在偌大的殿內像一尊石雕般許久未動。
靜娴跟在沁雪身旁,眼中發脹,心內更不是滋味,“未想到我與她竟如此生分了。”
皚皚白雪覆蓋的宮路像是鋪了錦緞般華麗,兩人深一腳淺一腳的緩緩前行,沁雪對靜娴勸慰道:“璋兒就是柔兒的命,她一時沖動,難免口無遮攔,咱們是什麽樣的情分,妹妹何須介懷?當下便是要照看好璋兒。”
靜娴沉了口氣,緊緊挽着沁雪,“将璋兒交由姐姐照看可是皇上的意思?”
沁雪低眉不語。
靜娴心內一震,看着沁雪的神态,忙拉着她的小臂,蹙眉急說:“姐姐便說是我的主意。”
沁雪搖了搖頭,“妹妹盛寵正濃,有你在別人自是忌憚些,皇上一言九鼎,雖說他內心糾結,但也無法更改說出口的話,皇上待三阿哥雖不及二阿哥好,但心裏也是惦記着的,許是他放不下面子,我無非是給皇上個臺階下,雖是觸犯了宮例,想必不會責罰太重,就算是嚴懲不貸,無非不是降位失寵,這于我,又有何懼之呢?”
“可姐姐剛對王進保說是……從養心殿出來,他定認為是皇上的意思,如此,可就抗旨了。”靜娴愁容更重,氤氲的呵氣從她口中團成一縷哀默的愁傷漸漸擴散向四周。
沁雪面色依舊鎮定從容,坦言開口:“我的确從養心殿而來,不過我倒是聽說王進保要晉成總管太監了,新調上來的吳書來可巧卻是王進保的徒弟,他雖是年紀輕輕,但那老成的樣子倒真是第二個王進保。”
靜娴兩眉之間堆積的愁紋漸漸散開,“果真?若真是如此,他才不會在此關頭提這檔得罪人的事。”
兩人并肩走在清冷的宮道中,像是在毫無溫度的冬季尋些暖源,半晌,她才又開口說:“姐姐可去看她了?真不敢想柔兒若是知曉這事,會不會……”
“前幾日還看過她,她小腹已經隆起了,吃住的倒也說得過去,現下咱們便是要好好照看璋兒,讓柔兒安心。”
靜娴說道:“那姐姐便先帶璋兒回翊坤宮,我去慈寧宮給太後請安,太後關心的是江山龍裔,畢竟太後的話皇上還可聽進去一言半分的。”
沁雪一點頭,兩人各自散去。
晚間的時候,貴妃觸犯宮例的消息便在宮內傳開,貴妃觸犯宮規,罰俸半年,閉門思過,免去協理六宮之權。沁雪聽溪薇一一禀報後,她坐在床檐漠不關心的喂永璋喝藥,她是第一次這樣悉心照料一個孩童,這種油然而生的母愛在她心底泛濫,可又是這樣的感覺,讓她的心底空落落的抓不着傷痛的痕跡,這種難受的感覺淹沒了她被責罰後的感覺。
承乾宮的窗戶上早早便貼了喜慶的窗紙,嘉貴人偏愛鮮豔亮麗的顏色,她看着院內光禿禿的樹枝,便着奴婢折了些紙花綁在樹枝上。
弘歷本想去永壽宮,但想起沁雪與靜娴最是要好,她冒然做這事,靜娴難免不知。弘歷擺手讓轎辇轉了個彎,直往承乾宮走去。
弘歷怒氣未平的踏進承乾宮,但卻見宮院內一簇簇鮮豔的嬌蕊,花枝招展的在寒風中招搖晃動,此番景色倒似春回大地般讓人心情舒爽。
嘉貴人初聽貴妃觸犯宮規,倒是吃了一驚,不過細細一想,縱使她再顧慮周全,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現下對于她來說是天時地利,她有種預感,皇上今晚定會來這裏,所以早早便作了準備,看來,打在府中便跟着他的人,他自是顧念些舊情的,不然定會去了慶貴人或海貴人處。
殿門緩緩打開,嘉貴人着了一襲桃紅色繡着合歡花的冬襖,她看着弘歷眼中漸漸逝去的怒氣,便嬌媚的彎身作揖。
弘歷上前一扶,順勢說道:“本以為只有娴妃有這樣的小心思擺弄花花草草,未想到你竟獨具匠心,生生将這冬日裏的承乾宮裝扮成了春日的百花園。”
桃紅的褂子襯得嘉貴人如水蜜桃般嬌豔欲滴的膚色,讓人忍不住想偷偷嘗鮮,她眼波流轉的對弘歷說道:“皇上若是喜歡便……便着人将養心殿也裝扮成這樣可好?”
