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三十三)無心插柳柳成蔭
次日,靜娴早早便醒了,不知是不是昨兒個下午貪睡的原因,她這一夜折騰到四更天才睡着。她有些頭暈的撐臂坐起,眼前漂浮着許多雪花點。
落微見靜娴起身,忙沖外擺擺手,青青、子衿端着銅盆等梳洗用品魚貫而入。落微掀起靜娴寝衣下的褲腿,看着膝蓋處的顏色已經漸漸與別處的皮膚已融合,便放心了許多,她擡頭間看見靜娴一點精神都沒有,便問道:“主子可是不舒服?要嘛奴婢去禀了皇後娘娘。”
靜娴擺擺手,纖手觸了下膝蓋,感覺無疼痛了,便撂下褲腿,對落微搖搖說:“皇上昨兒宿在長春宮,若今日本宮不去請安,你說說會不會又有人說本宮矯情?”
“這一傳十,十傳百的,主子不免被人說成了妒婦。奴婢看這晨起請安倒是必須要去了。”織錦步入殿內,沖靜娴一笑,接起她的話跟落微說道。
落微從紅樟木鑲嵌紅瑪瑙的衣櫃中取出一件淺綠色擢英百花齊放的琵琶襟水煙裙,輕撫了撫折疊起的印記後給靜娴穿上,“雖是百花齊放,但主子卻豔壓群芳。”
靜娴嗤笑點了點落微的頭,與織錦緩緩走出。
靜娴還未走進殿內,便聽見凝斓帶着刺兒的聲音,“皇後娘娘,臣妾不得不說,晨昏定省乃理所當然,然而每每請安總是有些妃嫔姍姍來遲,若是如此,衆人皆效仿,豈不是将後宮禮度與皇後娘娘的顏面棄之不顧?”
“嘉貴人能為衆妹妹起到表率便好,不過……上有皇後娘娘,下有貴妃娘娘,嘉貴人剛剛的一番話未免有些庸人自擾,這又将二位娘娘的顏面放之何處?”靜娴緩緩走進殿中,看着殿中福身的衆人擺了擺手。
凝斓望了一眼皇後,眼中湧上淡淡的笑意,“臣妾可是忠言逆耳了呢!”
皇後抿唇,鎏金的護甲滑過白瓷青蓮的荷葉茶盞,“嘉貴人雖是心直口快,但句句在理,不知娴妃因何來晚?”
靜娴沖皇後福了福身,如弱煙拂柳般纖柔,她右手扶了下腿部,淡淡說道:“臣妾昨兒不慎将茶盞碰翻,膝上受了些輕傷,走路時便慢了些,還望皇後娘娘莫要怪罪。”
“可尋了太醫來瞧?”
“不礙事,臣妾已經塗了些昔日貴妃送的凝脂膏,現下已消腫了。”
皇後點了點頭,溫柔說着:“娴妃是情有可原。”
儀答應瞟過另一個空着的位子,面上帶着疑惑對衆人說道:“不知慶貴人……”儀答應的話還未說完,便聽小八子進入殿內,急道:“娘娘,鹹福宮着人傳話,說是慶貴人扭傷了腳,不能來給娘娘請安了。”
皇後聽完小八子的話,眼中浮現一絲惋惜,“內務府已經制好了牌子,今晚皇上便要翻牌子了,慶貴人真是時運不濟。小八子,你去傳李太醫為慶貴人診治,順便去告訴內務府的人将她的綠頭牌先摘下。等身體康健了,再侍奉皇上。”
“皇後娘娘貴人多忘事,娴妃娘娘也是受傷了呢!”凝斓拂過靜娴平靜的面容,故作關心的說道。
沁雪一愣,掠過對面不懷好意的凝斓,忙讓小八子下去傳話。自己悠悠開口辯解道:“本宮的凝脂膏有祛瘀化血淡疤之功效,娴妃妹妹既是還能走動,想必無傷大雅。”
“皇後娘娘,貴妃姐姐的醫術衆人都是知曉的,既然貴妃娘娘說是無礙,那定是無事的。”柔兒慢條斯理說着。
皇後看着要退出的小八子,望了眼衆人的神情,不緊不慢的說道:“娴妃雖然傷的不重,但未免皇上憂心,本宮希望娴妃可以好生養些時日,本宮聽貴妃言外之意,想必這傷幾日便能痊愈。娴妃做事喜歡盡善盡美,定也不會差了這幾日。”
小八子聽着此話,已會意,他看着皇後沖自己擺了擺手,麻溜的退了出去,可他心內免不了有一些激烈的鬥争,娴妃對自己有救命之恩,可皇後的話又不得不聽。他若有所思的剛要擡腳邁門檻,便撞向了另一個人身上,兩人同時“哎喲”了一聲,待看清眼前之人才谄媚颔首面帶微笑。
“哎喲,王公公,你這是要去哪裏?”王公公是服侍在皇上身邊的得力太監,小八子見到他不免要客氣幾分。
小八子也是皇後宮裏的首領太監,王公公精明的八字眉一翹,沖其一笑,指了指前方:“還不是皇上最近沒有胃口,咱家剛剛吩咐了禦膳房做幾道可口的茶果餅。八公公這是要去哪?”
