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是夜,許家。
許季中午回家便洗了澡,這會晚上,一直待在自己卧室裏。
他出來拿水,途經二樓小客廳,見外婆和母親正讨論一本俄文新書,許季上前打招呼,何芬點點頭:“早點洗,早點休息。”
外婆聞言笑了笑:“阿季現在加了田徑隊,一身臭汗,改在中午洗澡了。”
何芬挑眉,兒子加田徑隊了?
“你現在天天在家裏,卻仍是世外人。”外婆雖這麽說,語氣卻毫無責備和抱怨。兩人身旁茶幾上一碗子蓮,綻放全開,成為好看的背景。
進門口出偌大的動靜,許季還沒循聲望去,便猜到父親許哲遠回來了。
家裏只有許哲遠重手重腳。
果然,許哲遠的身影出現在樓底下。
外婆翻眼皮:“呵,早一天都不肯回來,就是故意氣我。”
“媽——你不要把人想太壞。哲遠他是真排不了行程,今年電影不好做,都去做綜藝。極遠跟着也做了一款選秀,投了半個公司,卻只小紅了一個女孩子。”
“呵!自己不會創新,只會跟風,怪誰?第一個下海的賺三千萬,到第二個人三十萬,第三個,倒賠三千!對了,他賠了多少,說來聽聽?”外婆一副快說呀,說出他的不開心讓我開心開心的表情。
何芬如實相告:“不虧不賺吧。”
外婆臉上不掩飾的失落。
見許哲遠走近準備上樓了,外婆不再言語,趕在許哲遠抵達小客廳前離開。
許哲遠跨最後一步時,仍望見外婆的背影。
“爸。”許季問好。
“好,忙你的去吧!”許哲遠支走許季,坐在外婆之前坐的位置上,湊近何芬:“唉,你媽又說我什麽了?”
何芬抿了下唇:“她也是你媽。”
“是、是,回房去說。”許哲遠拉着何芬回到卧室,打開落地酒櫃,八層透明玻璃前後左右全是威士忌的倒影,分不清幻影,哪些是真。
許哲遠拔塞:“喝點麽?”
何芬眼珠轉動,平常嚴肅端莊的大學校長,此刻卻露出小女兒的神态:“我才不和你喝呢!”
許哲遠聞言極笑,卻不看何芬,反倒走到陽臺邊,拉開窗簾,舉杯時能聽見酒裏的冰塊晃動:“那我只能和美麗的月色喝了。”
何芬嘟唇,許哲遠将酒遞到妻子手邊。
兩人對酌半個鐘頭,許哲遠微醺開口:“樓下的花瓶裏今天有支紅玫瑰,豔壓群芳,我進門一眼便瞧見。我去給你摘來。”
何芬心道那是一日一花,最注重意境,摘掉任何一支,都是美感破壞,但終究沒說出口,由着許哲遠下樓。
許哲遠到了樓下,擡手要摘,突然有人在他背後幽幽喊了聲“爸”。
許哲遠一個激靈,猶如做小偷被逮到了。
板起臉後回身,許哲遠比許季矮,眯起眼仰頭:“你怎麽還沒睡?到這裏來做什麽?”
“我餓了,去廚房找找有沒吃的。”許季答得十分從容。
“讓她們做好了給你送你啊!”
許季搖頭:“我還沒想好吃什麽,待會開冰箱看看。”
兒子這是選擇困難症,許哲遠旋即笑起來:“行呢,那爸陪你去選一選。”
他正好切幾片風幹火腿下酒。
再舀勺橄榄,許哲遠走兩步,又想。
“爸。”許季開口,“您是怎麽追到我媽的?”
許哲遠嘴角一勾,黑暗中頗為得意:“這你難道不知道嗎?”
哪怕作為負面故事,那個老婆子應該在阿季面前數落萬變了吧。
“我……就聽說是‘游泳’。”
“丿!”許哲遠嘴巴咋出聲,游泳?關鍵是“英雄救美”啊!
“泳池裏最容易出狀況,女孩子一般體力不行,尤其是深水區,會抽筋,你救她就行了。”
“聽着她好像有生命危險……”許季語氣猶豫。
“什麽危險啊!你救她就行!”許哲遠徑直入廚房,雖然許季已經喊了“爸當心”,且及時開燈,許哲遠卻仍踢倒島臺前的高腳凳,整個安靜的許家驟然巨響。
許哲遠不以為意,一面幫許季打開冰箱,一面回應:“你都救她了,她能有什麽危險。小水池,淹不死人的,要真淹死,游泳館不消開了。”
冰箱裏滿滿都是飲料和鮮食。
“喏,自己挑。”許哲遠說完去弄自己的火腿和橄榄,許季則在冰箱裏尋找食物。
許季到底選了什麽做宵夜?不重要。
重要的是第二天中午他竟然再次喊住劉玲玲。
老位置,沒喊以前劉玲玲已經擡頭往樓梯上望了,與許季眼神交彙時,許季還楞了下。
“我今天也帶飯。”許季迅速出口。
劉玲玲張嘴:“以前沒見你帶過啊?”
