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九)憶往昔疑雲重重
雍正十三年,又是年關将至,織錦和落微幾天前便已掃房,落微在香爐中點了柱玉蘭香,靜娴靠近香爐旁聞了聞,忙用絲帕掩住口鼻,對落微說:“在寺中呆的久了卻聞不得這等濃烈的香味了。”織錦會意,忙将玉蘭香掐滅,輕輕在香爐中鋪了成檀香粉,又點燃了一柱檀香。靜娴滿意一笑,吩咐着落微去請沁雪。
臨近午膳時,沁雪才來,靜娴佯裝生氣對沁雪說:“如今姐姐架子大的很呢,我早上讓落微去請姐姐,臨近午時姐姐才姍姍來遲。”
沁雪忙在一旁逗着靜娴:“妹妹莫要生氣,年關将至,也沒什麽禮物送給妹妹的,我便親手繡了副護手筒給妹妹。”她眼神示意了下溪薇,溪薇忙遞給靜娴,讨巧道:“娴主子,我們主子的手藝您是知曉的,這裘毛與羅錦的交彙處最是難縫制,主子熬了好幾個晚上,剛剛趕着收尾,便誤了時辰,娴主子莫怪。”
靜娴接過護手筒,瞧着兩側的裘毛豐滿均勻,喜紋落花并蒂錦緞,內用兔毛做裏兒,雙手伸進去倍感溫暖,她拉着沁雪的手,嘻皮笑臉:“還是姐姐心疼我。”
沁雪一仰頭,坐視不理。靜娴忙晃了晃沁雪的手,道:“我剛剛與姐姐開玩笑呢,劉備尚且三請孔明,我自當願三請佳人。”
沁雪聽見靜娴把自己比作了足智多謀的孔明,不禁嗤笑一聲,輕掩唇道:“得了,得了。妹妹再誇一誇我便成聖賢了。妹妹今日邀我來,可有事相商?”
靜娴收起笑臉,望了望門口,小心翼翼道:“确實是有事情。三年前福晉與永璜中毒,心蘭溺亡,姐姐平日裏明察秋毫,可查到了些蛛絲馬跡?”
沁雪囑咐着落微、溪薇去門口把守,她将聲音壓低對靜娴說:“這事情甚是蹊跷,當日在花園的便有六人,而你我恰恰最後才去,這便不清楚在我們到那裏之前發生了什麽事情,單單從我們看見的分析,除了心蘭,這酸梅湯每人都飲下了,而我們卻無事,這說明此食物沒有問題。敢問妹妹,可還記得在我們去之前,桌上還有什麽食物?”
靜娴食指放在唇畔,沉着的思考,忽然她眸光一閃,對沁雪道:“你我未食的便只有那芸豆卷,只是……不知凝斓與心蘭是否食用?”
沁雪慢條斯理,道:“她們吃不吃這點心,都不會礙事。”她望着靜娴有些疑惑的眼神道:“那日我潛溪微悄悄在花園中撿了些地上點心的渣滓,這芸豆卷中竟有胭脂紅。”
靜娴心中一抖,胭脂紅她倒是聽聞過,它本身無色無味,只是一種簡單的調味劑,但若是與……她眼身驚異,擡頭望着沁雪:“姐姐可是說那酸梅湯中有罂粟?”
沁雪點了點頭,望着靜娴,靜娴沉思不語,許久才道:“此理不通,福晉說酸梅湯是雪媛備下的,若她在這酸梅湯中下手,無非于引火上身,縱使雪媛再愚笨,亦不會使用這般法子,姐姐可否記得,是雪媛頻頻說酸梅湯酸澀,墨心才取了冰糖?”
沁雪點了點頭,眼神鎮定:“平日食過冰糖後口中難免會有酸澀,胸中有痰滞,可那日使用後,并無此感覺,我曾偷偷讓柔兒去問福晉要了些冰糖,細細查看後,發現冰糖中含有少量的罂粟,但并不會有礙身體,沒有想到妹妹也猜到了罂粟。”
靜娴沉靜一笑,緩緩對沁雪說:“小時候阿瑪肺虛久咳不止,郎中便常常用罂粟殼參入藥中,以此斂肺止咳,當日酸梅湯的味道掩蓋了一切,如此細細回憶,才恍然大悟。”
沁雪緩了口氣,神色異常,她略微靠近了些靜娴,複道:“妹妹可知胭脂紅與罂粟兩種無毒食物混淆在一起的後果?”
靜娴想了想中毒的墨心、永璜、溺亡的陳心蘭,她将斷片的畫面剪輯到一起,她眼神犀利,字字清晰道:“葫蔓藤。”
沁雪輕輕勾唇,目光露出贊許:“妹妹果真精明,這兩種食物參在一起便會溶解為類似于葫蔓藤的毒藥,尋常的太醫都會誤認為是葫蔓藤。但這種藥物毒性不是很大,僅對免疫能力低的孩提們才奏效,所以永璜和身懷有孕的福晉才會中毒,以此類推,即使凝斓與心蘭誤食也不會礙事。”
“那……雪媛也是身懷有孕的人,為何她沒有……哦,我記得她并未有喝下加了冰糖的酸梅湯。”靜娴腦中靈光一閃,她機靈的忙問:“依姐姐此話,下毒之人倒是好深的計謀,若是雪媛為之,她便以永璜使了苦肉計躲避嫌疑,而若是福晉……”她稍稍猶豫,複道:“那日福晉倒是很被動,不似掌控全局的人,而且以她的寵愛,她的身份,已是榮寵至極,又有何原因去以身犯險?”
