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八)初夏夜驚心動魄
落微望着靜娴換上了自己的宮裝和頭飾,面上露出幾分擔憂,“主子,奴婢去就好了,您這麽冒險,奴婢心裏忐忑不安啊。”
“若不親自走這一趟,怎能說服得了秀答應?小信子跟本宮去便好,現下本宮被禁足,若真是出了事,只好見機行事了。”
“唉,說是這麽說,若真這樣麻煩事又會接踵而來了,主子定要小心啊!”織錦面色凝重吩咐着一旁的小信子,“你機靈些。”
小信子機靈的點頭讨巧,沖着一旁的靜娴說:“‘落微’姑娘,時辰到了。”
靜娴暗笑了聲,她望着殿外,夜幕深垂,幾顆鸾星繞着半月。小信子将門打開,一縷清泠的夜風撲面,靜娴緊了緊衣領,左右環顧,小心翼翼與小信子向外走去。
靜娴走到落花亭時,小信子捏着鼻子學了幾聲貓叫,亭角樹叢後發出細碎的聲音,靜娴悄悄走過去,清冷的月光打在秀答應的面容上,但見她面色緊張站在那裏。
靜娴叫小信子在一旁守着,湊近秀答應輕聲說:“妹妹倒是守時。”
“不知……娴妃娘娘讓臣妾來此所為何事?”
靜娴雖是看不太清她的眼神,但從她話中的顫音,仍舊可以感覺到她全身發抖,她溫和開口:“秀答應身懷龍種,本宮本不該讓秀答應在深夜犯險,不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呢?”
深夜本就寒冷,秀答應聽着靜娴的一番話,身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定了定神,柔弱的雙手緊握在一起,小聲說道:“臣妾愚鈍,娘娘既然邀臣妾深夜相赴,那娘娘有話不妨直說吧。”
靜娴掂量了下言辭,緩緩開口:“妹妹快人快語,本宮便不繞彎子了。今日妹妹不幸沖撞了裕太妃,何不曾妹妹就未想過,此事怎會如此湊巧?好在妹妹福澤深厚,索性因禍得福,現下妹妹身懷龍種本是可喜可賀之事,但這一切來的未免太倉促,這更将妹妹推于風口浪尖之上,從古至今,宮中爾虞我詐,明争暗鬥,有多少襁褓中的孩兒被扼殺在搖籃中?如今,以妹妹的位份,竟不想想以後的出路嗎?”
秀答應雙手絞着絲帕,心中既有矛盾又有懼怕,她一心想安分的度過餘生,處處小心謹慎,但不知何事竟不知不覺豎了敵人,也許自打入府那天,所有的女人便都是敵人了,她纖手撫摸了下小腹,似乎能感覺到一股溫暖的蠕動。
秀答應聽着靜娴話裏有話,知曉她定是讓自己為她辦事,她有些推脫的說道:“臣妾人微言輕,怕是有負娘娘所托。”
“妹妹雖然人微言輕,但近水樓臺先得月。”靜娴沉着冷靜的語氣讓人多了幾分信服,“以今日之事分析,難道妹妹身邊還有可以信任的人嗎?妹妹勢力單薄,若被旁人陷害鏟除豈不是易如反掌?”
