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聖駕至宣城 可想我了?不生我氣了
熙春在記憶裏認真翻找了一番,也不确定這人是誰。
女郎這些年幫過的人,比農夫春天在地裏撒的種子都多。如果長相不出挑,還不報名諱的話,她就算記憶再好,也很難确認其身份。
“李司馬!陛下的車辇要到了!”旁邊有侍衛提醒李麟。
李麟立刻對葉初棠拱手,“李某今日有要務在身,改日再登門拜謝恩公。那三人都給我拿下,居然敢搶恩公的婢女,必是賊子!”
侍衛立刻擒住了那三名劫持女孩的男人,飛快将人押到了看不見的地方。
葉初棠對李麟禮貌地點了下頭,表示感謝。
女孩在擺脫險境後,就立刻撲在葉初棠的懷裏,嗚咽地哭着。葉初棠用帕子溫柔地給她拭淚,對她“噓”了一聲,就拉着她跪下。
熙春在得知“李司馬”姓李之後,再觀李麟那高大魁梧的身材,終于确定他是誰了。
五年前有個叫李麟的武人,剛剛應召做葉家護院一天,就跑去央求女郎施舍,聲稱家中雙親病重,急需錢財治病,女郎真的就大方舍了他一百株錢。
豈料這厮當時磕頭千恩萬謝,說一定會舍命報答女郎,第二天人就沒了蹤影。後來去查他家裏的情況,發現他雙親早在半年之前就不在了。
“居然是那個李騙子。”
車辇聲靠近,葉初棠和熙春跟衆多百姓一樣,規矩伏地垂首。
皇帝禦駕有千人随行,如今更有成千上萬的百姓跪在道路兩側。
但這麽多人,卻沒有一點嘈雜聲,所有人都壓低呼吸。
整個宣城安靜極了,只有三種聲音傳出:侍衛和兵卒的腳步聲,馬蹄聲,以及車轍聲。
尤其當車辇緩緩從大家跟前駛過的時候,這種安靜裏透着一種令人顫抖的緊張和壓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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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就是新帝的氣勢,迫人在無形之中,好可怕!
蕭晏玄衣華服,端坐在辇內,他曾特意命人放下帷幄及窗紗,但如今這兩樣又被卷起來了。辇外的百姓只要一擡首,就可輕易看到天子冷峻的側顏。
但沒有百姓敢擡首,哪怕是矗立在道路兩旁的兵卒侍衛,俱是挺胸垂首而立,眉毛都不敢動一下。
當車辇在葉初棠跟前經過的時候,蕭晏便轉眸,目光淡淡地掃過人群,精準鎖定在了那抹亮色上。
秦路跟着看過去,小小驚訝一番。
“侍衛竟沒看錯,真是葉娘子。倒奇了,李司馬怎會與葉娘子相識?”
剛才李麟在與葉初棠說話的時候,随行的侍衛中剛好有一名在前一日曾暗中保護過葉初棠。他一眼就認出了葉初棠,立刻騎馬返回,向蕭晏禀告了情況。
當車辇走過後,蕭晏就收回了目光,神色未動,似毫不在意。
秦路識趣地噤聲,不再多提。
宣城府衙前,林子方帶着一衆屬下惶恐伏地磕頭,恭迎皇帝大駕。
林子方到現在都有點不敢相信,新帝陛下居然駕臨宣城,突然之間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蕭晏下辇之後,直接邁大步進了府衙,仿若沒見到府衙前那一片跪地的官員。
林子方兩次鼓足勇氣,才戰戰兢兢地擡眼,只敢瞥那黑龍袍的一角。
新帝的氣勢和威儀果然和傳聞中一樣,令人畏懼喪膽。
秦路拿着拂塵,走到林子方跟前:“林太守,跟灑家走吧。”
林子方惶恐地應承一聲,狼狽起身後,他看了子眼身後,發現自己的屬下們都還保持着跪地俯首的姿勢,沒有起身。
他要一個人去面對帝王?連個伴兒都沒有?
秦路對林子方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就在前領路。
明明這宣城府衙是林子方的地盤,如今他像不認識路似得,亦步亦趨地跟在秦路身後,萬般小心謹慎。
林子方嘗試跟秦路探口風:“秦內侍,陛下突然駕臨可是有什麽緊要之事?”
“林太守這不是廢話麽。”秦路不客氣道。
林子方用更可憐的語氣哀求秦路道:“煩請秦內侍提點一二,下官感激不盡。”
秦路突然頓住腳。
林子方受寵若驚地看向秦路。
秦路側開身子,把身後的門讓給了林子方。
“林太守,請吧!”