沁雪抿了口茶,食指纏着絲帕,淡淡道:“我倒是認為福晉不會以身犯險,以身犯險的定是……”
“雪媛”二人相視一笑,這兩字便齊齊出口。沁雪惋惜的搖了搖頭,小聲道:“她與心蘭平日裏都是姐妹相稱的,如今心蘭卻成了替死鬼,可見這知人知面不知心。但如今只是你我猜想,一切都未有證據,不知會不會冤枉了她人。”
靜娴起身,從錦盒中取出一樣物件兒,轉身,呈現在沁雪面前。她想起剛剛回府那日,弘歷猶豫的眼神,她不知道他在猶豫什麽,但她知道即使弘歷相信自己,府中還有衆人對自己疑心,若要還自己一個清白,只有自己動手了。她眸光堅定,沖着沁雪睿智一笑,道:“既是如此,我們便試她一試。”
“妹妹可是有了好計謀?”沁雪望着靜娴胸有成竹的樣子。
“好計謀便是……想着如何應對除夕宴了。”她頑皮的逗弄着沁雪。
落微與溪薇在一旁抿嘴偷樂,織錦淡淡一語:“主子在寺中三年,今年的除夕家宴定是逃不過了,倒是柔主子可以躲懶了。”
靜娴無奈一笑,對着織錦說:“如今甚是懷念在寺中清淨的日子,誦經禮佛,撫琴下棋。”她握着沁雪的手,柔柔道:“寺中寒冷,我本是想着偷偷讓人去送些暖衣給師父,可終是擔心又着了別人的口舌。”
沁雪眼神黯然,勉強一笑:“妹妹放心,榮親王與清寒乃八拜之交,你我不便做的事,清寒心中自是清楚,榮親王是個仔細的人,想必一切都已安排妥善。”
“那你我便安心了。”她緩了緩心情,拉着沁雪的手,悄聲說:“眼前的事兒是要過個好年,至于那些事情,等年後咱們再算算舊賬。”
沁雪微微點頭,看着靜娴房中的牆壁上挂着一幅“忍”字畫,“忍字頭上一把刀”,靜娴長大了,不再是以前那個執拗沖動的小女人。
幾日後,寶親王府中張燈結彩,到出萦繞着喜氣。靜娴大清早便被織錦叫了起來,她睡眼惺忪的坐在銅鏡前,看着織錦忙裏忙外,而落微則小心翼翼的幫她挽發,靜娴望着窗外漸漸泛白的天色,便打了個哈欠,努力睜大了雙眼,她起身,見落微從紅木淺雕合歡倒福的衣櫃中取出一襲桃紅色的宮裝,她輕輕一抖,衣身便顯露出來,袖口繡着的小蒼蘭零星的延伸到胸前,裙擺一雙金鹧鸪五彩斑斓,靜娴緩緩換上宮裝,轉身看着鏡中的自己,旗頭上的流蘇輕撫着耳鬓,鬓邊一支流星異彩押發攏起鬓角處的碎頭發,眉輕描微揚,腮不塗而紅,唇輕染而嬌,她外罩的貂裘毛剛好遮在脖低,猶顯得面容嬌小,她蹬上了花盆底,看着站在一旁的織錦不語。
“端莊不出挑,秀麗不妖豔,很好呢,主子。”織錦會意的說。
靜娴腼腆一笑,織錦便攙扶着她向外走去。沁雪本也是要去宮裏的,可因着柔兒懷有身孕不便坐馬車颠簸,兩人不忍獨獨留下柔兒除夕守歲,只好讓沁雪留下。
年前下了幾場雪,都說是瑞雪兆豐年,如今宮中倒是皚皚白雪覆頂,黛瓦紅牆也失了顏色。弘歷與墨心、靜娴給皇上請安後便在景仁宮閑話家常了半天,直至申時宮宴開始的時候,靜娴已經困乏的很。她看着熹貴妃坐在離皇上最近的位置,而裕妃只能遙遙觀望,昔日最盛寵的三人,如今姑母已經遠離喧嚣……
除夕家宴無異于平日的宴會般無趣,歌舞獻藝,祝壽,守歲,靜娴怕像上次般再被推上臺,便悄悄出去透了透風。外面雖是寒風凜凜,倒清爽的很,她站在二層的回廊上伸頭向下望着,“小心檐上的冰淩砸到頭。”靜娴回頭,見弘軒風采依舊站在她身後,她又擡頭看了看檐上快要斷掉的冰淩,虧了他細心,否則這掉到頭上定會戳傷。
“王爺還是神出鬼沒,不過倒是心細如塵。”她福身一笑。
弘軒哈哈一笑:“福晉不在宴中賞歌舞,倒喜歡在這裏吹寒風?”
“彼此彼此。”她扭轉話題:“師父近來可好?”
“在寺中你問我四哥可好,如今你問我子喬可好,你何時能問我好不好呢?”弘軒故意道。
“你就站在這裏,當然安好。”靜娴腦袋一轉,迅速回答。
弘軒聽到這句話,愣了愣,心中有些後悔,靜娴用自己曾經說過的話堵住了自己現在的嘴,他仰頭笑了笑,佩服道:“子喬教出來的徒弟不可小觑啊,他在寺中逍遙快活,又有佳人記挂,軒當真羨煞了。”
靜娴抿嘴一笑,聽着宴中已換了兩首曲子,便對弘軒說:“靜娴出來已是有些時候,便先行告退了。”她福了福身,織錦扶着她像內殿走去。一陣凜冽的寒風吹過,她未走幾步,便轉頭對弘軒說:“夜裏風大,王爺小心受涼。”
弘軒望着她遠去的背影,心裏一陣暖流。許久,他悄悄回到宴中,見她面上兩片酡紅,正舉杯小酌,她醉了。他情不自禁的舉杯自飲,他亦是醉了。除夕家宴能與她共度,他之所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