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因緣巧合由天定
偌大的宮殿莊嚴壯麗,四壁揚起的飛檐陡然閃着明晃晃的光。養心門上鑲嵌着琉璃花,色彩豔麗。繞過照壁,進入養心殿。弘歷氣宇軒昂的步入,随後跟着靜娴與沁雪,雍正帝聽着腳步聲擡頭,看見弘歷、靜娴、沁雪正作揖:“兒臣參見皇阿瑪。靜娴(沁雪)給皇阿瑪請安”。
皇上輕輕一擺手,免了禮節,又看着靜娴和沁雪道:“貴妃倒是前幾天還念叨你們呢,快去給皇後與貴妃請安吧!”
“叫乳娘把永琏抱來。”弘歷沖一旁的小李子說。
出了養心殿,靜娴愣愣的回想着山上救了自己的那個人,她只是不知道為何那麽熟悉,以至于沁雪在她耳旁叫了幾聲,她都魂不守舍的沒有聽見。
“娴兒,魂游太虛了?”沁雪怔怔看着一旁的靜娴,大叫了一聲。
回過神的靜娴臉紅的看着沁雪:“哪有,只是忽然看見那枝荼靡花開的很是嬌豔。”
沁雪搖着手中的暗梅團扇輕輕一拍靜娴的肩:“荼蘼不争春,寂寞開最晚。這檔兒妹妹提及此花,真是不應景兒。”
靜娴也不在乎,只是挽着沁雪的小臂加快向體順堂走去。
藍天、紅牆、黃瓦、綠廊,遠遠望去,色彩斑斓,交相輝映。只見遠處一人趕着碎步急急走來,走近了才發現,原來是皇後娘娘身邊的織錦,她一身撒花純棉的淺色宮裝,幹淨利落的流雲發髻上斜插一支镂空挑絹絲的花穗釵,走近後,緩緩而道:“奴婢給兩位主子請安。”
靜娴忙應道:“織錦姑姑快請起。”
因着沁雪比不得靜娴側福晉的身份,她也微微向織錦一俯道:“姑姑快起。”複道:“我們正打算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姑姑這是去哪裏?”
織錦緩緩起身,頭上流蘇輕晃,回道:“奴婢趕着來告訴兩位主子,皇後娘娘身體抱恙,不易見客,小連子早些時候來禀報了,說是兩位主子會來宮中,皇後娘娘便讓奴婢來告訴兩位主子,省的兩位主子白白走了這一趟。”
靜娴神色一緊,忙問:“姑母身體怎樣?可是叫了太醫?”
織錦望了望靜娴手中的團扇,淺笑:“娴福晉放心,恐是皇後娘娘近日操勞,已叫太醫開了藥方,細細調養便可。”
靜娴與沁雪微微點頭。
織錦緩緩颔首道:“不耽誤兩位主子去給熹貴妃娘娘請安了,奴婢要回去侍候着了。”
織錦回到體順堂中,看見皇後娘娘卧在貴妃榻上小憩,紫檀木槿花紋的案幾上放着滿滿的一碗藥,她聽見動靜,微微睜開眼。織錦見皇後已醒,便走近榻旁,用手微觸了下藥碗,感到藥碗尚有餘溫,便遞給皇後說:“藥已不燙了,娘娘喝了吧!”
皇後接過藥碗,皺了皺眉頭,将藥喝下後,便忙從粉彩如意瓷盤中拿了顆蜜餞放在嘴中含着。
織錦接過空碗,抿唇笑了笑,細細思量後,又緩緩開口:“奴婢見着娴福晉拿了一把蘇繡雙面扇,若是奴婢沒有記錯,這雙面扇便是雪主子初入宮時寧嫔娘娘賜予的。宮中從敦肅皇貴妃殁了後已是少有人用這雙面扇了。雪主子常來宮中請安但奴婢并未見她拿這扇子,可想她尚且知道避嫌,但又怎會轉贈娴福晉?”
皇後側臉枕在右臂上,柔語:“這未必不好,因緣巧合由天定。”當日在府中,自己曾待熹貴妃不薄,熹貴妃心思細膩,若是見到靜娴持扇請安,想必會想到是自己安排的,就算她知曉不是自己安排的,也不會因敦肅皇貴妃一事為難了靜娴。事已至此,就當是我這個做姑母的對烏拉那拉氏微盡綿薄之力吧!
織錦聽罷,不語,皇後的聖意容不得做奴婢的揣測,宮中數年,為人處世她早已熟讀于心。
皇後掀開牡丹鳳凰紋浣花的涼絲錦被,理了理雲鬓,細細呢喃:“弘軒許久未進宮了。”愛新覺羅弘軒本是祥嫔所出,因祥嫔難産而亡,弘軒便一直由皇後扶養。
織錦笑意綿綿道:“七阿哥雖未進宮,但也念着皇後娘娘呢,前些日子便潛人送來了野山參。”
皇後直了直身,唇邊噙着笑意說:“宮內又不是沒有,倒費這個力氣巴巴送來,你怎不說他只知游山玩水?像他這樣弱冠之年還未娶妻當真讓本宮操心。”
織錦收起錦被,扶起皇後走向床榻,笑言:“像七阿哥這樣不及弱冠便賜府邸的也當真少有。”
皇後聽罷不語,緩緩躺在床榻。
景仁宮內,絲絲檀梨香輕淆殿內,熹貴妃穿着暗紅金綢黑邊小朵夾竹桃暗紋旗裝雍容華貴的坐在正座上,小指上的金色護甲輕撥了撥頭上的仁風普扇簪,她唇邊挂着一絲溫和的笑容,看着放下茶杯的沁雪問道:“這茶怎樣?”