原來已經到了!林子方的雙腿頓時猶如千斤重。
他好好感受了一下自己腦袋在脖子上的感覺,便深吸口氣,帶着可能赴死的畏懼之心,邁進屋子,當下噗通跪地。
“微臣林子方見過陛下。”
蕭晏正負手立在林子方辦公的桌案前,他随手翻看了上面的幾篇公文和信件。
“三日前的。”
桌上面最早的公文在三日前。
林子方的心突然跳到嗓子眼,整個人都在顫抖。
“你這個太守做的倒是悠閑。”
“陛下,微臣知錯,微臣以後定當勤政。”林子方馬上認錯,“碰巧近幾日确實沒有什麽公文雜務上報,微臣便懶怠沒有向下屬多問,臣實屬不該!”
“哦?”蕭晏冷峻的臉上突然浮現一絲笑意,“城外諸多流民你不知安置,推卸責任你倒是勤快得很。”
“臣不敢,臣知錯!”林子方聽到蕭晏提及流民,心中大駭,整個人漱漱發抖起來,“求陛下開恩,給臣一次将功贖罪的機會,臣必當竭盡全力安置好流民,查明這些流民失所的原因。”
“原因都不知道?林子方,你這個宣城太守當的都不如寡人了解地方內務。”
“臣知錯,臣願意捐獻所有家資安置這些流民!”
林子方情急之下沒有別的辦法,只想到這一個主意,只希望這位暴戾的新帝今天能心情好點,看在他誠心悔改的份兒上,饒恕他一次,給他一次改過的機會。
“好啊。”蕭晏輕聲應承。
林子方懸着心還是不敢放下,皇帝陛下應和的這聲口氣怎麽聽起來那麽怪呢?不會後面還有事兒吧?
“你昨日去靜心苑作甚?”
果然還有事!
林子方不知皇帝此問何意,他怎會知道靜心苑這種小地方?難道他早就派人到宣城暗查他的政務和行蹤了?好可怕!
“昨日靜心苑發生命案,臣前去查案。”
“命案?”蕭晏眯起眼睛。
林子方立刻取來林南身亡一案的案牍呈交給蕭晏。
蕭晏掃了一眼後,質問:“這葉氏将林南召回,剛見面,林南就突發怪疾猝死了?”
“正……正是。”林子方母親的病還等着宋神醫診治,他不能把嫌疑往葉初棠身上推,至于葉初棠說的那位貴族,因證據不足,更是得罪不起,再說他也不知道是誰,所以,林子方只能說這林南是自己突發怪疾猝死了。
“你就這麽查案?”蕭晏目色突然嚴厲。
林子方縮着脖子打哆嗦:“那林南猝死确實奇怪,可葉氏一名弱女子,平常樂善好施,聲名極好,應該不至于特意将林南召回,再特意将人毒死在自己跟前。”
“廢話!”
林子方被吓了一跳,而後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皇帝居然在贊同他的解釋?受寵若驚!
“她為何突然召回林南?”蕭晏的目光更銳利。
“因一點私怨,”林子方話未說完,就感覺皇帝的目光化成刀子一般往他身上割,“那林南偷了葉氏府裏的東西。”
“就這樣?”
“回陛下,确實是這樣。”林子方應道。
“限你三日之內,查明流民之事,列清所有涉案官貴名單,如實交予寡人。疏漏或錯一處,一根手指,五個便斬一臂,以此類推。但願你四肢夠斬,不然就輪到腦袋了。”
蕭晏說罷,便拂袖而去。
林子方原地不動地挺了一會兒,須臾後,确定皇帝陛下走遠了,他整個人才虛脫無力地趴在了地上,抹着腦門子流下的冷汗。
“陛下在宣城的住處已拾掇好了,還有什麽需要添置之處,請秦內侍盡管交代,我這就去辦。”
蕭晏出來的時候,正見李麟笑着跟秦路說話。滿口白牙,眉飛色舞,興致高昂。
這厮在他身邊三年,從未見他如此高興過,莫非與他今日在街上見過的人有關?
李麟和秦路這時看見蕭晏,立刻來行禮。
“陛下,可要現在擺駕去城南居所?”李麟忙問。
蕭晏打量一眼李麟,“你成婚沒有?”
李麟疑惑應答:“回陛下,臣尚未成婚。”
蕭晏低聲對李麟耳語了一句,便走了。
李麟滿臉不解地望着蕭晏的背影,而後他急忙抓住秦路。
“陛下剛才那吩咐是什麽意思啊?”
