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章節
“你覺得亡羁會希望見到你麽?”夢境似乎覺得他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為什麽他會不希望見到我?我是他的炙雙祭。”
司淺旭了然,即使這個人一半算是曾經的妖界第一君子,但他還是那個剛幻化成人的夢境,于是道:“當年種種你比我們更清楚,我不信你不懂,亡羁怎麽會把你當成真正的炙雙祭?”
這句話太過誅心,夢境一下子白了臉色,依稀是當日炙雙祭明白自己找不到星六墜時的哀傷,“那又如何呢?我離不開他,他的記憶已經恢複,又何來放我走的意願?”
這是一個死局,只要他身上有着炙雙祭的靈魂,只要他還長着這張臉,除非亡羁甘心毀了他,除非他毀了自己,不然他們就注定糾纏到地老天荒。
夢境眉目偏執的模樣和炙雙祭如出一轍,司淺旭幾乎分辨不出眼前這個人是誰,禁不住嘆息一聲。
百裏夢鄢卻忽然道:“你想留在他身邊?”
夢境很明白這個人和亡羁之間的關系,近乎虛弱地道,那是一種太坦然的無能為力:“他不知道我能變成人,如果我有魄力離開,何必受他契約約束?”也許是因為他一半屬于炙雙祭,也許因為他見過那個花妖男子最風光最狼狽的一面,他只能這麽固執地抓着他不放開,不然,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還有什麽意義——他愛他,那是最真實的感情。
“那就留下來吧,”百裏夢鄢的話讓在場的人都愣住了,他注視着夢境色如暈墨的杏眸,“不管是什麽身份都好,都改變不了炙雙祭已經不在了的事實,你既然繼承了他的所有,那就代替他陪在他身邊,我知道你愛他,那就不要再讓他一個人活着。”說罷,他就起身離開,出了大門。
司淺旭反應極快地跟了上去,留下客廳裏的人表情各異,夢境恍惚又堅定地抱緊了他愛的人。
百裏夢鄢并沒有走遠,在別墅外的一棵樹下面停住了,深秋的夜晚很涼,他只穿着單薄的內衫,昏暗的光線裏,他冷淡的眉眼更顯薄涼。司淺旭走過來,把随手撈出來的外套加他身上,百裏夢鄢冷不丁地道:“有煙麽?”司淺旭一怔,把煙和火機拿了出來遞過去。
百裏夢鄢其實從來沒抽過煙,只吸了一口就被嗆住了,捂着唇用力地咳嗽着,司淺旭看得心疼,輕柔地拍着他的後背。
好一會兒之後百裏夢鄢才搖頭示意自己沒事,把煙給了他,司淺旭接過來自己抽了一口,問:“為什麽要對夢境說那種話?”他太清楚愛人的護短,他都不肯,那麽百裏夢鄢豈會輕易把至親交到別人手裏?
百裏夢鄢将後背靠在了樹上,低聲道:“我們始終不能陪他太久……”司淺旭微愕,對方戴着隐形眼鏡的那只眼睛在夜色裏隐隐折射着微薄的光,聲音被拉扯得愈發清冷,“詛咒讓老妖怪與天地同壽,我們畢竟是凡人,百年之後轉世投胎變成另一個人,我何必拘着他不放?就算老妖怪有心,別說一世一世找過來太累,我也未必每次都需要他來引導我長大成人。兩年前他甘心去了夢境,怕是也有這樣的念頭……現在有個人能陪着他,有什麽不好的?”
