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冬天的巴黎寒意逼人,午後兩點,街上寒風料峭,天氣預報說,過兩天會有一場雪。
謝知遙從教學樓出來的時候被風吹得打了個哆嗦,她出來的時候沒拿圍巾,現在被風吹得冷飕飕的。
忙起來是真的沒個消停,手機短信提醒着她某某日期,她才恍然意識到又是一年冬天……她已經兩年多沒回國了。
這兩年謝遠宏和夏蘭總是找借口過來,她也知道兩個人想的是什麽,但有的時候,他們又像是不忍心一般,會試探性旁敲側擊問問她關于許淮安的事情。她不知道父母是真的不忍心,還是在故意試探她到底是不是放下了,索性不去理會。
有些缺口不會随着時間愈合,只會變成越來越無法彌補的溝壑。
去年同校的一個華人師姐問她要不要過來自己辦個畫室,其他的不用管太多,給作品就行,她看了看條款,想了想答應了下來。那段時間雖然累,但是卻讓她攢夠了資本。
暑假她搬出父母長租的那套公寓的時候,謝遠宏差點把她電話打爆了。
她沒接電話,直到一周之後謝遠宏妥協一般的默認。
但是偶爾,他們還是回到學校來。
謝知遙呵了口氣,晃了晃腦袋把這些事情甩了出去。
學校裏的學生三三兩兩的走着,馬上就是聖誕假期,學校裏沒什麽人。她想着要不要回去之前先去一趟華人超市買點東西,結果剛拐了個彎,就看見了熟人。
“顧老師?”
顧新詞穿着一身黑色的呢絨大衣,看見她過來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
她們這兩年見面的次數不算少,巴黎美院雖然不是顧新詞母校,但是也有淵源在,她有些時候也會過來捎帶着些東西給她。
還有一些信息。
“我還有事,過會兒要走,現在過來是要給你一件東西。”顧新詞從衣兜裏拿出一張折疊好的便簽紙,“小安給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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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遙愣了一下,忙不疊地把那張紙打開。
今年本該是她們畢業的一年,但是她連回去的機會都沒有。
那張紙上沒寫什麽多餘的東西,只有一串電話號碼,但明顯不是國內的號碼。
“這個是……”
“是英國的號碼。”顧新詞擡手看了眼時間,“她導師你也知道的,不奇怪,現在人應該在倫敦,但那邊碩士只讀一年,你還有兩年要熬。”
“我得走了,字條收着,什麽時候你覺得可以聯系她了就打過去吧,那孩子這兩年挺辛苦的。”
說完她揮了揮手,轉身朝着校門的方向離開。
謝知遙捏着紙條,心口忽然堵得慌。
連顧新詞都說她挺辛苦的……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直到寒風把手吹得冰涼,才深吸了口氣轉頭上了教學樓的頂樓平臺。
撥出那個電話的時間可能只需要短短幾秒,但是等待的時候卻被拉得格外漫長。
“嘟——嘟——”
可能也只是過去了幾秒,也可能是等到電話快要自動挂斷對面才接起。
她聽見了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間。平靜而清透的嗓音
“喂,你好?”
實際上許淮安接電話之前,并不如聲音裏的那麽冷靜。
倫敦的冬天比起巴黎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是比起冬天的冷,她面對着眼前的江阮彤的時候心情其實更複雜。
這兩年交換加上導師之間的交情,兩個人的關系其實稱得上不錯,話題談得來,各種比賽項目再加上別的什麽,她們倆配合也稱得上不錯。
只是江阮彤以為自己藏的很好,但許淮安卻能看出來在某些時候她的不一樣。
因為她小時候也是那麽看着謝知遙的。
高中的那個意外,她屬實沒想到對方感念到了現在。
江阮彤是個聰明人,她知道自己和謝知遙的關系在那裏,也多少聽說過發生了什麽,所以她才選擇把所有的事情自己藏着。
但是今天突然說出來,是在許淮安意料之外的。
許淮安看了她好一陣,嘆了口氣:“我以為你不會說,你知道我會給你什麽答案的。”
江阮彤看着她的臉,苦笑着說,“兩年多了……我以為她不在,你能放下。”
“我永遠放不下她,不論我們是否還在一起。”許淮安垂下眼,長長地一聲嘆息,“所以……阮彤,對不起,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我不是那個合适的人。”
她知道這麽說很殘忍,但是長痛不如短痛。
“……我能問問為什麽嗎?”江阮彤紅着眼眶,像是仍舊還不死心,“為什麽她對你會這麽重要?”
許淮安沉默着抿了下唇。
冬季寒冷的海洋季風劃過面頰,割得人生疼。她仰起頭,城市錯落的燈火就這麽落入眼中。
“你還記得你為什麽會喜歡上我嗎?”良久,她忽然問了一句。
江阮彤愣了一下,說:“因為……高中的那個時候只有你向我伸了手。”
然後她看見許淮安笑了。
她凝望着那雙一貫冷清淡然的黑眸露出了自己從未見過的柔軟,聽見對方輕輕開口。
“那時的你,是當初的我。”許淮安定定地看着她的臉,輕聲說,“向我伸手的,是阿遙,這就是我的理由。我那個時候會幫你……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這個。”
“……什麽意思?”