“今早慶貴人扭傷了腳,娴妃娘娘昨個又受了些輕微的燙傷,皇後娘娘的意思是讓內務府先撤了二位娘娘的牌子。”
王公公一揚拂塵,面露惋惜的撇嘴搖了搖頭:“這傷的可真不是時候。”
小八子也從旁附和:“可不是嘛,這慶貴人可真是時運不濟,可貴妃娘娘說了,娴妃娘娘這傷不礙事,也就幾日便能痊愈了。”他眼睛一轉,随即說道:“奴才聽皇後娘娘說秀答應親手做的茶果餅味道很不錯呢。皇上在府中的時候便願意吃,現如今可是日理萬機,想不起這些瑣碎事了。”
王公公狹小的眼睛一眯,雙眉上挑,點了點頭,“八公公說的是。那咱家便先回養心殿侍候了。”
小八子躬身,右臂想側方一攤,恭敬說道:“王公公慢走。”
小八子看着王公公走遠的身影,自己轉身向內務府走去,內務府裏面的人各個猴精似的,小八子只從旁提點了下,他們便将海貴人和秀答應的牌子放在了顯眼的地方,再加上王公公在皇上耳邊吹吹風,想必娴妃這幾天雖不能挂牌子,但也不會壞到哪裏去。
靜娴見事情已無回轉之力,便向皇後福了福身,颔首欣然接受,她從殿內走出來的時候,聽着廊角處一對宮婢竊竊私語,“昨晚兒我看見皇上親手給皇後娘娘畫眉呢。”
“呀……皇上親手畫的?皇上對皇後娘娘真好。”
“咱們是有福氣的,可以跟着皇後娘娘。不知皇上是否也給其他妃嫔畫眉?”
“你們兩個沒事在這嚼舌根,可是忘了我平日裏怎麽教你們的?”花瓷厲聲訓斥道。
“奴婢知錯了,姑姑饒命。”
“還不快去給皇後娘娘炖燕窩?”
兩人縮着脖子,小心翼翼退下。
靜娴聽着兩人的話,心內隐隐作痛,她記得曾幾何時,她是燙傷了手腕,那日弘歷正情意綿綿伴在墨心身旁,今日她燙傷了膝蓋,弘歷亦是伴在墨心身旁,兩人鹣鲽情深,濃情蜜意。她是不冷靜了,她是有些嫉妒了,她也想找那麽一個男子,“慵手描眉翠”,但是,她卻不知,她眼前的這個男子,已經允了別的女子“一生為卿畫眉”的誓言。
靜娴聽見後面幾位妃嫔的聲音越來越近,便裝作什麽都沒有聽見,從花瓷身旁走過去。
六月初的天氣還算清爽,織錦取完月例正走在太極殿前的甬道中, 便看見前方有兩人在甬道中徘徊,她走近幾步,那人也迎了上來,織錦福身微笑:“奴婢給王爺請安。”
“姑姑快起。”弘軒沖織錦客氣一笑,因着弘軒原來經常去給先皇後請安,所以他與織錦是十分熟絡的。
織錦雖然心中疑惑弘軒為何在此,但作為奴婢,也不好問出口,她依舊謹慎有禮一笑,欲要告退。可沒走幾步,弘軒便追了上來,從手中拿出一個藥膏,有些吞吞吐吐道:“雖然那日的茶并不是滾燙,但夏日穿着單薄,想必茶水潑到之處也會有些紅腫,這藥的功效甚好,勞煩姑姑給娴妃娘娘試試。”
織錦神色平靜,但心內亦是猜出了幾分,她沉着的開口:“主子已經用了貴妃娘娘先前給的凝脂膏,現下已經不礙事了。”
弘軒心中本就有些矛盾,但又怕織錦誤會,他面色有些拘謹,無厘頭的辯解說:“那日也是本王照顧不周,才讓娘娘燙傷了,姑姑收下這藥膏,本王也好安心些。”
織錦不忍推辭,只好收下,福身後向永壽宮走去。
