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夜幕降臨,街對面便利店的招牌燈照進巷子裏,張龍低頭開始回應袁斐然。
袁斐然卻不習慣別人的主動,腳往後挪,與張龍分開。
張龍擡手撥了下劉海。
巷內一片寂靜。
有其他煙鬼過來吸煙,張龍瞧了一眼,掏出小靈通,開屏調至撥號界面,遞給袁斐然:“你手機號多少?”
袁斐然抓過來,垂着眼皮麻利輸入十一位數字,然後擡手,令小靈通懸在半空中。
張龍剛接回手上就按了撥號,袁斐然的手機在校服口袋裏震動。
“這我的號碼,你記一下。”張龍說。
新來的煙鬼已經按下打火機,火苗跳動,袁斐然和張龍不約而同朝巷口走,離開這裏。
回到主街,袁斐然先邁步走向附中,張龍則轉身回街對面的職高,兩人都沒有開口道別。
袁斐然回校後又接了個電話,司機海叔已經到校門口了。
黑漆的轎車因為颀長,不得不挂上黃色車牌,袁斐然随手拉開車門,徑直躺進後座。
書包随手甩在地上。左手垂着,右手慢慢摸校服裏的手機,先給俞戀打電話:“喂,阿戀,今晚我家裏有事,不回寝室了,你也轉告玲玲……不是不是,我不是想不開,早都過去了,我是真的家裏有事……對,你相信我,別忘了跟玲玲也說聲!”
袁斐然挂斷電話,注視着來電記錄:“八四□□三三六,怎麽前面還有區號?”袁斐然頭仍枕着座位,“海叔,怎麽有的手機號碼只有七位,還跟座機一樣加區號啊?”
“哈哈,那是小靈通。”
“小靈通是什麽?”袁斐然第一次聽說。
“只能在市裏打的手機,出了陸州就沒信號了。”海叔笑道,“它不實用。”
“哦。”袁斐然說完,右手一抛,手機被她甩到座位縫隙裏。
哪怕後來張龍偶爾給她發短信,打電話,她會回,卻一直沒有保存張龍的號碼。
今天當着劉玲玲的面挂斷時,張龍依舊不在袁斐然的通訊錄裏。
熱身後,短跑組開始跑折返,短跑組則練變速,袁斐然和劉玲玲跟着各自教練努力訓練。按照表上的安排,女隊今晚要訓到八點半。
而許季八點半時,已經回到家所在小區。
張叔的車剛開到別墅門口,便瞧見邝伏波在開院門。
“正好。”張叔笑道,按照慣例許季下車彙合邝伏波,張叔則單獨去車庫停車。
“嘿!”邝伏波一面同汽車招手,一面推開院門。他等了會,同許季一同進入院中。
外婆養的其它花都已經落了,只剩下玉蘭,藏在濃郁的綠蔭裏。它們長得很好,看來過不了幾天便會被摘了。外婆喜歡用硬金絲線勾起玉蘭,;兩三朵,不多,讓家裏人都別在胸間。
許季比邝伏波高些,所以步子不知不覺拉開一步,先上臺階。正要開門,邝伏波突然阻止:“等等!”
許季側首,見邝伏波摘下腕上塑料表帶的手表,塞進褲兜。
邝伏波沖許季笑笑:“女朋友送的。”
接着從褲兜摸出另一只表,換上。
許季盯了兩眼,默不作聲,因為在實驗班時同桌戴Swatch,且邝伏波後換上的那只镂空雙陀飛輪,與許哲遠的某塊表不慎撞款。
所以許季兩只表都認得,表哥前後戴的,價格相差兩千倍。
許季等邝伏波重新戴好了,才推開門。
家裏人正圍着沙發,外公、外婆、何芬、何芳、許哲遠,一個不少。何芬和何芳面上的茶幾上,都放着挂好的玉蘭花。
邝伏波湊在許季耳邊說:“外面賣兩塊錢一朵。”
許季沒說話,同邝伏波上前行禮,外婆說,既然家裏人都回來了,那便開飯吧。
晚上要吃少,今晚都是素。
海鹽拌的孢子甘藍,藜麥沙拉只加油醋汁……滿桌除了一盤豆油皮裏包着各類菌菇的玉衣卷稍稍有味道,其餘全部吃草。
“這道——”外婆竟對着唯一能下咽的玉衣卷皺眉,“太油了,以後素肉可以弄,但別油炸的別加太多調料,不健康。”
飯桌上沉默片刻,許哲遠開腔:“媽,玉衣卷專門點的。”特意讓家裏的廚子做出來。
何芳聞言旋即瞟向許哲遠,嘴角挂着冷笑,反倒是作為妻子的何芬,卻只淡淡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我覺得挺好吃的啊。”邝伏波幫姨夫解圍。
“年輕人也要少吃點油炸食品。”外婆卻仍繼續。
許哲遠擡了下眼鏡,轉頭看向邝伏波:“波波,分數出來了吧?剛才一直跟你媽聊別的,都忘問了。”
“出來了。”邝伏波話音剛落地,便聽見大姨何芬幫答下一句,“他考了六百三十七。”
何芬說完,颔首點頭,認可邝伏波的分數。
身為邝伏波親媽的何芳見狀,挑了下眉。