七月的晚風夾雜着一股午夜的幽靜氣味,讓人心中空蕩蕩的沒有着落,秀答應思忖良久,才輕輕的嘆了口氣,無奈的說着:“臣妾身份低微,不及嘉貴人容貌姣好,又不及娘娘才德兼備,臣妾無一技之長,又不得皇上寵愛,但上天垂憐,竟賜給臣妾龍種,臣妾……臣妾只望能平安度日,還望娘娘指點。”她話畢,便俯身行了一禮。
靜娴忙扶起她,身體相觸時才發現秀答應的手冰涼涼的,靜娴心中有些不忍,覺得風大了些,才抓緊時間在她耳旁竊竊私語。
秀答應吞吞吐吐說道:“娘娘此舉若是……不成功,那……”
靜娴聽到小信子又學了幾聲貓叫,知曉時辰差不多了,忙鎮定從容的說道:“先發制人總好過受制于人,以後的事情便由本宮操心吧,當前之重妹妹記好便是。”她指了指臨近的一條小路,“時辰已晚,妹妹走這條小路繞回永和宮,夜裏風大,妹妹也應好生養着身子,也許一生的榮辱皆系在你肚子裏呢。”
秀答應點點頭,四下環顧後回眸望了眼靜娴,便獨自一人消失在漆黑的夜裏。
靜娴的一顆心終于落了地,她想着秀答應剛剛回眸一望,眼神也許是稍帶期許的,或許也有被逼無奈,但這樣的日子總是要過的,她不放心秀答應獨身一人穿梭在黑夜中,若是有個閃失殃及龍種,自己才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她悄聲叫了聲“小信子”。
“主子,時辰不早了,過會該有巡邏的侍衛經過此處了。”
“本宮知曉,你且追上秀答應,送她一程,本宮獨自一人回宮便是。”
“啊?這……奴才……”
“快去吧,如若秀答應出了什麽事,那才叫功虧一篑。”說完,她便提裙悄聲走了。
奴婢的宮裝不是妃嫔般繁瑣,靜娴急步走在狹長幽暗的宮道中,空中的皎月映着她身側一抹歪斜的孤影,像是寂涼的夜被塗上了一抹濃郁的墨色般凄冷絕豔。她不敢徑直走在宮道中,于是便繞過西六宮的甬道,順着撫辰殿的宮牆向永壽宮走去。
靜娴正走到撫辰殿旁,便看見前方隐隐的燈火越來越近,她心中一緊,忙急步向後退去,可見後方也有一盞燈火幽幽發亮,她急中生智,看着撫辰殿門虛掩,忙鑽了進去。
“咦!剛剛明明看見了一個人影,怎麽一下不見了?”一個侍衛懷疑的說道。
“何不是你老眼昏黃了吧?”另一個侍衛看着前方隐約閃着的燭火,大聲呵道:“前方是何人?這麽晚要去哪裏?”
“大膽,竟敢在王爺面前呵斥?”明俊厲聲對着那侍衛吼道。
兩個侍衛聽罷忙行禮,顫聲道:“奴才不知是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起來吧,你這剛剛一吼,倒把本王的睡意驅散的一幹二淨。”弘軒并無斥責之意,言語間饒帶些散漫的語氣倒讓兩位侍衛有些難堪。
“剛剛奴才眼花,看見個人影一閃而過,偏巧王爺打對面過來,便言語冒犯了王爺。”他颔首轉念一想,複問道:“王爺可見到有人經過?”
弘軒擺了擺手,捂嘴打了個哈氣,“本王只看到了幾只野貓竄上宮牆,人影倒是無半個。也許真是你眼花。”話畢,便緩步向前走去。
兩個侍衛看着弘軒的背影,默默退下,繼續巡邏。
明俊推開撫辰殿的大門,弘軒輕巧踏入,眼神瞟了眼周遭,他聽到大門“咯吱“一聲關上,才幽幽開口,“出來吧。”
靜娴見事情已經敗露,好在是弘軒而非他人,她悄步從美人蕉後颔首走出,明俊大吃一驚,幾乎脫口要喊,弘軒忙攔住他,奪過他手上的宮燈,高高舉起。靜娴被刺眼的燭光照的忙側臉避開。
“怎麽是你?”弘軒吃驚的瞪大雙眼,他看着靜娴一襲宮婢的裝束有些疑惑,見靜娴瞟了眼站在一旁的明俊,忙擺擺手讓其先退下。
靜娴俯身行了一禮,“王爺早早便知曉有人躲在了撫辰殿,為何不告知侍衛,若真是刺客,現下豈不是麻煩的很?”
弘軒本有些困倦,可見到這朝思暮想的面龐,竟興奮的有些不知所措,他聽着她的話,輕笑了兩聲,那唇邊洋溢的笑容是發自肺腑的高興,仿若夜來香悄然盛開的聲音,“若真是刺客那兩個侍衛此時已經見了閻羅王了。”
靜娴細細一想,還是他敏捷聰慧,“這麽晚王爺怎會在宮中?
弘軒溫柔的說道:“皇上與本王商讨完要事才發現夜已經深了,宮門早就落了鎖,本王只好到撫辰殿歇息了。這麽晚了,不知娴妃為何這般裝束躲在這裏?”