“別管什麽意思,你照做就是。”
……
等聖駕離開之後,葉初棠就扶起女孩,問她姓名。
女孩搖了搖頭,“我好像沒有姓,他們都叫我秋月。”
“他們?”葉初棠問。
“就剛才抓我的那三個人。”
“那你是哪裏人,家中可還有親人?何時被他們抓住了?”
秋月捂着腦袋搖頭,表示她都不記得了。她有記憶的時候,就被這三個男人帶着趕路,說要給她送到宣城妓院去。她不知道妓院是什麽意思,早上去如廁的時候,偶然聽見倆婦人談論,才曉得妓院是禍害女人的地方。她想跑,那三人就擒住他,硬要押她走。趕巧這時候遇到聖駕,秋月因為無知無畏,才敢跑過去求救。
“我瞅着他們中有的人手臂上好像有刺青?”
因為是拉扯的一瞬間露出來的,在剛才那種緊迫的情況下,葉初棠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看清楚了。
“是有,他們每個人的手臂上都刺有黑蠍子。”秋月道。
葉初棠立刻紅了眼眶,急道:“我要見這三人。”
她直接朝小路方向跑。
“女郎!”熙春和随從們都趕緊去追。
葉初棠跑到路盡頭,看見兩名侍衛正弓着腰踩在屍體上,用死人的衣裳擦拭自己刀上的血。
葉初棠驚得退了一步,倆名侍衛就看見了葉初棠。
“這三個畜生不老實,想暗算我們逃跑。”
“女郎身份尊貴,就不要在這受驚了。”
倆名侍衛知道葉初棠是李麟的恩人,對她語氣還算客氣。
倆侍衛随即走了,至于收屍的問題,回頭自有宣城府衙的人來管。
“啊!”秋月看到屍體,吓得躲在熙春身後。
葉初棠用帕子掩嘴,以擋住血腥味兒。她令男仆立刻去查看這三人的手臂,在這三人左臂靠近手肘的位置,果然發現了黑蠍子紋身。
葉初棠在八歲的時候,曾和姐妹一起被兩名二十歲左右的男子劫持過,那兩個人的手臂上也這樣的紋身。
這三名身亡的男子看起來也不過二十歲,從年齡上看不可能跟當年是同一夥人,但肯定同源。十二年過去了,他們還幹着劫持女孩兒的勾當。
只可惜人死了,不能盤問清楚。
葉初棠先去如意坊稍作休息,喝了兩口茶壓驚。
熙春把秋月暫時交給了如意坊的掌櫃來照顧。
“挑幾個機靈的人,看着點宣平侯府。”
“是該看着點,王夫人太過分了,她傾慕宋神醫分明是她的事兒,居然因此要陷害女郎,辱女郎清白。”
“你還真信她的說辭?她多聰明的一個人,哪裏會因男女情愛幹蠢事,再說就算我死了,她一個守寡的侯夫人就能如願嫁給宋青之?根本不可能。更不要說,她對宋青之的情分根本談不上深,不然她又怎會跟林伶人通奸,”葉初棠分析道。
熙春恍然點頭,“那就怪了,她到底為什麽要讓林伶人來辱女郎的清白?”
“反正真正的原因她不會說出來,所以才故意把宋青之編排進去,想蒙騙我信。總之給我仔細監視好她,她的背後可是門閥望族王家。”
這些年敢算計她的人,沒一個會有好果子吃,這一次也一樣不會例外。
“陛——篦子可真好看!”熙春順手拿起桌上的篦梳往葉初棠手邊送,給她使眼色。
葉初棠擡頭,望見穿着青袍大袖的蕭晏正站在如意坊門外。
他還真是不忙!
明明半個時辰前擺足了恢宏的陣仗,出巡宣城,受萬人敬仰,轉眼居然就來如意坊了。
臉都不需要擋一下嗎?不怕有人認出他是皇帝?
葉初棠環顧四周一圈,不乏有過路人因為蕭晏出衆的樣貌對他側目,卻沒有一個人認出他是皇帝。
不對啊!如果這街上要是有人認出蕭晏是皇帝,吃苦受罪的反而是她。她就無法在蕭晏跟前自在了,更沒辦法搞拖延計劃。
葉初棠打個激靈,立刻去拉蕭晏進了裏間,避免他這張臉被更多人看到。
在葉初棠松開手之際,蕭晏反握住葉初棠的手。
“可想我了?不生我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