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
她的那只燒鵝被門口的兩個侍衛吃了。
棠予對此事表達了激烈的憤慨之後, 段烨輕飄飄的說要處置他們。
她連忙攔住說不至于,自己兇了他們一頓已經解氣了。
這事之後,那二人對她恭恭敬敬, 客客氣氣,棠予想進段烨的屋子的時候他們再也不敢攔了, 甚至還會殷勤的給她推開門。
段烨依然将自己的情況捂得密不透風, 棠予一開始想不明白他要做什麽, 直到幾日之後,他收到了一封密信。
那信是程小将軍發來的,說他已經見到了端王,對方并沒有被流寇襲擊,而且如陛下所料,他确實有反心。
棠予這才想通,段烨原來是玩了一出将計就計。
在端王得知他生死未蔔的消息,按捺不住與程小将軍通信之後,段烨故意讓程小将軍配合他, 好揪出他的狐貍尾巴。
如今這魚已經入套, 只待最後收網了。
她不禁在心中贊嘆他的謀略和城府,暗道自己于這一點上真是拍馬也趕不上他。
而後又過了兩日,他們一行人低調的回了京。
棠予依然沒能與段烨同車。
她說不上來是為什麽, 總覺得這幾日段烨對她的态度有一些微妙的變化,雖然依然對她很好,但是卻若即若離的, 飄忽的讓人有些抓不住。
就好像這個人原本只有一步之遙,卻忽然間退了三步遠。
棠予想離他近些,只有自己主動上前,可是走了兩步之後, 終于覺得和他靠近一些了,可是過了沒多久,又覺得他們之間又有了三步的距離。
她心中不禁有些微小的落差,不過想起自己先前幹的那些混賬事,又覺得對方防着她點也沒錯。
中途他們停下休息的時候,棠予沒忍住悄悄挑開車簾靜靜地看段烨的馬車,心中想着她好像已經一整日沒有見他了。
這時候,她忽然看見琮螢端着一個擺了繃帶和藥膏的托盤,低眉順目的上了段烨的馬車。
她心中頓時……不是滋味起來。
換藥我也可以啊!
為什麽不讓我來!
棠予在心中委屈的咬了咬小手絹。
而後,她忽的又想起自己曾透過單薄的衣衫隐約看到的他的胸膛,還有勁瘦的腰身。
琮螢若親自服侍他給他上藥的話,那豈不是看了個全?
想到這裏,棠予忍不住郁悶的縮成了球。
……
此時在段烨的馬車上,琮螢在他身邊周到的伺候着,用棉帕擦去了他額上的汗,又服飾着他用了藥膳,忙活完之後,她看着面色蒼白的段烨,忍不住張了張嘴,卻又一咬唇将話咽了下去。
段烨瞥見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淡淡的開了口。
“何事?”
“奴婢有一件事不值當講不當講。”
“說。”
琮螢摸了摸腕上的镯子,那時程羅塞給她的。有了此物,她就仿佛背後有了靠山一樣,鼓起勇氣道:
“前些日子陛下吩咐我在宮中粘蟬的時候,我無意中發現了一件事。”
“當時您在前朝還未回來,小謝在宮中來來回回的走,似乎是在找什麽東西,我問她,她也只含糊其辭,不肯明說。”
“之後我在樹後歇了片刻,聽到外面人的腳步聲便探頭往外看了看,發現小謝拿着一枚銀針,插進了青石前的土壤裏。片刻之後□□時,那針尖竟全變黑了。之後她整個人就忽然變得歡喜了起來。”
聽到這裏,段烨的面色稍暗。
重光宮只有西北角有一塊大青石,前段時日,他與棠予便是在那處飲的酒。聽梓竹說她醒來之後便不記得那晚發生什麽事情了。
她丢了一樣東西,在院中沒有找到。最後跑到那夜飲酒的地方拿一枚銀針試毒,發現有毒之後就歡喜了起來。
這其中蘊含的意思不言而喻,那就是,她在酒中下了毒。
确認這件事之後,她便自然而然的以為他已經中了她下的毒,時日無多了。于是對他的态度忽然轉變了。
他們二人的關系慢慢變得很融洽,之後越來越親近,他漸漸地對她放下了幾分戒心。
但是之後她在小樹林遇襲的那一晚,無意中從他口中得知,他并沒有中毒。
所以她立刻與背後之人合謀,設了一個殺局,将他引入了甕中。
段烨在心中推演着補全了事件的經過,忍不住咧着嘴角冷笑了一聲。
真是個小白眼狼。
胸膛上的傷口還在隐隐作痛,該說他命不該絕,當日那支箭雖然貫穿了他的身體,但是卻好巧不巧的沒有傷到心髒和肺,所以于性命無礙。
那次事件之後,段烨本來對棠予已經心冷了,可是那晚在帳中,他又不争氣的被她哄好了。
最終對她也只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終究沒忍心重罰。
不過這并不代表,他還會拿十分的真心待她。
至少要藏起來五分才行,等她什麽時候肯拿真心來換了,段烨再輕輕地交給她。
琮螢服侍完便退了下去,片刻之後,馬車壁被輕輕叩了兩聲。
“陛下,方才小謝說她那裏有一些椰蓉糕,香甜可口,想要讓陛下嘗嘗。”
段烨心中對她還存着氣,語氣稍冷的的道:
“朕現在沒有胃口。”
“是。”
“那日埋伏的人是什麽來頭,有線索了嗎?”
