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這不是她想要的對不起
因為明天是元旦,晚上就是真正意義上的跨年,賴寶婺約好了跟邵天賜一起跨,結果還沒到十二點她就困得睡過去。第二天一大早陪張美琴出去逛街,各大商廈趁着元旦大搞促銷,張美琴一邊嫌棄也沒便宜多少,一邊瘋狂shopping,大包小包滿載而歸。
三天假期轉瞬即逝,假期過出的頭天課上所有學生都患上了假期綜合症,提不起什麽勁兒,作業也交得拖拖拉拉,一直到第一節 課都上完了才收齊,賴寶婺把習題本抱到梁思文的辦公室,幸好梁思文也沒說什麽,賴寶婺正要出去,梁思文忽然把她喊住:“寶婺啊,你幫我把高斯叫過來一下。”
賴寶婺提着一顆心進教室,見到他空空如也的座位時才松了口氣,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退而求其次,通知了高斯的前桌,一個臉胖胖的、話不多的男生,讓他代為轉達,男生推了推眼鏡說:“我知道了。”
上午第二節 課剛下,賴寶婺正伏案整理上節課的筆記,忽然一個陰影落在她課桌,她還沒有所反應,離她周圍方圓一米的生物都以光速變得安靜,安靜到她都快聽清身後邵天賜的呼吸。
一呼一吸,賴寶婺的心也跟着一沉一起。
她慢慢地擡起頭。
高斯倒是比她平靜,也比她淡定:“梁老師找我?”
她懵住,過了幾秒她無聲地點頭。
高斯看她一眼,轉身走了。
安靜的教室又聚攏來一點點的噪音,說話聲和笑聲漸漸響起,像是關了靜音的舞臺,又有演員陸續走上來。邵天賜輕按了按她的肩,有着鎮定的功效。
梁思文找高斯不為別的,原來是為了尖子班報名的事,南方的學校分科好像都挺早,高一下就基本确定了文理,這次尖子班選拔梁思文把他的名字也報了上去。學校的尖子班跟飛行班又不一樣,主攻奧賽方向,梁思文一直以來挺看好高斯的數學。
僅僅只是“高斯找賴寶婺說話”這件事,就在短短一個課間裏傳遍了班級每個角落,在這群無聊苦悶的高中生當中,一點點八卦都是他們津津樂道的話題,日記不可避免地再次被提起。只是當事人賴寶婺并沒有他們想的那麽在意。
但是卻讓簡薔非常的在意,不過她已經沒有資格去向誰展示。
故事裏的每一個人都不清楚每個情節的意義,一個眼神,一個動作,無論被如何拆解都找不到真正的隐喻。
難得有一天不上晚自習,邵天賜等她收拾完課本,跟着她一起下去,他們在一樓的拐角分道揚镳。
邵天賜再三跟她确認:“真不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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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寶婺搖了搖頭:“姑姑家裏有事。”
邵天賜也不堅持:“那你路上慢點騎。”
她露齒笑:“這還用你說。”
她去學校的地下自行車庫拿車,下臺階的時候剛好有個男生推了一輛山地車出來,兩人交錯而過,誰也沒多注意誰一眼。等賴寶婺推着自己的單車出來時,高斯還站在樹影下看手機,旁邊拄着他的山地車,一只耐克單肩包挂在車龍頭,像在等人的樣子。
賴寶婺騎着車,跟一群出來的學生一起從他旁邊騎過。
放了學的學生絡繹不絕地湧出校門,每經過一個路口都有學生散開,同行的學生漸漸少了下來。賴寶婺在距離姑姑家的最後一個路口等紅燈,忽然身後有車按了下喇叭,吓她一跳,她回過頭,就看見了高斯。
确切地說,她不是認出了高斯的山地車,而是認出了他挂在車龍頭上的那只耐克包。有時候賴寶婺也奇怪,為什麽男生們都只背一只單肩包回家,他們的作業放在哪,課本和文具又放在哪?他們回家難道都不複習的嗎?
