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夢開始的地方
十二班最後出了個什麽節目,到彩排時簡薔還有些摸不清,只知道他們是舞臺劇形式,出演的人數也是所有節目中最多的一個。
簡薔她們班是理科班,男生居多,沒什麽才藝細胞,挑來選去,最後為了省事就排了個她的獨唱,為此簡薔還找外面機構專門培訓了一段時間。彩排的時候孫欣欣也去看了,連聲誇她好聽,有明星範。她最羨慕的是簡薔身上那種淡淡的、無處不在的自信。彩排結束後簡薔請她去外面喝奶茶,旁敲側擊他們班的節目內容,孫欣欣搖頭:“不知道,我聽去過的王文佳說不怎麽樣,人太多了,亂哄哄的。”
簡薔咬着吸管,抿嘴笑了。她就知道,時間這麽趕,哪能排出像樣的大型舞臺劇,又不是經過培訓的專業演員,一群學生,來搞笑的嗎?
她一直拿賴寶婺當假想敵,文藝競選也是梗在她心頭的一枚刺。而這次晚會,無疑是簡薔證明自己的最好時機。
說是迎新晚會,但為了照顧教育局領導的時間,時間被定在了九月第二個周五的下午,搞得相當隆重,學生落座後過了半個多小時,校方才陪着大領導姍姍入座,帷幕拉開,一列四個主持人西裝禮服地走上舞臺。
節目單早就排好發到每個班的負責人手裏,十二班的舞臺劇排倒數第二,跟簡薔的獨唱中間隔了兩個節目,一個相聲,一個詩朗誦。
簡薔一曲《思念》唱完,朝臺下鞠躬,掌聲雷動,她提着禮裙翩翩下臺。場務老師提示十二班做準備,參加節目的學生神情躁動,紛紛離席,一下子空了十好幾個座位,把隔壁班的學生都驚到了:“搞什麽啊,這麽大陣仗?”
簡薔撩開幕布,發現本來已經夠擠的後臺被擠得滿滿當當,都是十二班的學生。她一眼掃到裏面的賴寶婺,因為只有她沒穿校服校褲,一件白色襯衫,藏青色百褶裙,下擺掖在裙下,亭亭玉立在一群男孩女孩中間,顯得特別出挑。很多學生都是第一次上臺,緊張全寫在臉上,氣氛凝重。
簡薔跟他們班的人擦肩而過,暗想,什麽牛鬼神蛇,連正式的演出服都沒有。臉上卻不露,還特意笑着回頭跟賴寶婺做了個手勢:“要加油哦。”
賴寶婺抿了抿嘴,她實在笑不出來。
緊張讓他們變得空前團結,上臺之前大家互相鼓勁。他們班婦聯主席不上臺,坐鎮後臺,撸袖子亮出手背:“來來來,大家喊個口號,鼓舞士氣。”
“一、二、三,加油。”
簡薔好奇她們班的節目內容,也不回去,就站在臺下一角看他們表演。舞臺太亮,反而把觀衆席照不太清,面目黯淡。
主持人報完幕,輕緩的背景音響起。
幕布後,學生們井然有序地布置舞臺,課桌椅子還有黑板。舞臺的背景效果是四面窗戶,窗外綠樹藍天,風景蔚然。随着幕布拉開,上課鈴聲響過,輕快的音樂聲裏,穿校服的學生們有說有笑地從門口進來,各自抱着課本、籃球或者羽毛球拍,朝氣蓬勃,各自歸座。
這個舞臺劇講了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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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其實很簡單,上課下課,談天說地,青春裏每天都在發生的事,不需要多麽精湛的演技,只要演出這個年紀的他們自己。
一片歡笑聲裏,座位上的學生紛紛擡頭,在音樂中奮力飛出自己手中紙飛機。背景音轉為獨奏,角落裏一個女生緩緩走到舞臺中央,握着話筒獨唱《你曾是少年》。她的背後是一片奮筆疾書的莘莘學子,朗朗書聲。歌聲裏,舞臺燈光走暗,女生從另一側幕布退下。安靜的舞臺忽然響起一陣整齊的口哨聲,觀衆席的學生凝神細聽,是一曲《同桌的你》。
“那時候天總是很藍,日子總過得太慢,”
“你總說畢業遙遙無期,轉眼就各奔東西。”
“誰遇到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愛哭的你?”