“是一夥流匪,說上頭有人指使他們這麽做,給了不菲的報酬,但是他們對對方的身份一無所知。”
“哦?”段烨冷冷的道,“是真的一無所知,還是嘴硬不想承認?”
“将他們拉到刑獄去,讓嚴卿慢慢折磨着,朕就不信撬不開他們的嘴。”
“是。”
……
他們只停了一炷香的時間,便繼續行路了。
馬車平穩的前進着,段烨難得有些虛弱,沒過一會兒便又睡過去了。
中途程美人喊了一次停,自從陛下受傷之後,她就再也沒能見他一面,方才琮螢不慎說漏了嘴,她才知道原來陛下已經清醒了。
她有些生氣,提着裙沖到了馬車前,看到擋在身前的梓竹,沒好氣的說:
“我要見陛下。我知道他已經醒了,你莫要再用以前那套說辭搪塞我!”
梓竹杵在原地紋絲不動,臉上挂着油鹽不進的笑,賠罪道:
“陛下這傷得靜養,如今正歇息養神呢,娘娘還是請回吧。等過幾日陛下好了,娘娘可以與他日日相見,不用急這一時半刻的。”
程羅氣沖沖的盯着他。
“讓開!”
梓竹不動如山。
她剜了他一眼,擡腳便要硬闖,梓竹見狀也不客氣了,冷喝一聲:
“來人,将程美人好生請回去。”
一旁的侍衛聽命上來,架着她的胳膊往外帶。
“放開我!”程羅嚷道,“快給我放開!你們這些腌臜東西,本宮自己會走!”
侍衛松開了她,在她身前擋了一道人牆。程羅無法,回頭瞪了梓竹一眼,暗罵了一句“狗仗人勢的死太監”,便帶着氣回了自己的馬車。
而在這一團混亂中,誰都沒有注意到,有人像一只神秘的貓一樣,悄悄從馬車另一側的車簾掠了進去。
棠予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麽心情。
方才她主動向段烨發出了想見他的訊號,正暗搓搓期待的時候,卻被梓竹告知陛下暫時不想見她。
她心情沉悶的回了自己的馬車,胸中忽然充滿了莫名的煩躁,忍不住自己悶悶的喝了幾杯梅子酒。
往日她對自己和段烨的身份差距并沒有實感,可是這些日子,她卻愈發意識到了她們之間橫亘的天塹,今日被梓竹輕飄飄擋回來的時候,這種感覺更甚。
心裏頓時五味雜陳,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
于是她借着些微的醉意,在程羅鬧着要見段烨的時候,借着自己那點聊勝于無的輕功,偷偷掠進了馬車。
馬車裏面很安靜。
看到沉睡的段烨,她心頭那點糾纏成結的委屈執拗頓時解開了。
她靜靜地聽着他的心跳聲,聽着聽着,自己的心跳也漸漸地平穩下來。
段烨好像在做什麽噩夢,蒼白的嘴唇輕輕顫動着,發出模糊不清的夢呓,棠予聽不太清楚,見他額上挂着細密的汗,便疊了疊自己的衣袖握在手心裏替他擦了擦。
而後目光一轉,看到他胸口新換的繃帶又被血浸透了一些,忍不住心中一揪,皺了皺眉。
這傷好的太慢了些。
她往常倒是常受外傷,止血修複的藥膏倒是存了不少,那都是上好的物件,想必用上能讓他好的快一些。
念及此,她摸出一盒藥膏打開放在身旁,而後輕手輕腳的去解他的繃帶。
段烨對此一無所覺,他眉頭緊蹙,正陷在一個逼真的夢中。
夢中的他也是崇燕的皇帝,童年和少年時期受盡磨難,冷眼看透人情冷暖,一副心腸全被染黑之後,他終于奪回自己的身份,一步一步的登上高處,肆意将那些曾欺侮他的人踩在腳下碾碎。
他暴戾殘酷,冷血嗜殺,人命在他眼中像沙塵芥子一樣不值一提。他喜歡看人在鮮血慢慢流盡時絕望的眼眸,總覺得只有在那些時刻,他才能看到生命真正的光彩。
人人都畏懼他,就連後宮中的妃子都不敢擡眼直視他,每次召她們侍寝的時候,她們宛如被召到了閻羅殿,生怕自己被他擰斷脖子。
這樣的生活日複一日,而後,出現了一個人,與旁人皆不同。
那人面目模糊,他看不清是何模樣,但是卻是世間唯一一個敢主動接近他的人,也是唯一一個忍着心中對他的懼意也會站在他身邊的人。
只是這些年來他獨自掙紮,心腸早已似鐵冷硬,被濃重的黑暗填滿,不是幾句軟話能化開的。
于是就這樣不近不遠的瞧着,看看那人如此費盡心思,究竟有何圖謀。
日子日複一日的平靜無波,轉眼間三年時間過去,他漸漸習慣了身邊有這麽一個人存在。
景曜八年,春日正好的時候,四起的叛軍一路帶着血色席卷到了京城,一時間他舉目皆敵,崇燕岌岌可危。
就在這時,他身邊溫順的狐貍終于露出了馬腳。
金銮殿上,他看着那人一身狼狽,被五花大綁着,像一條将死的狗一樣匍匐在他面前。
他沒什麽感情的笑了一聲,将那些通敵的信件一揚,看着漫天的紙張嘩嘩的落下。
他抽劍抵在了那人頸前。
那人終于撕了那張長在臉上的面皮,冷冷的目光帶着陰毒的恨意,盯着他低聲的咒罵:
“段烨,你真是個沒有心的狗東西。我這些年為你做了那麽多,最後卻什麽都沒有得到。”
他扯了扯嘴角了冷笑了一聲。
“真的是為我麽?”