弘歷不懷好意的一笑,“哈哈,那可好,養心殿若是如此,那朕便不必來你這了。”
嘉貴人見自己的心思被揭穿,腮鬓一紅,故意矯情道:“臣妾一番美意,皇上竟逗弄臣妾,臣妾不理皇上了。”說罷,她便一轉身走進了內殿。
弘歷唇畔的笑意逐漸變深,他跟在嘉貴人身後像內殿走去。
嘉貴人眼波流轉,妩媚的回眸一笑,她點上一根蘭花香,轉身後熟悉的替弘歷寬衣解帶。她微涼的食指劃過弘歷結實的胸膛,迷離的眼色釋放着一種激蕩的情欲,嘉貴人踮起腳尖貪圖的索取他唇畔的味道,桃紅色絲錦的床榻上,兩人緊緊糾纏在一起。
昔日後宮中常有女子以床笫之歡取悅龍心,所以魅惑君心的妃嫔比比皆是。嘉貴人從不似旁人般被動羞澀,她從來都是主動出擊,單看花街柳巷從不缺少客人光顧,便知适時宜放蕩的女人才是男人桌上不可或缺的調味劑。
這一夜,弘歷享盡風流,可靜娴在床榻上卻是輾轉反側,昔日沁雪做事從不妄言沖動,今日卻如此膽大妄為,怕是她那日見到師父後,萌生了什麽想法。她心亂如麻,不知自己做的這件事情是對是錯。
翌日,嘉貴人睡眼惺忪的掀被坐起,舌尖好似還回蕩着龍涎香的氣味,她專挑揀了件明豔的短襟夾襖,領邊及袖邊縫制着精致的兔毛,每走動一步,便摩擦着她光滑的尖下巴。她踏入長春宮時,便覺得今日氣氛有些沉悶。
靜娴一夜都未睡的踏實,厚厚的香粉輕遮着她的黑眼圈,但她神情依舊憔悴,她瞧着嘉貴人春風得意的笑容,便扭轉頭看向了別處。
“姐姐這身衣服,宛若園中的紅梅,明豔動人。”海貴人巴巴的開口讨趣。
嘉貴人嬌笑一聲,望了眼靜娴,轉頭對海貴人說:“海貴人說笑了,本宮只能靠這身衣着明豔動人,可娴妃娘娘那尊絕世容顏,真真是羨煞死了旁人。”
嘉貴人這一說,靜娴頓時便覺得衆人的目光齊刷刷的望着自己,她瞬間羞愧的滿面紅色。
皇後輕抿了口茶,不予理會坐下還暗藏的風波,緩緩說道:“近來宮中瑣事太多,先有純貴人觸怒龍顏,後有貴妃觸犯宮例,本宮希望衆姐妹在做事說話之前先慎重考慮下結果,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才好。”
皇後此言倒讓殿中靜悄悄的,海貴人偷偷用餘光瞟了下嘉貴人,但見她颔首擺弄着暖手爐上的紋絡,眉間眼角無動于衷。
“旋撲珠簾過粉牆,輕于柳絮重于霜”,屋內暖意融融,屋外雪花漫天。除夕夜便在這樣一個瑞雪紛飛的日子裏開始,被禁足的宮妃自是不能參加盛宴的,靜娴百無聊賴的坐在那裏看着無趣的歌舞,親和王與榮親王本欲快馬加鞭趕回,可未想到,水災剛緩,江南多地又逢冰雹。進京的唯一路段被大雪封住,二人只好分別在異處度過除夕。
這樣的一年便悄無聲息的被翻過,靜娴披着珍珠白的狐裘迎着清冷的月光走在宮道中,她想起,不知是哪一年,亦是這樣的大雪紛飛,她們三人共處一榻,如今往事如煙,時間帶走的是美好的片段,帶來的卻是日深月久的間隙隔膜。
“主子,小信子派出去的人說是海貴人這幾日常常去冷凝軒。”織錦将靜娴身上的狐裘解下,緩緩說道。
靜娴忙問:“她可是發現了此事?”
“主子放心吧,現下冬季,穿的本就厚重,更何況上次秀答應發瘋的時候,可是将枕頭塞在衣服裏,一眼望去,足足像是身懷龍種五六個月了。縱使海貴人見到,也會認為她是受了刺激神志不清而胡作非為。”
“算起來也該有七個多月了,海貴人的膽子也是大,皇後不準旁人探望,她的好奇心倒是很重。”靜娴輕輕吹着手裏的熱茶,滾燙的白氣向四周散開。
“奴婢看她現下倒是開始奉承嘉貴人了。”
“想起上次在永和宮一事,便知她是奉承誰亦不會奉承本宮,更何況她自是知曉,自打她進宮以來,本宮并不待見她。”
織錦謹慎說道:“可想着她頻繁探望秀答應,便知她并未安什麽好心,主子還是小心為妙。”
“那便派小信子明日去打探清楚,本宮倒想看看她還能耍出什麽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