“誰把你的長發盤起,誰給你做的嫁衣?”
女孩斜坐桌上,白色襯衫及膝短裙,抱着吉他彈唱這首《同桌的你》,學生們從四面圍攏而來,簇擁着她靜靜傾聽。
熟悉的旋律裏,臺下的幾個領導老師不自覺地流露追憶的表情,嘴角含笑地看着臺上這些少男少女,人到中年,卻總能在這些稚嫩的面孔找回曾經的自己。
舞臺強燈照着臺上彈吉他的女孩子,頭頂像繞着一圈聖潔的光暈。她低頭按弦,周圍的學生都看她。她彈唱的神情有種讓人不敢驚擾的魔力。
只是靜靜地聽着、看着,目不轉睛。
不要懷疑這首歌的感染力,它曾貫穿過起碼三代人的青春歲月,構成了無數人青春的主旋律。
吉他聲終了,旁白響起。
——即便看起來永無盡頭的高中歲月,也終于到了人走樓空的那一天……
——我們在這裏相聚,也從這裏起航離去。
高考倒計時的尾聲裏,學生們一個接着一個離開教室,只有老師靜靜地站在講臺,留給觀衆一道寂寞的背影。樂聲轉向傷感,夜幕低垂……幕布合攏,觀衆們以為就此結束,掌聲正要響起,忽的聽見臺上有童音脆生生地喊了聲媽媽。
滿座一靜,觀衆的目光齊齊朝臺上看去。這時幕布再次開啓,桌椅黑板均已撤下,舞臺已換做他們學校大門背景。
一風衣女子牽着一個孩子的手,久久矗立在學校門口。孩子兩三歲,指着大門奶聲奶氣地問:“媽媽,那是什麽地方?”
演媽媽的女生溫柔回應:“這是媽媽的母校。”
“什麽是母校?”
“就是夢開始的地方。”
背景幕的led屏裏才現出這臺舞臺劇的主題,《夢開始的地方》。
燈光暗下,演員向臺下鞠躬,觀衆席安靜了一秒,響起雷鳴掌聲。
平心而論,舞臺劇的內容并不複雜,勝在銜接自然,節奏和背景音恰到好處,顯出了幕後者的非凡靈氣。簡薔心中百味陳雜,嫉妒、羨慕兼而有之,給她這種情緒的是一個她一直看不起的女生,曾經自不量力,想跟她競争文藝委員的位置,被她用一點手段就欺負地要死。
怎麽一眨眼就變成了這樣?
簡薔心裏不是滋味。剛一轉身,她就看到一個人。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人。高斯站在舞臺另一側的消防通道口,背靠着牆,一雙眼漆黑地注視着舞臺。
上一次他站在這個地方時,大禮堂還空無一人,賴寶婺在上面彈唱,邵天賜蹲在臺下給她錄像。那時候的她身上只泛着淡淡微光。
這一次,她變得更加明亮、皎潔,卻又不張揚。
每一朵花都是會開的,只不過有些早點,有些遲些,每一朵花開放的時候,花期都是她們最美的樣子。
後臺的演員們分外激動,下來臺,學生們又蹦又跳,簇擁着賴寶婺。剛剛那個母親的角色也是她,她抱着孩子還有些不好意思:“排練太趕了,很多細節部分都沒處理好。”
“夠好了,”婦聯主席坐鎮後臺,臺上臺下兼顧看得一清二楚,此刻一臉激動,“絕逼第一,你們是沒看到,臺下幾個大領導看得目不轉睛,可投入了。”
“真的?”問話的學生神情振奮。
“真的!”