那人聽了這話也笑了。
“段烨,你聽着,永遠不會有人真的對你好的。”那人的目光帶着洞然的惡毒,牙縫裏滲着鮮血,說出的話直戳人心窩子,宛如帶着血的尖刺,“虛情假意對你好的那些人,都和我一樣,只不過是想要你的命罷了。”
“段烨,這就是你的命啊,這就是你的命哈哈哈哈哈……你逃不過的。”
那人像一個猙獰的惡鬼,吐出帶着血色的詛咒,仿佛一張鋪天蓋地的淬着劇毒的羅網,籠罩了他的生生世世。
尖銳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回蕩,幾乎要将他撕成兩半,他的血管突突的搏動,頭疼的仿佛要裂開一般,無意識的搖晃着,而後聽到有誰在遙遠的地方呼喚他的名字。
他一下子掙破夢魇坐了起來,雙目猩紅,神情猙獰,樣子十分可怖。
棠予伸出手掌輕輕地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沒事吧……”
段烨一轉眸,猩紅的眸子盯住了她,混亂的情緒在無序的沖撞。
棠予縮了縮脖子,瞟了一眼他胸膛上塗了一一半的藥膏。就這麽放着不管肯定是不行的,雖然他現在的狀态有點奇怪,但是如今管不了這麽多,先把他的傷口處理好吧。
這麽想着,她并指挖了些滑膩的藥膏,硬着頭皮伸向他的胸膛,為他上藥。
段烨坐在那裏沒有動。
棠予松了一口氣,将指尖的藥膏慢慢的揉開,擡眼看他。
“疼嗎?”
這句話不知觸了什麽禁忌,剛才還很配合的段烨神色忽然一獰,一下子鉗住她的手腕将她壓在了身下。
那力度捏的她腕子生疼,她覺得自己的骨頭都快被他捏碎了。
棠予使勁掙紮,可是她越掙紮,被壓制的就越狠。
最後她出了一身汗,實在是沒了力氣,便卸了力道擡眼瞪他。
“你幹什麽。”
段烨布滿血絲的眸子有些神經質的顫動着,他大手鉗住她的下巴,強迫她仰起臉來,盯着她的眼睛喃喃道:
“你也是嗎?”
此時棠予總算明白段烨往日裏對她算是輕拿輕放了,她不光腕子被捏的生疼,如今感覺下巴也被他粗暴的捏着,疼的眸底忍不住泛出水光來。
“什…麽……”棠予有些艱難的問。
“你對我好,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要我的命嗎?”
“沒…”否認的字眼吐出了一半,她卻忽然想到了什麽,眸子一下子沉寂下來。
書中段烨的結局是被阮寧一箭穿心後江山覆滅,而她的任務是保護男女主不被段烨殺死,依着主線順利的走到故事的結局。
三年之後,江塵衡必然會揭竿而起,他和段烨,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她若是選擇保護江塵衡,便是抛棄了段烨,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圍在段烨身邊打轉,就是為了讓他得到該有的結局。
可是那個結局是死。
她忽然的沉默激怒了情緒激蕩的段烨,他盯着她低吼:
“說話啊!”
棠予避開了他的目光。
段烨的理智的弦嘣的一下端了,他徹底瘋了,像個渴血的獸一樣一下子咬上了她的嘴唇,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一般,兇殘的噬咬。
棠予後腦抵在馬車的地板上,行路的颠簸讓她跟着晃晃悠悠,頭腦有些發懵。
她覺得自己被一頭兇獸奪去了呼吸。
随即,她的舌尖嘗到了血腥味。
她宛如一條随波逐流的小舟一樣,混混沌沌,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直到聽到嘶啦一聲布帛撕裂的脆響,感受到肩頭嗖嗖的涼意,她才驀的睜大眼睛,意識到自己糟糕的處境。
而此時男人似乎已經在這一團溫軟中尋到了安慰,漸漸平靜了下來,毫無章法的噬咬漸漸轉變了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