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三十五)惹非議有口難辨
靜娴坐在廊下,斜倚着廊柱,雙手閑散的落在膝上絞弄着絲帕,天角邊的餘霞散落片片,像錦緞般絢麗多彩,夕陽的殘光最美,若是此時臨近江邊,便可以透過江面的波光欣賞那份迷離之态。她沉醉在這份無暇的夢幻中,如同置身瑰景裏,可再美的夢終有清醒的時刻,她睜開眼睛,見小信子氣喘噓噓,神色緊張的站在自己面前,“主子,不好了。”
“何事讓你神色慌張?”靜娴蹙起柳眉,調整了下身姿,織錦也在一旁神色緊張等待小信子答話。
“是……是……有人發現青青在雨花閣後花園……投井了。”
“什麽?”靜娴吃驚猛地站起,沖着一旁大喊:“落微。”
靜娴怒氣翻湧,面色鐵青,沖落微呵斥道:“本宮讓你看着青青,你怎生讓她跑出去了?”
落微不明所以,看着幾人都是面色凝重,知曉定是自己做錯了事情,便忙跪地,有些害怕的說道:“奴婢看着青青擦拭了窗棂後,便遣她去禦膳房取些綠茶,欲給主子做些點心。”
靜娴閉眼握拳,心中一遍遍的默念“鎮定,冷靜”,但心依舊竄的厲害,她終究再次被卷入這風起雲湧的鬥争中,她猛地睜開眼睛,眸光閃過的目光像是刀影般淩厲,幾個字快速的從她唇間蹦出“快去長春宮。”
靜娴未曾想到沁雪與凝斓都在長春宮,她看着沁雪的眉眼蹙在一起,便知曉皇後已經知道了此事,靜娴俯身鎮定自若:“臣妾給皇後娘娘請安,給貴妃娘娘請安。”
嘉貴人依舊沖靜娴俯身行禮,但小嘴卻沒閑着:“娴妃的消息倒是快。莫不是請罪來了?”
皇後沖靜娴一擺手,對花瓷說道:“賜座。”
靜娴望着一旁的檀木曲紋葛葉凳,她并未坐下,“不瞞娘娘,因着青青平日裏懶散侍奉不周,今日臣妾說了她幾句便讓她下去了,可未想到快晚間了才聽說這晦氣的事兒。”
“娘娘,平日宮中主子訓斥奴才的事已是家常便飯,更何況,娴妃的性子不會無故訓斥奴才,可想是青青自己想不開也不足為奇。”沁雪看着皇後悠悠道來。
“皇上駕到,儀答應到。”幾人沖門口望去,見弘歷氣宇軒昂的大步走進,他身後的儀答應蓮步翩翩,沖衆人施了一禮。弘歷亦是免去了衆人的禮,端坐在正座上,眼中如空山繞霧般探尋着衆人。
“不知此事怎驚動了皇上?”皇後移位于次位,疑惑望着弘歷問道。
靜娴心想着“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她這幾日本就與弘歷有些別扭,現下看到弘歷深不見底的黑眸,心中更是有些沒底兒。
“朕本在慈寧宮給太後請安,壽康宮的奴才通傳說是裕太妃在雨花閣受了驚吓,朕細細一問,才知道原來是永壽宮的宮女投井了。”弘歷望了眼殿中并未坐下的靜娴,疑惑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回皇上,娴妃只不過斥責了那位宮女幾句,可巧她想不開,就投井了,但臣妾記得,這個青青原本是在長春宮侍奉皇後娘娘的人。”嘉貴人看着一旁的皇後,等着她給予肯定的答複。
靜娴心中猛然一抖,當日她只讓落微盯緊了她們,但未想到青青曾服侍過皇後,這若是讓人揭穿,想必今日難逃此劫了,她心中七上八下,千防萬防,終是疏忽了這些下人的背景。
“青青的确服侍過本宮幾日,當日她打碎了一支琉璃盞,本宮訓斥了她幾句,又看着長春宮人手太多,便挑揀了幾個撥回了內務府。”
沁雪剛開口欲說話,便被凝斓搶先說道:“昔日她打碎琉璃盞受到訓斥,但并未想到自盡,今日娴妃娘娘同樣是訓斥,她便如此想不開了。臣妾愚昧,不知是皇後娘娘與娴妃娘娘語意之別還是此事另有隐情呢?”