“最近過敏,還是自己家帶安全些。”
您是決定鹽過敏吶,還是油過敏?
劉玲玲心裏發問,但不能說出來。她只能問:“所以你的飯盒也存在店裏了?”
許季點頭。
想起早上老板娘跟他提起,累積買二十杯奶茶送一把傘的事,不由耳根微紅。
那老板娘甚至用誘惑的語氣補充:“我們送的傘都是天堂的,質量特別好,十級風都吹不翻那種。”
想到這,此時此刻,許季依舊低頭。
正好瞧着劉玲玲的馬尾辮,兩人已經無聲走了段距離了,許季開口:“游泳隊暑假也加訓麽?”
“好像是,不過我還沒進去過游泳館呢。”劉玲玲邊走邊說,馬尾一甩一甩,“邝學長說,游泳館有對普通學生的公共開放時間,可我沒見到。”五aΤχτ.cǒΜ
“好像是有。”許季心裏飛速做了決定,如果游泳館開放,就和劉玲玲在學校游,如果不開,他知道有兩家酒店的恒溫泳池還可以……
“那你想游泳嗎?”許季滿懷期待。
沒有泳衣并且不想被別人知道的劉玲玲毫不猶豫回絕:“不想!”
許季約劉玲玲游泳
……
半個月後,許家。
做完白內障手術,昨天出院的外公正靠在躺椅上看家後頭的濕地湖。隔着玻璃雖感受不到清風徐來,但仍能見水波不興。
許家緩步近前。
外公以前可能是視力的原因,不愛參與家庭讨論,很少說話,這回做完手術,話突然變多,和誰都聊,許季才敢過來問他。
許季臉上是一種長久失落後的重拾勇氣,背對躺椅,緩緩開口:“外公,您是怎麽追到外婆的啊?”
“哈哈哈,快五十年前的事了,問這個做什麽?”
“就是想問一問。”
因為終于看清家後的大湖了,蓮葉田田,外公心情好,轉過身來告訴他:“那時候我和你外婆都下放到幹校,她能幹,漂亮,紮兩條大辮子,頭發還自然帶點黃,大家都稱呼她‘阿爾巴尼亞姑娘’,好多人追她呢。”
外公緩了緩,手撐着扶手,坐直身軀:“我那時候體剛幹夠公分,就病了,肚子疼得起都起不來。幹校有個獸醫,過來一瞧,闌尾炎,直接給我開了。但手術沒做好,一直滲液,不得不每天躺在床上。你外婆見我可憐,同情我,後來同情化成了眷戀。”
許季睫毛微顫:所以男人要示弱?
外公不能長久坐直,重躺回去,指頭在扶手上點:“後來有人學我,裝病,想讓你外婆關心,結果別她臭罵一頓。”
事情雖然過去近五十年,外公歷歷在目,回憶間情不自禁笑了。
“真受傷她才真關切吶!”
許季默默站在背後,似乎聽進心裏去。
翌日,田徑隊訓練館,許季到得早,而幾位清潔工因事耽擱,尚未離去。
許季身邊,一同來的男隊隊員吃驚:“不都我們自己做清潔嗎?原來有打掃衛生的?”
清潔工是兩位阿姨,耳朵尖,轉過身來:“就你們這些孩子們做清潔,哪裏做得幹淨哦。”個個是條件好的獨生子女,每天自己覺得認真清潔,其實都在鬼畫符。
學校只是為了訓練隊員們的良好習慣,對于衛生,還是交給專業人員。
許季走近,看見阿姨胸前熟悉的銘牌:蜻蜓保潔。
“對了你們待會別去東南角啊,那邊我們今天拖地洗潔精有點放多了,容易滑倒。”
“阿姨,哪個是東南角啊?”
“你們這些伢,東南西北都不分,左上,左上角!”
許季左耳朵進,右耳朵卻沒出。他心底升起一個念頭,雖又本能拒絕:不行,太蠢!
他最近已經做了許多蠢事。
念頭數次升起卻壓滅,最終,許季緊抿雙唇,蠢就蠢吧,試一試。
他心裏竟然冒出同桌張錫豪常說的話——“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雖然張錫豪那是整張卷子都選C,但許季覺得也可以安在這件事上。
自己的腦子可能真的完蛋了,許季心想。
男女隊的隊員陸續到齊,沒人遲到,各組教練員吹起哨子,開始訓練。
一開始都是熱身跑圈,男女隊按天交替,今天輪到男隊先開始,繞着場館。許季個子最高,排在最末,到東南角時,他稍稍的,不那麽明顯地偏離了些。
一聲響亮動靜,至少附近十來個男生都是第一時間聽到,循聲去看,許季坐在地上,手放在腳踝上。
最後栽倒那下男隊教練瞧見,急忙跑過來:“怎麽滑倒了?有沒有傷着?”再仔細低頭看,“這地也太滑了!今天誰拖的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