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四十)待我風雲再起時
大殿中似乎還回蕩着那種被撕裂的響聲,靜娴望着有些緩過神的嘉貴人,半垂的眼睑萦繞着風起雲湧之态,她挑了挑眉,問道:“本宮記得只将鈴铛之事禀告了皇後娘娘,不知嘉貴人從何而知呢?
“娴妃昔日已經禀明本宮,用這個鈴铛不過引蛇出洞,雨花閣一事儀答應并未穿過此繡鞋倒是實情,本宮也不知嘉貴人從何得知?”皇後喝了口茶,眸光潋滟的望着嘉貴人嚴聲說。
嘉貴人知道自己中計,想必娴妃定是知曉了小路子會通風報信,才故意說太後要選人與皇後娘娘同協理六宮,她愣了愣,半晌說不出話,緩兒,才有些吞吞吐吐道:“不過是有些奴才傳的風言風語,臣妾便将計就計了。”她慌亂間又強詞奪理的複道:“若不是臣妾将此物搜出,娴妃娘娘如何能沉冤得雪?純嫔娘娘又如何能知曉真相?臣妾不過是成全了娘娘。”
“你這一句‘成全’竟将後宮之禮都不放在眼中,将後宮攪的烏煙瘴氣,剛剛你還振振有詞,現下倒是理屈詞窮了。朕就是平日太嬌慣你了。”弘歷眸色陰冷直刺的人心髒冰涼,他是看穿了靜娴的計謀,這招借刀殺人後又是一招一箭雙雕,既為自己洗刷了冤屈,也讓昔日之事真相大白,順便又讓嘉貴人泥足深陷。她不得不佩服她這樣的才情,但佩服的同時也有些芥蒂,畢竟女子無才便是德。
“嘉貴人恃寵而驕,任意妄為,無朕之命,不可踏出承乾宮。”此話從弘歷口中說出後,嘉貴人愣了幾秒鐘,目不轉睛的望着弘歷暗沉的面龐不可置疑,她剛要開口說話,便發現自己無從辯解,她怪自己操之過急,才會中了娴妃的計,而弘歷這一句恃寵而驕,倒驚醒了自己,弘歷是如何寵着自己的,便會如何寵着他人,他複制着對每個人的寵愛,讓人神魂颠倒,當局者迷。
靜娴的笑容如粼粼江水漾起的碧波,擴散在整個小巧的嬌容上,她看着嘉貴人癡愣的神情,便想讓她輸的心服口服,“臣妾記得青青斃命那日,皇上是與儀答應同來長春宮,敢問皇上可是在慈寧宮中見到儀答應?”
弘歷抿唇思索,拂過靜娴淡若迷霧的嬌容,兩人相望間,又生澀的避開彼此的眼光,“朕是在慈寧宮的甬道中碰到儀答應。”
“臣妾曾詢問過染秋姑姑,她稱儀答應并未去過慈寧宮,而這慈寧宮離雨花閣可是最近的,她不去慈寧宮還能去哪裏呢?就算她是正要去慈寧宮的路上,為何不先去給太後娘娘請安而與皇上折回長春宮?此事解釋不通。而當日她言語多有推波助瀾之意,現下她被打入冷宮,也不澄清此事,皇上與皇後娘娘可以讓宗人府徹查此事。不要冤枉了好人,也不要錯過了壞人。”靜娴婉轉有理的話語字字清晰。
弘歷皺眉雙手撫膝嘆了口氣,皇後轉頭看着殿上的衆人,正色說道:“儀答應自食其果,嘉貴人若不以此為警鐘,當真是辜負了聖意,本宮會讓宗人府徹查此事,夜深了,這便散了吧。”
經過這麽一折騰,衆人都是覺得疲憊無力,只餘嘉貴人一人悵然若失,腳步虛浮的由聘竹扶着走出內殿。
永壽宮中,靜娴看着小路子雙腿抖擻,她拍了下桌子,對他怒呵:“吃一塹長一智,若不是因青青一事,本宮當真不會讓旁人去查你們的身家背景,本宮平日待你不薄,你竟出賣本宮,今日風水輪流轉,嘉貴人被禁足,你說說她會不會認為是本宮與你合謀害她如此?你今後的日子連蝼蟻都不如喽。”
“娘娘饒命,奴才原本服侍裕太妃,後被分配給了寧太嫔,寧太嫔薨了後,奴才便被指派來了永壽宮。奴才賤命一條,主子有吩咐,奴才不敢不聽啊。”小路子跪地求饒,将自己身世說的凄婉悲絕。
靜娴虛浮的眼神滞留在他身上,她細細冥想後,正了正色,嚴厲的語氣散發着強烈的氣場,“你如此苦不堪言。那便去承乾宮與嘉貴人解釋聽吧。”
“娘娘饒命啊,娘娘……”小路子凄厲的哭喊聲在夜間更是響徹上空。
小信子知趣的走進來,和兩個小太監将小路子拉了下去,靜娴閉眼揉了揉太陽穴,這一切好像是做了一場夢,自己的夢醒了,又将別人送入混沌不清的夢境。
這幾日,原本門可羅雀的永壽宮,一時間門庭若市,庫房的禮品堆得老高。靜娴看着這些東西,不僅僅是冷笑,更是為自己今後不得不争的人生苦笑。她看着外面陰霾的天空,沒有一絲清風,頗有種風雨前的寧靜,這幾日過去,不知儀答應在冷宮怎樣?