弘軒總算松了一口氣,他身旁的明俊輕聲嘟囔了一句:“終于等到個近身侍奉的人兒。”明俊打小便跟在弘軒身旁侍奉,弘軒的一些心事他自然知曉。
織錦走近內殿,見靜娴正在修剪一盆芍藥花,她将月例遞給落微,讓其收起,自己走到靜娴身旁,拿出藥膏,看着靜娴不解的目光,淡淡說道:“奴婢從內務府回來,碰見了榮親王,王爺因着主子燙傷一事心懷愧疚,所以讓奴婢将此藥給娘娘,為讓王爺心安,奴婢只好收下。還望娘娘莫怪。”
靜娴看着檀木桌上的藥,沖織錦搖了搖頭,心中百感交集,“王爺心細如塵,皇上不是沒有這樣的心,而是對本宮沒有這樣的心。”
“主子多慮了,奴婢們看皇上待主子是極好的。主子是當局者迷。”
靜娴冷笑一聲,剪掉了芍藥旁多餘的綠葉,纖手觸了下嬌嫩的花朵,眼中的黯然轉為淡然。
“主子,小八子求見。”
靜娴擡眸看了殿外一眼,淡淡點頭。
“奴才給娴妃娘娘請安,奴才奉皇後娘娘之命,給娴妃娘娘送些滋補的藥材。”小八子躬身雙手托着一個禮盒。
“謝皇後娘娘賞賜,這是本宮剛剛修剪完的芍藥花,雍容華貴,國色天香,最适合娘娘不過了,這便當做本宮給皇後娘娘的謝禮了吧。”織錦上前一步收下小八子奉上的禮盒,順便将花盆遞給小八子。
“娘娘這幾日好生歇着便是,內務府奴才已經安排好了,只是……終是避免不了有人會趁機上位了。但若像秀答應這般人,想必也不會礙什麽事。”
靜娴面色從容,午後的日光射着她頭上的步搖,搖曳的流蘇暗影細細打在側臉上,暈染了一圈圈光暈,“慶貴人是時運不濟,這海貴人想必會鴻運當頭了,若是秀答應……總好過是旁人。”
“奴才有一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小八子蹙眉,有些猶豫。
“但說無妨。”
“奴才今日在甬道中看見了慶貴人,奴才親眼看見……慶貴人是故意摔倒扭傷了腳踝。”
靜娴一愣,本來随意坐着的身子立時直了直,她心內先是懷疑,而後轉為不解,大好的日子慶貴人竟然自己故意扭傷了腳,難道……因着前幾日的事情,她怕樹大招風,因此想避寵?
“本宮知道了,小八子你是越來越伶俐了。”靜娴沖織錦使了個眼色,織錦從袖中拿出了一個荷包走到小八子身邊,小八子餘光瞟到,忙退後幾步,跪地俯首:“娘娘待奴才有救命之恩,能為娘娘做事,是奴才的福氣,娘娘莫要折煞了奴才。”
靜娴一笑,沖織錦擺了擺手,小八子緩緩擡頭,捧起一旁妃芍藥花,告退後緩步退出。
晚間,廊下已經挂上了銜着鳳吐流蘇的宮燈,靜娴靠在床榻上,手中捧着詩書,眼睛盯着一個方向,已經許久未翻過書頁,她看着落微走進來挑了挑燈芯,本不想開口,但好奇心驅使的原因,她緩緩問道:“皇上今晚去了哪裏?”
落微眸色一沉,用極小的聲音說道:“皇上今晚去了永和宮海貴人那裏。”
靜娴将詩書遞給落微,側身躺下,指了指一旁的燭火,落微會意将燭火吹滅。一切陷入黑夜中,是一天的結束,又是另一天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