等十二班學生歸位時,最後一個節目剛好結束。終于到了扣人心弦的公布排名環節,由領導和年級代表老師打分,主持人公布,從三等獎到一等獎。到第一名的時候,主持人還特意賣了個關子,問他們覺得今天哪個節目最好,臺下說什麽的都有。一番玄虛過後,名單這才公布,舞臺劇《夢開始的地方》跟一個民族舞并列第一,這個舞蹈是學校歷年的保留節目,上過幾次市裏的大型表演,拿第一實至名歸。
名單剛一公布,就聽臺下一聲尖叫,十二班後知後覺,過了幾秒才開始沸騰。到了上臺領獎的環節,學生們都很識趣,拱班主任梁思文出來領獎,梁思文本來也沒報什麽希望,沒想到這幫學生這麽争氣,竟然捧了個第一回 來,讓她在高二班主任中間大出一回風頭。她笑容滿面,兩手亂擺,不肯去,叫賴寶婺牽着小朋友上臺。演小孩的小女孩還是問隔壁班語文老師借的,小名甜甜,正好三歲半,從小跟着媽媽來學校玩,混得臉熟,上臺後一點都不怯場,落落大方。
主持人把話筒遞到小女孩嘴邊,不待提問,小女孩就開始自我介紹:“大家好,我是甜甜,大名王思雨,我今年三歲了,我的英文名字叫……”臺下響起一片善意的笑聲。甜甜害起羞,把頭往賴寶婺胸口藏,手環住她脖子,只露出小半張臉來看臺下。
高斯就在那片笑聲中提了提唇角,目光不改地看着舞臺,所有人都在笑,除了他。
他的目光只有一個方向。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笑,目不轉睛,看不夠一樣。
像看一朵花的開放。
盈盈、靜靜,在輕柔的風中,顫巍巍地張開了第一朵花瓣,竟然是那樣的溫柔。或許女孩天生都帶有種母性,而這種母性一旦流露,會讓人的眼睛跟心都變得柔軟。
從大禮堂出來,天色還早,學生們鬧哄哄地各自回班。賴寶婺收拾好書包,跟嚴歡一起下樓,她也在節目中,參演了其中老師的角色,此刻難掩興奮,叽叽喳喳地跟她描述表演時那驚險刺激的各種瞬間,說到激動的地方又蹦又跳。賴寶婺笑着聽她講,一步一停地走下樓,她沒換衣服,就在外面披了件校服,百褶裙下一雙腿又細又直,看得跟在後面的一群男生寂寂無聲,眼睛都直了。
幾個男生從樓下上來,拐了個彎,高斯單手插兜,低頭看路的眼在遇到障礙後自然地往上,腿、腰、胸,最後才到臉,她臉上的妝還沒卸,嘴唇紅紅,眼皮晶亮,像個大姑娘了。幾秒鐘的掃視,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的清清楚楚。賴寶婺原本跟嚴歡在說話,慢一拍地轉過臉來,看清他,頓了頓。高斯一句話也沒有,表情冷淡,像沒看到她,擦過她肩繼續往上走。他出乎常理的冷漠讓她感到微微的意外,但賴寶婺并沒有往深處想,她聽着身邊嚴歡語氣誇張的描述,笑得眼睛都彎起來。
兩人很快下樓,跟在她們身後的男生卻發現自己走不動了,他一低頭,發現自己校服的後領被誰拽住,拽住他的人手勁奇大,男生剛要發飙,擡頭看到那人的表情就萎了,高斯聲音冷冷:“你待會兒下去。”男生讷讷不敢吭聲,直到兩個女生下完樓,背影消失在放學的人潮之中。
不要試圖去理解一個青春期男生的想法,因為很多時候連他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在那之後,高斯對賴寶婺的态度明顯冷了起來,哪怕校園裏迎面撞見,也只擦肩而過,一句話不說,像是回到了入學之初看不慣她的時候。賴寶婺以為是自己生日那天說的的那些話奏響,心想,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