織錦扶着靜娴沿着宮道向冷宮走去,每走一步便離冷宮愈近,也愈發冷清。殷紅破敗的宮門上有些錯亂不堪的手印,小信子将宮門推開,一股嗆人的灰塵撲鼻而來,熏得靜娴掩嘴輕咳了幾聲,織錦忙用絲帕在靜娴面前扇了幾下。深綠色的爬山虎将幾座大殿的窗戶掩的結結實實,牆角處雜草叢生,青石板的地面灰蒙蒙的鋪灑着一層石灰白。
靜娴從未來過此地,以前只是聽聞冷宮凄涼怆然,夜晚更是如同鬼魅幻影重重,今日一見,便深有感觸,這種冷清不似安靜的清冷,而是一種沁入骨髓的寒冷,更參雜着一股莫名的恐慌與慘淡。靜娴想着這樣的生活竟與自己如此近,便不寒而怵。
“主子來這種地方多晦氣?”小信子小聲說了一句,小心翼翼的在前方跟着看護冷宮的侍衛尋找着儀答應。
“本宮今日到了冷宮,才覺得昔日那些性情不得不改,現下想起昔日對皇上直言直語,當真後怕。畢竟伴君如伴虎。縱然都是一座城,但城裏城外風光竟是相差甚遠。”靜娴喜慶的一身柳橙色百褶宮裝與腐朽的木門十分格格不入。
“回娘娘,前方便是儀答應……”侍衛的話還未說完,便見兩個瘋女人從殿內撞門而出,一個面色打着厚厚的胭脂粉,衣衫不整,一個蓬頭垢面,與她争着懷裏的胭脂粉,兩人看見侍衛,便癡笑着向這邊跑來,“皇上來了,皇上來了。本宮就說了,哈哈……皇上要召見本宮了。本宮出去了要讓熹貴妃這個賤人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噓……你別吵,你這樣讓皇上聽到了,又要偏袒那個賤人,快把胭脂給本宮,本宮要打扮的漂漂亮亮侍寝去。快拿來……”她話畢,便伸手撕扯着另外一個妃子的袖擺,怒目橫生,還呲牙惡狠狠的要下嘴咬她的胳膊。
小信子護在靜娴面前,身旁的侍衛看着這情景,早已司空見慣,他在前慢悠悠禀報:“回娘娘,這些是先帝爺的妃嫔。”
靜娴聽着她們口中的“熹貴妃”已經知曉了這些該是先帝爺的妃嫔,只不過她未想到她們瘋瘋癫癫,口中還是牽着先帝,這一輩子,想的是皇上,念的是皇上,如今神志不清時滿嘴竟還是離不了皇上與昔日的明争暗鬥。
侍衛對着兩人喊了一嗓子:“先帝爺已經駕崩了,現下無人與你們争寵,你們口中的熹貴妃是如今的太後娘娘。”
兩人一聽,都松開了手中所搶的胭脂粉,那盒粉紅的胭脂粉打碎在地,騰起一抹粉紅的煙霧,嗆的兩人大咳了幾聲,苦笑不得的面龐依舊不敢置信,那位滿面施粉的女人大笑着,笑着笑着便留下了兩行清淚,那粉白的面容被淚痕沖刷過,露出一副姣好的面容。她步伐淩亂的向前走着,像是思索着什麽,忽然,幾步飛奔到斑駁的紅牆上,四周深綠的爬山虎被濺起的血紅染得鏽跡斑斑。
靜娴看着剛剛在自己身前還鮮活亂蹦的女人如今變成了一具死屍,她忙轉頭避開了那灘觸目驚心的鮮紅。