靜娴有些猶豫,她是可以信任弘軒的,但妃嫔之間的事情,他還是不知道為好,靜娴站在那裏有些尴尬,她慢慢說道:“事出有因,明哲保身罷了。今日一事,靜娴謝過王爺了。夜深了,靜娴不便多做停留。”
弘軒看着她往大門前走去,相逢本不易,這次一別,不知又是哪月才可相遇,他緊随她身後,急切的欲替她打開大門,慌亂間,竟觸碰到她的手,兩人都忙一縮手,此情此景竟是如此熟悉,前塵往事一起翻湧在心頭,她的手指冰冷修長,他極想握在手中為她暖暖,他暖暖的氣息彌漫在兩人之間竟有些暧昧,這樣的夜是如此寂靜,似乎能聽到同一種韻律的跳動,弘軒先打破了這尴尬的氣氛,“我去看看是否有侍衛?”
靜娴兩手緊握,竟比剛剛看到侍衛還要緊張幾分,她總覺得他們之間現在變得很奇怪,尤其在兩人獨處之時,所以她盡量避免這樣的交集,她百轉千回間,見弘軒站在門外沖她招了招手,便忙走了出去,攔住要送自己回宮的弘軒,獨身一人穿梭在魑魅的紫禁城。
織錦和落微忐忑不安的徘徊在殿門口,突然聽到敲打宮門的聲音,才急步跑了過去,見是靜娴獨身一人,以為出了什麽事,沒等幾人坐下,就見小信子溜溜跑了過來,這心驚肉跳的一夜,總算是平安無事了。
翌日一大早,靜娴剛剛用過早膳,便見小八子一臉笑容求見,他清秀的面龐還算姣好,笑語盈盈的奸細嗓音倒不似旁人般谄媚,他跪地打千後,才滿含喜氣兒的說道:“皇後娘娘邀娘娘同去浮宓閣觀蓮。”
靜娴聽罷,知曉皇後是免了自己禁足之罰,她語氣沉穩,輕啓朱唇:“你且先禀明皇後,本宮立即到。”
浮宓閣坐落在禦花園周旁,從高臺上遠遠望去,“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景色盡收眼底,七月時節本是暑氣悶熱,但置身亭臺中竟有盈盈微風拂過,蓮香幽幽襲鼻,竟是十分惬意。
靜娴低調的着了一身珍珠白的雲錦羅華衫,乍眼的日光打在身上竟泛起層層五霞之光,這便是羅華衫的與衆不同之處。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極不情願的含笑做作。
“許久未見娴妃娘娘了,臣妾竟覺得仙界一天,人間百年,娘娘在永壽宮的這些日子,秀答應可是鴻運當頭呢!”嘉貴人纖手從果盤中取出一粒小巧的櫻桃,竟不似她的嬌唇紅。
“上天總是會眷顧一些心善仁慈之人。”靜娴冷傲的語氣如昆山玉碎般清脆。
“秀答應是個有福氣的人,本宮當然也希望各位妹妹能如秀答應一樣,為皇上綿延子嗣讓大清枝繁葉茂。”皇後每每張口都是一番母儀天下的語氣,開口為大清,閉口為皇上,不過這也不能怪她,身為一國之母,言談舉止當然要大度。
秀答應有些不自在的捧腹喝茶。
幾人坐在這裏雖說與衆清談,但依舊可見風起雲湧之勢,這倒是失去了賞蓮的本意,又過了一盞茶的時辰,衆人都覺得午時倦意漸濃,便各自散了。
靜娴和沁雪,柔兒走在最後,聽見嘉貴人語帶嘲笑在秀答應身旁說道:“秀答應身懷龍種,來日定是會晉位份的,以“秀”做封號倒是屈才了,本宮看“珍”字最好,珍珠潔白柔滑,最适合不過了。”
秀答應前幾日被裕太妃罰跪,晌午的陽光最毒,她面色被曬黑後竟有些脫皮,靜娴聽着此話甚覺得刺耳,她上前一步,剛想開口,柔兒便拉住她搖了搖頭,“皇上近日都宿在了承乾宮,難免她氣勢嚣張。”
秀答應不語,她只能忍氣吞聲,嘉貴人這樣的嚣張跋扈連皇後都睜只眼閉只眼,更何況她呢!她回眸間,正巧對上靜娴的眼光,她沖靜娴一點頭,旋即轉身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