弘歷眉頭一緊,思忖了良久,他望着她單獨一人站在殿中有些孤立無援,他的一雙黑眸拂過靜娴直接跳到織錦身上,“織錦,你說說,娴妃訓斥青青所為何事?”
織錦一驚,未想到弘歷會讓自己答話,忙俯身字字嚴謹的答道:“回皇上,左不過是一些瑣碎事,她耍着小心思偷些懶,現下愈發猖獗,主子便訓斥了她幾句。”
“娴妃娘娘待奴才是極好的,像織錦姑姑,落微姑娘已經伴在娘娘身旁多時,若娘娘是如此蠻橫的人,想必她人早已衆叛親離了。”儀答應嬌唇輕啓,含笑望着殿下的靜娴,又轉而沖弘歷婉轉的說道。她不說還好,說完靜娴便覺得頭上陰雲密布。儀答應這話說的好聽,但細細分析,言外之意便是織錦與落微終是偏袒着自己的,她們口中的話自然不可信。
“皇上,恕臣妾大不敬,青青雖是永壽宮的人,但她自己既然将生死置之度外,為何皇上和各位娘娘要詢問臣妾?”靜娴站在殿中看着四面射來的目光各異,她這番大膽的話,倒讓衆人一愣。
“若是她自己看透生命固然是好,只怕是她做了什麽礙眼的事,惹禍上身。”衆人向殿門口望去,只見裕太妃着了一身香槟色撚襟鯉魚戲水繞蘆葦的百褶裙,她聲色俱厲邊說邊踏入殿內,話畢,沖弘歷與墨心一福身。
弘歷擡手,因着裕太妃深得先帝寵愛,弘歷與墨心也不免對她禮讓三分,弘歷擡手說道:“太妃不必多禮。”
墨心面色溫和,含笑問道:“太妃驚魂未定,怎不好好歇息?”
“本宮若是不來,想必有些隐情将石沉大海了。”裕太妃小指的護甲滑過紫檀木椅的把手,目光咄咄逼人地掃了眼站在一旁的靜娴,緩兒,她的視線轉移到皇後溫婉秀麗的面上,柳眉一揚,眼尾随着上揚的彎眉緩緩舒展。只是微微的一個眼神,香盈便已了解,她退出內殿,頃刻間,将長春宮的巧兒帶上了內殿,衆人都不明所以的望着巧兒。
“本宮今日去寶華殿時,在甬道中見到青青與這個奴才說談,本宮從寶華殿回來,便見青青投井自盡。偏巧這個奴才竟在長春宮侍奉,本宮不知這其中是否有隐情呢?”
“皇後娘娘,奴婢沒有殺人,皇後娘娘饒命,太妃娘娘饒命。”
“既然你沒有殺人,便将事情原委交代清楚。”皇後蹙眉抿唇,言語間多了幾分威怒。
“奴婢……奴婢與青青是有些熟絡,今日她來找奴婢談心,奴婢見她眼睛紅腫,便詢問了幾句,青青說是……說是……”她擡頭偷瞥了眼皇上與皇後的臉色,複道:“奴婢們一向知曉皇上與娘娘夫妻恩愛,而……青青是聽說了皇上曾親手為娘娘畫眉一事,才膽大妄為,趴在窗根下偷看了娴妃娘娘與皇上。所以被……被娘娘責罰。”
靜娴聽着巧兒的聲音甚是熟悉,現下才想起此人便是那日在長春宮廊角處偷偷議論的宮女。她看着弘歷面色陣陣泛白,烏溜溜的黑眸漾着複雜的神色,讓人望之後便覺得心底有秋風掃落葉的寂涼,她知曉若是有人冤枉她殺人,弘歷有可能不會相信,但偏偏有人以“妒心”設計陷害,而“嫉妒”便違背了“婦德”中的柔順之德,賢惠之道,古往今來,後妃明争暗鬥,栽贓嫁禍的比比皆是,一切皆因“妒心”而起,這便是宮中的大忌。
皇後聽聞此話,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閨房之樂竟然被赤裸裸的擺在衆人面前,她一時竟有些難以啓齒詢問是何人私下傳播。
弘歷想起昨晚靜娴問他的話,向來知書達理的她竟使起小性子,問他心中有多少是留給她的,弘歷這樣一遍遍的想着,心中的信任感也一點點被吞噬,他嚴厲的話語帶着冷冰冰的寒氣,讓靜娴不禁一顫,“可有此事?”
