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
夏日晚風微躁。
棠予在晚春時埋在樹下的梅子酒釀的味道極佳。
白天時她将兩壇酒用藤網兜着下到了深井裏,到了晚上才撈出來,方才一杯酒下肚,有着沁人心脾的冷冽和甜意。
這夜皓月當空,殿宇之上披着一層銀色的光輝,她坐在斑駁的樹影下,一杯一杯的喝。
段烨去了程美人的绮羅宮,她難得偷到半刻清閑。
最近那位嬌滴滴的程美人老是找她的麻煩,上周笑盈盈的挽着她的手,非要和她一起去池邊看魚,結果她不知怎的來了一個平地摔,撲通一下摔進了池子裏。
她幹脆利落的下水将她撈出來的時候,丫鬟們鋪天蓋地的尖叫聲還回蕩在風裏。
那個親切友善的程美人連一句謝也沒有,擡眸瞪了她一眼,狼狽的帶着丫鬟回宮了。
聽說那次落水之後她病了好幾天。
棠予也确實有幾天沒看見她。
而後今晨又在半路上遇見,她笑盈盈的沖她招了招手,說知道她輕功好,非讓她去摘樹尖上的玉蘭花。
棠予自認是一個地位卑賤的宮女,自然不能違抗她,于是飛身上去折了樹尖上的那一枝花,頓時就感覺手心一陣銳痛。
原來那是棵刺葉玉蘭,枝條上生着尖銳的木刺,有兩顆刺楔進了她的肉裏。
程美人就着她的手将枝頭的那朵白花揪下來,一片一片的揪着玩,笑盈盈的看着她擠手中的刺。
留下一句“呀,怎麽這麽不當心”便施施然的走了。
棠予對此十分無可奈何。
若是同她計較吧,這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好像沒什麽放在心上的必要。可若是不計較吧,她莫名其妙的被針對,還怪委屈的。
她想着這些煩心事,又想到自己沒着落的任務,漸漸地喝的有些多了。
半醉微醺的時候,她聽到一個人走近的腳步聲。
“怎麽躲在這裏?又想偷懶了?”
她一擡頭,看到一個眉目俊朗的少年,用熟稔的語氣笑着罵她。
頓時愣住了,怔怔的盯着他,一顆又一顆的淚珠從水潤的眸中滾出來,雨打琵琶似的啪嗒啪嗒的落在她的裙上。
“怎麽了?”
來人彎下腰,伸手替她抹去臉上的淚水。
棠予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啞着嗓子哭着道:
“我好想你,重華。”
那人的身體僵硬了一瞬,而後慢慢的放松了下來,語氣變得無端的溫柔。
“我也很想你。”
“這七年你究竟去了哪裏?”
她不說話了,默默地松開他,睜大模糊的淚眼去瞧他的樣子。
那個少年的影子在淩亂的水波中消散了,模糊的視線中,她漸漸認出段烨的眉眼。
棠予沒有回答他,縮到一邊自己抱着酒默默地喝,目光卻開始有意無意的瞥向自己的袖中。
對方沒有追問她,片刻之後,屈腿坐在了她身旁,目光靜靜地盯着她,似乎格外享受這一刻的時光。
棠予确實有些醉了,她心中輕飄飄的,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不過在這樣的醉意中,她卻又格外的清醒。
她意識到,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時機。
……
一壇飲畢,棠予借着空酒壇的遮掩将那顆毒藥捏緊手心,而後冷靜的打開另外一壇,用袖掩着丢了進去。
抱着這最後一壇酒,她與段烨并肩坐在青石上仰頭看月亮。
往常她殺過不少行為失控的兇獸,知道經過一個固定的時間段之後,它們會被用正常的數據重構。
所以用通常的目光來看,它們仍然活着,而且擁有可以無限被複制的生命。
但是棠予會在某個瞬間覺得,在這樣的千篇一律之中,她殺死的那些鮮活的“異常”,才是更接近“生命”的東西。
此刻她又生出了這樣的感覺。
或許在被她殺死之後,段烨也可以在無限的輪回中不停地複生。
但是像如今這樣這麽喜歡謝棠予的段烨,卻再也沒有了。
……
在聒噪的蟬鳴中,棠予低下頭,借着月色努力的向壇底看,好一會兒才确定裏面的紅色藥丸已經悉數融化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頭,側身看向段烨,擡肘撞了撞他的胳膊,将酒壇遞過去。
“喝麽?”
段烨接過來放在了腳邊,看樣子絲毫沒有嘗一嘗的打算。
她撇了撇嘴,彎腰要将那壇酒抱回來,卻被他伸手攔住了。
“不許喝這麽多。”
她此刻正是情感充沛的時候,獻酒不嘗,要回來又不給,深深地傷害了她玻璃化的心,滿臉淚痕的小臉上頓時挂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你才不是重華!”她不管不顧的将那壇梅子酒抱回懷裏,仿佛抱着什麽珍寶一般,“重華最喜歡喝我釀的梅子酒了。”
段烨的手指不可遏制的動了動,忍不住擡手伸向酒壇,半道中卻因為顧慮生生地轉了向,繞過她的脊背搭在了她的肩頭。
結果被她很孩子氣的一巴掌打了下來,而後像是要極力的表現出她對他的讨厭,她抱着酒壇挪去了青石的另一端,背過身離他遠遠的。
他盯着她明晃晃寫着生氣的背影,有些無措的垂下眸,委屈的揉了揉自己被打的通紅的手。
片刻之後,他放下身段死乞白賴的湊到了她身邊。
“不要生我的氣好不好。”
“你走開!”棠予站起身蹭蹭蹭的退開了三尺,瞪着他道,“你不是要去绮羅宮找程美人嗎?賴在我這裏做什麽!”
“我只想留在你身邊。”
他深邃的眼眸注視着她,眸中盛着月色無邊的溫柔。
棠予好奇的盯着他的眼睛看。
他的眼睛和平時不一樣了。
就好像,她平時捂在手心的硌人的千年玄冰忽然融化了,化成了軟趴趴黏糊糊的糖漿,糊了她一手。
想到這,她立馬一臉嫌棄的在衣服上抹了抹自己的手。
而後又想起自己的正事,勉強壓下自己的小性子,乖乖的問他:
“那你陪我喝酒嗎?”
段烨目露掙紮。
棠予有些煩躁的抓了抓頭發。
為什麽!
為什麽這個任務這麽難啊!
我不幹了!
她抱着酒壇嘆了一口氣,有些憂傷的凝視了一會兒他的眉眼,透過他去尋找重華在他記憶中的模樣。
“我知道,你是崇燕的皇帝,不是我的重華。所以不能陪我喝酒。”
她注視了一會兒壇子裏清澈的酒水,引頸就戮般閉上了眼睛,一仰頭咕咚咕咚的喝了半壇,而後被段烨一把奪了下來。
棠予一顆眼淚砸在地上,歪頭看着他一笑。
“我都替你嘗過了。你真的一點也不陪我喝嗎?”
那顆眼淚仿佛砸在了他的心上。
段烨心疼的抹去她臉上的淚痕,嘆了一口氣,終于繳械投降,輕聲道:
“好,我陪你喝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棠予:幹杯嗎?赴死的那種。
段烨:不了。
棠予:我先幹,你随意。
段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