“還不錯啊,準備報哪裏?”許哲遠朗聲詢問,外婆旋即蹙眉——飯桌上面,這麽大聲。
邝伏波并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反而扭頭看向許季。
表哥的眼神太過複雜,許季會錯了意,以為是求助。他先垂下眼,繼而想到李娟是劉玲玲的朋友,才決定幫腔:“今年江陸好幾個專業都排到全國第一,且……”
“江陸不行!法學院太拉跨,幫整個學校的排名都拉下了!”何芳直接打斷許季。
江陸大學身為985,專業最頂A+++,再不濟也是個B+B-,唯獨法學是C。
“我準備直接讓波波出國,去普林斯頓。”何芳告訴大家,右手稍稍往右,按了下邝伏波的手背。
許哲遠瞳孔裏流露出震驚,立即望向外甥——邝伏波的眼神終于有人讀懂了。
“你同波波商量了麽?”許哲遠轉而追問何芳。
“說了呀,生日當天就跟他商量過了。”何芳就在桌上直接說,“那天還送了他塊表,當成人禮。”
邝伏波讪笑,一高考完便到他的十八歲,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不約而同送表。
“那天我媽先送的禮物,我問她為什麽不送車送表,她說因為車開不了幾個月,然後我就要去美國。”邝伏波心情和眼神一樣複雜。んτWw.⑤āτΧt.℃ōm
何芳白他一眼:“一樣價。”
“太倉促了吧。”許哲遠盡量幫助邝伏波,“波波之前也沒有申請,我建議讓波波先報江陸,大一讀着,同時準備材料申請,offer倒手退學也不遲。”
“我跟我媽也是這樣建議的!”邝伏波點頭附和。
“江陸不行,有什麽必要讀?”
“唉、唉,你別武斷!”許哲遠伸掌,繼而指向何芬:“來,聽一下我們這位教育專家的意見。”
何芬聞言,隔着餐桌望向妹妹:“陸江還行,就算你不想提自己是陸江畢業的,好歹想想爸媽吧。”
可能是校長當久了,何芬嘴角一泛淺笑,眉間便顯得慈祥。
“是啊,家裏陸江人,你怎麽還動不動瞧不起陸江?”外婆也數落女兒。
何芳嘴角抽了下。
半晌,回道:“你們想替我做主哦?”
“波波的事,應該他自己做主。”
何芳瞬間聽出許哲遠的話中刺,回怼道:“就是他做主啊!我跟他商量後他也願意去美國啊?”
許哲遠面帶微笑,席間不再說話。直到飯後,外公外婆先行歇息,許季也上樓去學習,只剩下何芬、何芳,還有他剛考完沒事做的外甥,許哲遠才繼續發表态度:“妹妹啊,不是我說你,你真的幹預太多了,對波波你不能這麽強勢。”許哲遠頓了頓,“你們家裏人啊,就是上對下規矩極多,說一不二。”
何芳原本跷着二郎腿,陷在沙發裏,聽到這話,坐起身:“喲,現在跟我說這,剛才爸媽在的時候怎麽不敢說?”
根本不掩藏眸子裏的鄙夷色。
何芳跟她媽一樣,總瞧不起自己,許哲遠想着,眸色漸沉。
他把心裏的陰郁壓一壓,笑着搖頭:“唉,妹妹,何總——你真的不能時時刻刻都做何總,女人,真的不能太強勢,不然會讓人反感害怕。至少,我們現在還是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對不對?”
何芳騰地一下站起:“你這說的什麽話!”
她罵了句髒話,直接摔門。
“唉唉,別生氣別生氣。”邝伏波先同許哲遠賠笑,接着追媽媽出去。
何芬則看向坐在同一沙發上的丈夫,眼神示意——他的話太過了。
邝伏波輕輕帶上大門,大步狂奔,只用了一分多鐘,便趕上母親。
何芳再給助理打電話,要打道回府。邝伏波走近母親,聽她罵罵咧咧,他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母親一般說“這叫什麽話”,那便是很氣很氣了。以前只有父親能令她緩和,父親會回,“是挂在牆上的畫呀”。
母親往往由氣改笑,一秒破功。
可惜他剛才不能接口,現在過了時機,更不能無頭無尾來一句了。
邝伏波陪着何芳等車,小區照明并不暗,心裏卻仍有些灰,想起父親剛去世時,母子相互扶持的那段的日子,邝伏波開口道:“媽,你別生氣了。我要去美國讀書,是我自己的決定。”
片刻後,他還是小聲補充:“但多準備一年,肯定更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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