另一個蓬頭垢面的女人見到那女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她抹了一把地下打散的胭脂粉,嘻笑着跑過去,往那個女人面上抹着畫着,那濃腥的血跡混合着濃厚的胭脂粉,塗抹在面目上像是一個調色盤。
“來人,快擡下去。”侍衛沖門口吼了一句後,忙在前引路向另外的院落走去。
靜娴掩嘴有些想要幹嘔,她順着侍衛手指的方向望去,依舊是破敗的小屋,有些腐爛的木門老遠便能聞到一絲黴味。
小信子上前嫌棄的推開木門,屋裏的女人被光線刺的眯起眼睛細細打量,待看清楚後才發瘋般的上前要抓靜娴的衣服,小信子眼急手快,忙一把将她推開。儀答應雙手伏地,大笑指着靜娴說:“你還嫌不夠,你還來看笑話?”
靜娴鄙夷的眼神在狹小的屋內如一盞熒光刺的儀答應不敢正視,“本宮是怕你不甘心。”
“哈哈,我是不甘心,你不要将自己說的那麽偉大,如果我未猜錯,你便是要問我為何要這樣做?”
靜娴自信的笑容挂在唇邊,對她緩緩說道:“儀答應也是個聰慧的人,只是……聰而不精,你位份不高又不攀附權高位重之人,以你的位份要想一枝獨秀真是自不量力。本宮從未冤枉過你,今日你便是自食其果。”
儀答應冷笑幾聲震得嬌軀輕顫,“那日在王府內我命桑蕊去純嫔住處裝作陳心蘭的鬼魂,但慌亂間,竟發現丢失了一枚鈴铛,事過已久,都無人調查,我便暗暗将那金鈴铛轉送給了秀答應混淆視線,我曾旁敲側擊詢問秀答應可有人詢問鈴铛一事,她說并無人詢問。既然這樣你還會猜出是我所為?”
靜娴嗤笑一聲,搖了搖頭,“原來你說的是那件事啊!若不是你混淆視線,本宮怎會與秀答應成為‘好姐妹’呢,這只是純嫔受驚一事,可雨花閣一事,你未免有些急于求成,在長春宮你對皇上說的一番話才将你自己和盤托出。如此推波助瀾的話,你當本宮聽不出來嗎?”
儀答應聽罷,笑的凄慘,“哈哈,秀答應如此膽小如鼠的人……哈哈,我真是沒有想到,那雙鞋……我算是懂了。”
“本宮一直疑惑純嫔善良溫和,你為何要毒害于她?”
“為何?除了權利身份,便是争寵嫉妒。純嫔早早便有了子嗣,先下手為強,省的日後養虎為患,而對于你,我若是往上爬,你便是不可不鏟去的雜草。因為除了皇後,皇上提的最多的便是你。”她長長吸了一口氣,低頭像是回憶着什麽,“那日,我偏巧聽到了青青與巧兒的談話,于是我便趁機将青青推入井內,日後有人徹查時,定會順藤摸瓜查到巧兒那裏,那便成就了娴妃娘娘因妒生恨殺害婢女的惡名。哈哈……可未想到……裕太妃的出現竟推快了此事的進展速度,但……這一切……還是天理難容。”
儀答應向髒亂不堪的床榻走去,她背靠着石牆,緊緊抱着一床濃酸發黴的被子癡傻的笑着,不再言語。而靜娴聽着儀答應的話,心髒如注入了熱流般激蕩,弘歷提的最多的便是她,可緩兒,她心中又如沉封千年的冰雕迸然乍開,因為“除了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