沁雪輕抿一口,緩緩道:“‘形似雀舌露白毫,翠綠勻嫩香氣高,滋味醇和沁肺腑,沸泉明瓷雪花飄。’敬亭綠雪,自是無與倫比。”熹貴妃含笑點了點頭,心想使女的身份倒是辱沒了她,便轉頭看了看一旁淺笑的靜娴。
“靜娴不比姐姐懂得多,每每心緒煩憂,便會泡上一盞香茗,點上一支檀香,以此茶來解憂排難,倒真是讓靜娴糟蹋了。”她用絲絹點了點緋紅的嘴角。
聽聞此話的熹貴妃非但沒有惱火,她狹長的鳳眸如琉璃般晃眼,讓人不敢直視,“年紀輕,性子急,若真有法子戒驕戒躁,才算得上物有所值。”
深深的笑意在靜娴的唇邊蕩開,她放在膝上的手攥着團扇,扇尾的流蘇優雅垂下,只緩緩說道:“靜娴愚鈍,時常悟不透,還要您多提點。”
熹貴妃點了點頭,正巧看見染秋抱着永琏進來,她忙接過永琏愛惜的瞧着,“這幾日天氣悶,別讓本宮的皇孫中了暑氣。”她逗着懷中的永琏,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又說:“本宮怎麽瞧着像缺了點什麽呢?染秋,去把百福如意鎖取來。”
染秋一邊給永琏帶上一邊說:“娘娘是真疼小阿哥呢,這上次裕妃拿薄翠玉镯子與娘娘換,娘娘都不舍得換。”
“裕妃是什麽樣的性子,你我都知。從別處換來的東西怎比的上我本所有。”熹貴妃悠着懷中的永琏對染秋說。
染秋笑道: “娘娘累了吧,還是讓奴婢抱吧!”
染秋接過孩子欲交到乳娘懷中。
當弘歷他們跪安出宮時,天邊已餘霞散落,暈染的天際一片瑰紅。
清風輕刮着馬車的簾子,靜娴望了望熟睡的永琏,輕輕的眯着眼望着他脖子上的百福如意鎖。
景仁宮中,染秋為熹貴妃梳理着烏發,她看見幾絲乍眼的白發,欲将其藏起,怎料早已被熹貴妃看在眼裏,她順了順胸前的一绺發絲,說:“染秋,從明日起不用覆盆子塗發了,年華已逝,愈是挽留便愈發怕失去。白發我本所有,何以拒之?”
染秋緩緩應着。她為熹貴妃梳理完畢,扶着熹貴妃走向床榻,回身吹滅了榻旁的一支紅燭,輕聲說:“奴婢瞧着娘娘倒是對娴福晉上心了。”
熹貴妃接過染秋遞來的安神茶輕抿了一下,說:“以你的性子早該想到了。”
染秋将清花細紋的茶杯放在一旁,靈巧說道:“倒是這宮裏沒有人比敦肅皇貴妃更偏愛這雙面繡了。”
熹貴妃聞言平靜的說:“饒是身前享盡榮華富貴,終免不了‘罪臣之妹’的稱謂了。”
染秋細細一想,緩緩而答:“可娴福晉為何不避嫌?”
熹貴妃未語,嫣紅的蔻丹沿着涼被上五色芙蓉錦緞的暗紋勾勒着,猶記得她初入府時,府中各位明争暗鬥,若不随波逐流便會成為衆矢之的,年氏仰仗父家嚣張跋扈,因四爺寵愛自己,年氏便明裏挑撥暗裏陷害,福晉心慈仁厚,便将德妃娘娘欽賜的寒江圖雙面蘇繡扇贈予自己,以此表明自己為她的人,年氏才稍稍收斂。
今日她已是宮中貴妃,往事不堪回首。她悉心思量,可是皇後故意安排的。緩兒,她将绛紫色繡着金絲如意依蘭團紋的墊子從身下挪開,躺下後說:“有心便是曲意奉承,無心便是正中圈套。
本宮倒不是憑着一把扇子認死理的人。本宮反而希望靜娴是個有心的人,否則在深宮之中當真難過。”
染秋明了的點點頭,緩嘆口氣:“主子早些歇息吧!”
紫薇花的暗紋紗曼垂下,熹貴妃望着簾外模糊的身影漸漸遠去,染秋剪滅了最後一支燭火,殿內死般寂靜,她掀起簾子的一角,仍可見檐下的宮燈忽明忽暗,便安心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