“臣妾認為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靜娴知曉此時怕是越描越黑,她不說話便是最好。
“皇上,娴妃侍奉……”
沁雪一句話剛剛出口,弘歷便怒嗔道:“她自己都不辯解,你又從何而來的言之鑿鑿?”
靜娴忙沖沁雪使了個眼色,告知她不要铤而走險。靜娴略一擡眸,竟與弘歷的眼神交彙在一起,因着昨夜一事兩人本就有些別扭,想着今日找個時機緩和下兩人間的關系,未想到世事難料,今兒矛盾竟然加劇,弘歷竟然真的認為自己妒忌皇後所以殺了原在長春宮侍奉的奴才洩憤,她眼底滑過一絲憂傷,不知該說些什麽。
沁雪看着皇後臉色卓紅,知曉她此時定是如坐針氈,她不想放棄為靜娴脫罪的最佳時機,又未免弘歷更加震怒,思忖良久後便望着皇後沉靜說道:“東漢時梁鴻、孟光夫妻恩愛,舉案齊眉的故事流傳至今,現下皇上與皇後夫妻和敬,琴瑟友好的美譽定也會被後世所贊譽。能有這樣的國君與國母是大清的福氣,也是臣妾們的福分。”
織錦一聽,知曉沁雪是在竭力替靜娴洗去嫌疑,她在身側偷偷拉了下靜娴的袖擺,靜娴恍然醒悟,剛剛她心底的那份倔強又在隐隐作祟,她記起了幾年前自己便是這副不堪低頭的樣子,若此時還如此倔強,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想到此處,她硬着頭皮俯身,語帶雙關說道:“夫妻之間要信任并非疑惑,主仆之間要敬重并非懼怕,帝後和睦,宮闱和諧才是臣妾們的福分。”
皇後的面色如三月的桃花,盛白中暈染着緋紅,她眼神漂移雖有些不自在,但言談舉止依舊儀态萬千,“皇上,娴妃平日待奴才親善,青青在窗根下偷窺,這罪名可不小,但娴妃只是輕輕斥責了她幾句便作罷了,可見娴妃心地仁善,臣妾看,也許……是青青自個兒想不開。”
“朕竟不知宮中何時盛行了偷窺,并非所有的奴才都要親善仁和的對待,皇後作為一國之母,也該做個典範。其餘的事兒,皇後看着辦吧。”弘歷起身,腰間的玉佩香囊左右搖擺幾下,他與靜娴擦身而過像殿外走去,靜娴愣愣站在原地,卻被他路過身旁時帶起的風撩醒。
皇後從窗棂的镂空中望着那抹明黃越來越模糊,心像是墜落到深潭,弘歷是極少這樣對待自己的,可見今日他是生氣了。她面色帶着愠怒望了眼巧兒,嚴厲說道:“小八子,将那些私下嚼舌根的奴才拉下去重責二十大板。花瓷,你給本宮盯着,看還有哪些個奴才攪得宮內烏煙瘴氣。”
皇後心中怒氣未平,靜娴與織錦竟是對衆人存有隐瞞之情,若是草草了結,衆人難免不服, “娴妃的為人本宮是信得過的,本宮也相信流言止于智者,既是在永壽宮出了這檔子事兒,确有本宮的疏忽,也有娴妃的大意,這些日子娴妃便在永壽宮好生管教管教奴才吧。”
弘歷就這樣走了,留下衆人面面相觑,聽着皇後一番話,裕太妃冷笑一聲,起身向外走去。衆人看着皇後少有的怒顏,都颔首不敢說話。“如若無事,便散了吧。”
“臣妾告退。”衆人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