她看了他一眼,他低着頭一直在看手機,紅燈轉綠,凝滞的車流又開始緩緩流動。
她用力踩下車镫,自行車向前駛去,她相信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巧合,直到她跟高斯的山地車一前一後地駛進小區。姑姑目前住的房子是廠裏分配的職工房,九幾年建成,在四周一片新開的樓盤下顯得格外老舊。幾年前就在傳要拆,但是這麽多年過去了遲遲都沒有動靜。
賴寶婺把車停在樓下,拿車鎖鎖好,若無其事地進了單元樓,然而一進樓道她就加緊腳步,埋頭往上跑,一口氣跑到姑姑家裏,進去第一時間就是把門反鎖。
背靠着門,她一下一下地喘着氣,過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好神經。
等緩過氣,她放下書包,走到客廳窗邊,揭開窗簾的一角往下看。
過了一會兒,從隔壁幢的樓裏跑出來一個穿着二中校服的男生,跑到高斯的山地車邊,遞給他一本課本,高斯接過去翻了幾頁,放進包裏,兩人站在樓下說了幾句話,最後男生拍了拍高斯的肩,高斯就騎着自行車走了。
後來她把這件事當成一個笑話跟邵天賜講,邵天賜聽得差點笑死。賴寶婺是個天生會講故事的女生,聲音動聽又清脆,把自己當時的疑惑、恐懼、不安描述地栩栩如生,說到最後自己也笑了,跟他說:“我當時真的吓死了,還以為他又要……”她停住,這本該是已經翻過去的一頁,她沒有說下去,她臉上的笑也沒有下去,似乎那是一個可以一笑而過的故事。邵天賜說:“以後我送你回去。”這次他沒笑。
賴寶婺現在很少住宿,宿舍有個女生一直跟她不太對付,就是那個問她跟邵天賜是不是認識的女生,她跟孫欣欣要好,把賴寶婺的壞話傳到了簡薔那裏。簡薔有一次跟高斯一起從辦公室裏出來的時候随口說到了這件事:“曹倩說賴寶婺不愛洗澡,宿舍被她弄得臭哄哄的。”簡薔語氣煩惱,認真替她朋友操心,“欣欣說她一直想搬出來住,但梁老師不答應,讓她們自己想辦法解決,問題是這種事怎麽想辦法你說是吧。”
她看向高斯,高斯一眼都沒看她。簡薔的心底由此閃過一陣短暫的失落。
自從她提出分手之後,她發現高斯對她的态度整個淡了下來,對她跟對班裏其他女生好像沒什麽區別。
他們一前一後地進了教室。賴寶婺站在黑板前擦上節課老師留下的板書,高高的馬尾在腦後一蕩一蕩。高斯從她身後走過,他沒從她身上聞到什麽難聞的味道,要說有,也是她頭發上散出來的柑橘香氣,很清也很淡,只在擦身而過時才能嗅到。
所以每次經過她時,他都會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穿過班裏打鬧的學生,高斯走回自己座位坐下。背倚着牆,偏過臉,他面無表情地看着賴寶婺走下講臺,她的座位此刻正被邵天賜霸占着,男生趴在一摞書本後面睡大覺,骨節分明的一只手垂落桌前,腕骨突出,手側靜脈清晰可見,長腿長腳都沒地方放,伸到了過道。
她苦着臉站旁邊,也不知道該不該叫醒他。
他們關系很好,班裏長眼睛的都看的出來,這種好甚至超出了男女生正常交往的界限。神奇的是,誰都不說什麽,連班主任梁思文都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班裏有傳聞,說他們兩個初中就在談了,男生就是為了女生才轉到這裏來的。
高斯從桌肚裏掏出下節課要用到的課本,擺弄着手上一張試卷,他歪了下頭,越過過道上的學生,若無其事地又掃去一眼。
位置已經換回來了,賴寶婺坐在桌後低頭寫字,怕冷似的,腿上蓋着一件男生的校服外套。邵天賜跟隔壁小組的男生說話,聲音太大,她受不了地捂住耳朵。邵天賜松松垮垮坐桌上,一直用手戳她的背,磨她去給自己倒水。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賴寶婺很不耐煩地吼他,結果把跟他說話的男生吓了一跳。邵天賜自己沒心沒肺地在旁邊哈哈大笑。
距離晚自習開始還有半個鐘頭時間,高斯推了幾個叫他去打球的男生,到行政樓頂樓吹風。兩手擔在欄杆上,高斯站在走廊看一樓操場上的學生打球,行政樓外有棵樟樹,已經長到了齊樓的高度,綠葉茵茵地蓋着自己,他心想,長得這麽用力幹嘛,反正以後都會謝的。
身後教室的門突然被人從裏面推開,那本來是一間放實驗器材的空教室。他轉身看去,賴寶婺抱着一把吉他從裏面出來。淡掃她一眼,高斯漠然地收回目光。
賴寶婺更不會理他,兩人擦肩而過。忽然她發現自己走不動路了,她皺着細眉回過頭,發現一件烏龍的事,她的吉他挂住了他的褲子,他今天沒穿校褲,而是一條上面全是帶子的工裝褲。見她回頭,高斯跟着低頭看了看,嘴裏靠了一聲,自己動手把帶子解開,賴寶婺忍耐着,等他弄好之後轉身下樓,走下一層,一道腳步聲不遠不近地跟上自己,懶散、拖沓。那天回家的畫面又悄無聲息地回到眼前,這次的恐懼變少了,更多的是疑惑。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保持着兩三步的距離,高斯漫不經心地跟上她的腳步,看着女孩晃在腦後的馬尾,散在耳邊的碎發,裹在校服衣領的細長脖頸。男生的話就在她的耳邊,痞痞地,又懶懶地:“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還會彈吉他。”
他走到她面前去,站在下面一階淡淡看她。
“是加個好友都不行嗎?”
她先是愣了一秒,無形的怒火漸漸盈滿胸腔,她怒視高斯,因為生氣,她的五官變得如此生動。
一個男生什麽時候懂得欣賞異性,可能八歲,十八歲,也可能要到二十八歲,那是他們情窦初開的一瞬間。
看着女孩漲得通紅的臉,他低聲道:“我跟你說對不起。”
賴寶婺表情驚怒。
這不是她想要的對不起。
這不是!
賴寶婺想過很多次,但不是眼下這樣。她冷冷看他,眼中帶着輕蔑,這種輕蔑看在高斯眼裏,是永遠都沒有轉圜餘地的意思。
他慢慢皺起眉頭。
然後什麽也沒有說,賴寶婺繞過他,快步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