“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好,我曾經也很懦弱,不敢向外邁出一步,只會把自己封閉在角落。你說,我成績好,但那個時候的我也只剩下這個了。”她呵出一口氣,衣兜裏的手指有些涼,“她是那個過來把我從黑暗逼仄的角落裏拉出來的人。她會告訴我,錯的不是我,是那些無意中的施暴者,她教會我如何反抗,如何選擇。所以,長大了,我想為了她走出象牙塔,我想保護她,就像當初她保護我一樣。”
“沒有謝知遙,就不會有現在的許淮安。”
她永遠是她生命裏的一道光。
話說到這個份上,江阮彤再傻都知道了她的意思。
她面色複雜地看着面前的女人,開口問她:“你就這麽篤定她不會先放手嗎?”
許淮安眼裏的光暗淡了一瞬,卻又很快被掩蓋了下去。
這兩年課餘她也走過很多地方,那一張張照片被放上那個私密的網站,她看得到偶爾出現的照片與圖畫,知道相信謝知遙看得到,也找得到她。
但這不代表她不會恐懼。
那些照片是她給出的溫柔,也是她自己的慰藉。
“世事無常,我不能保證,但我願意相信她。”許淮安收回目光,堅定地沖她笑了,“從前是這樣,現在、将來,都是一樣的。”
“我很抱歉,阮彤,我們之間不可能。”
江阮彤還能說什麽呢?她苦笑着搖頭,說:“我明白了,謝謝你,讓我死心。”
許淮安沖她淡淡笑了笑,先一步離開了天臺。
好像白日裏的陰雲壓了下來,天空裏開始飄起了雪花。
她漫無目的地走在長街上,身邊是行色匆匆的人群。
街邊的咖啡館挂着的風鈴響了又響,在大雪天裏讓人心裏空空蕩蕩的。
忽然間,她口袋裏的手機震了幾下。
許淮安找了個屋檐停下腳步,伸手把衣兜裏的手機掏了出來,只一眼,她忽然愣在了原地。
那是個完全陌生的號碼,甚至……不是來自國內,也不是英國的號碼。
鈴聲仍舊在響,她回過神,定了定神按下了接聽鍵。
“喂?你好。”
電話那頭沒有人說話,但是許淮安聽見了對方顫抖的呼吸聲。
她在那一瞬間猜到了什麽。
可能過去了很久,也可能只是短短幾分鐘。
那頭的人終于開口,細弱的嗓音似乎還帶着哭腔:“淮安……”
許淮安一顆心落了下來,就像是漂泊的孤舟終于找到了歸處的燈火。
“阿遙。”她不自覺地紅了眼,卻是笑了,“我在呢,別哭。”
謝知遙卻像是被她這樣溫柔的語調激得更加忍不住,哭着說:“對不起……我是不是讓你等了很久?”
久嗎?大概是真的很久,但所幸,她等到了。
許淮安笑了聲,說:“沒關系,不晚。”
謝知遙抽噎着深吸了口氣,勉強止住哭聲說:“你在倫敦還好嗎?”
街邊有人看見了她逐漸泛紅的眼睛,停下腳步關切地問了一句。
許淮安擺了擺手沖她笑了下,拿着手機重新走入大雪中,說:“還好,但是少了點什麽。”
“但是現在,不差了。”
對面的呼吸聲頓時加重,長街喧嚣,她聽見她在沉默了一會兒後,輕聲說:“淮安。”
“嗯。”她側頭看了眼路牌,沒聽見她回話又追問了句,“怎麽了?”
謝知遙站在學校的天臺上,順着記憶中的方向看過去,藝術學院高聳的天文臺古舊肅穆,她的目光越過古老莊嚴的哥特建築,落向了目光無法觸及的彼岸。
巴黎和倫敦相隔并不算遠,她張開手,像是想要抓住遙遠海岸吹來的風,輕輕笑了:“你知道你放上去的那些照片我最喜歡哪一張嗎?”
“哪一張?”她想了想,沒猜出來。
“是那張草野的圖。”女人清潤的聲音在耳邊悠悠地說着,“那張圖讓我想起之前聽過的一句話——我與春風皆過客,你偕秋水攬星河。”
“但是吧……這句話不适合我們,所以得改一改。”
像是猜到了什麽,許淮安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雪花落在她的肩頭,潤濕了呢絨大衣,她心髒撲通直跳,靜靜地聆聽着電話那頭的呼吸聲。
沉默似乎只維持了短短一瞬,卻又漫長得像是鬥轉星移。
謝知遙輕輕啓唇,眼底的水澤一點點漾開,說:“我不想是你的過客,我想做你的歸人。許淮安小姐——”淚水從眼尾順着面頰滑落,她卻仍舊笑着。
“你還願意當我女朋友嗎?”
公交的鳴笛聲喚回了飄散的意識,許淮安後知後覺地回過神,忽然發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原來不是不害怕,也不是不彷徨,只是在離開之後,她學會了如何帶上僞裝,故作堅不可擋。
她當然害怕無疾而終,畢竟誰都知道前路艱難,但她願意捧出一腔赤誠,去賭一個看似虛無缥缈的未來。
只因為她選定的那個終點名叫謝知遙。
而現在,她的女孩隔着山海,問她,你還願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于是她擡手抹去臉上冰冷的淚,在陌生人的探尋目光中如釋重負地笑了。
“我願意。”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卡文太厲害了(。見面下一章,我保證x然後在收尾了,應該不會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