“不過,夢境畢竟不是雙祭……”
“他說得對,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說自己是炙雙祭,”百裏夢鄢沉聲道,“就算不是又怎麽樣呢,雙祭已經魂飛魄散了,老妖怪也早就接受了這個事實,未來那麽長,與其活太久被逼瘋,我倒寧願有個人在旁邊拉着他。”
無論夢境是誰,至少他有一半是炙雙祭,有他在,他就是拴住亡羁理智的那根最牢固的繩子。
Advertisement
司淺旭當下便覺得心生悵然,百裏夢鄢說得沒錯,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亡羁和他們再親都好,那些過往也不是他們能插足的。夢境封印記憶的能力也并不是萬能,如果亡羁再度恢複記憶,旭鄢二人又已經百年故去,誰能保證他不會在時光荏苒裏迷失心智?鏡花城已有新主,雍泠音天人五衰逝去後,豔闕斓不知所蹤,天曳也放下了過去那段姻緣,如果沒有什麽人牽絆住他,恐怕亡羁情願再去經歷千萬次痛徹心扉,也不願在漫長歲月裏漸漸瘋狂。
所以那個炙雙祭的半身必須留下,遑論如何都要将他牢牢綁在亡羁身邊,哪怕睹物思人都好,也算是個念想。
和那淡漠的表情不同,百裏夢鄢僅剩的眸子裏盛滿了淺淺的傷,似決絕似無奈,司淺旭想起多格爾城堡裏初見他時的模樣,不食人間煙火的傲然,如今疏離不再,這個不沾世俗的男人終是被拉進了紅塵裏。司淺旭有些難過,他能幫他擋去所有勾心鬥角,但那些傷感絕望才是無形之刀,他……終是品盡了世間七情六欲愛恨嗔癡,也學會了體諒學會了放棄學會了悲傷,不再是那個僅憑本能抓住一切溫暖的孤獸。
“其實我想說,很高興你終于長大了……”司淺旭狠狠抽了一口煙,丢在地上碾滅,話音落下之後還是沒忍住将他困在樹和自己之間,用力吮吻着他的雙唇,百裏夢鄢不甘示弱地和他交換着唇舌的溫度,直到兩個人的氣息都不穩起來,司淺旭才微微拉開他們的距離,撫摸着他漂亮得讓人迷戀的秀冷顏容,聲音裏深藏黯然,“可是如果重來一次,我還是希望能夠保全原來的那個你。”
成長,才是人世間最殘酷的童話。
百裏夢鄢也不跟他争什麽,這樣直白的話語在從來不顯山不露水的司淺旭嘴裏說出來更顯珍惜,他只是怕冷般收緊了抱着對方的手,“到了現在,我也不會瞞你,找到天罡令之後我們就要出發去逆爾米珥黛遺址……但是,我沒有把握全身而退。”
司淺旭冷靜地“嗯”了一聲,愛人對夢境說出那番話的時候,他就已經有所預料了。
“你做的那些夢我沒有夢到,不過我大概能猜到是什麽內容,裂帛毀桀,妖狐滅商,霸王別姬,白蛇亂世……”百裏夢鄢一一數來,苦笑,“靈異學界講究因果,這些出現在你夢裏絕非偶然,那麽那些天災人禍肯定和靈器有關。”
司淺旭颔首,“我多少也猜到了。”
“這個詛咒具體傳了多少代我不清楚,不過從現在所知的看來,詛咒最初動辄傾世毀國,到後來就慢慢變成了為禍一方,而我們……說實話,就算和當日雙祭算計鏡花城比起來,動靜也不算大,”百裏夢鄢緩慢地組織地措辭,“但是我們的身份很特殊。”
司淺旭似乎能夠明白他想說什麽了,“極陰之子和極陽之子……”
“不是和我們同一個時間出生的都能叫極陽之子或者極陰之子,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我的家族五行火旺,你所屬的花妖一脈本性多是陰寒。據說我知,極陰極陽命格說是百年難遇都不為過,”百裏夢鄢的語氣沉了下去,“而極陰之子和極陽之子生在同一個時代,相遇并且相愛……這樣的概率,根本連算都不用算。”
“你懷疑有人故意讓我們兩個見面?”司淺旭皺眉。
百裏夢鄢默認,“多格爾城堡那個單子不是千慕他們幫我接的,是網絡交易,從頭到尾我都沒見過委托人,奧伯歷特本人和他家族的人也沒有投遞任務。”接任務的郵箱他都不怎麽去管過,平時是亡羁看完最後他拍板的,能讓他們兩個都滿意的任務真心不多,可見對方對他們了解之深。
司淺旭沉默了片刻,“以三年前我的名氣,那場鑒定宴會我的确不太可能不受邀……有陰謀就有陰謀吧,我喜歡你又不是因為你去了多格爾城堡。”恐怕他還要謝謝那個幕後之人讓他遇到對的人吧,世間相遇相愛者談何容易?
愛人篤定的話語驅散了百裏夢鄢心頭的一些陰霾,說起下面的事情來就沒那麽大壓力了,“另外,去逆爾米珥黛遺址解除詛咒這點也說不通,詛咒既然能一代代傳下來,那麽就證明六件靈器是承載的本體,而非媒介,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能直接毀了它們?”
“你是說……去逆爾米珥黛的原因不僅僅是為了解除詛咒?”
“亡羁這個消息是十多年前從一個書商手裏淘到的古籍裏翻出來的,那個書商世代做藏書買賣,他的祖上你應該有印象,”百裏夢鄢慢慢松開自己的手,注視着他,“夢境裏,孫雷在太原找到一個賣古籍的老頭有詛咒的消息,結果在趕來遙城的路上被害身亡,那老頭的身世我去查過,是漢朝董家嫡系血脈的最後一個人,他死後由旁系的親戚繼承了他的遺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