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 四月将末,花落莺飛,草長葉密,又是一年春夏時節。這個時節清爽宜人,比春夏更有生氣的是和睦歡喜的景象,處處睦語笑言,出城野游的人不絕絡繹。
城外,林邊,小道,人稀。
“身子還需要精心調養,你可不得什麽都由着自己的性子。”女子話音溫軟清淺,聽入耳裏,叫人十分喜歡。
“這話再說呀,我只怕耳裏要長繭了,”悠緩話裏俏皮而不顯俏皮,那人難得笑意誠摯,年紀稍幼些許,“我心裏有數,你也別勸我了。”
聞言,對方婉婉搖頭:“就知道怎麽說,你也不肯聽。”
“哪裏的話,我明明放在心裏了,”那人又說,“是怪呆在屋裏的日子太久,我若再不出來走走,怕要悶得緊了。”
“你啊。”對方輕輕罷首,似是無奈。
“說來該擔心的人,更應是你吧,”女子步子頓下,看着她,面色常慣,話中帶憂,“你先來總是鎮靜自若的,自打我醒來,你卻整日都這樣淡淡愁緒。”
聞言,對方稍做一頓,随而笑言:“我自己倒不曾有覺。”
“于你所作所為,我不是以為,”那人面眸未變,話音沉和而悠然,“我不及你心思細膩,但也不是不懂察色觀變,好歹也是一宮宮主,內外時局皆有聽探,你不該如此低估我,姐姐。”
唐昕萏被人說破也不多有去顏,她說:“你既心知,便不該深究的。”
“便是身于局外,我也會難免好奇,”奉黎蘇答道,“你向來不管江湖之事的,突然在年內時間裏把門派格局重新洗牌,這該如何解釋?你如此大動肝火,難道不是為了她?”
“此人并不簡單。”奉黎蘇如是道。
唐昕萏并不認同,答道:“是門派內鬥相争的結果,并非我的主意。也與她無關。”
“知你肯定會撇清幹系,卻不知更顯欲蓋彌彰,如此,我便如心以為了,”于唐昕萏的遮掩不提,奉黎蘇心中更為篤定,笑意正起,意味漸濃,“即便權當所做一切是為了我,但龍衍背叛一事,給你了頭緒。我是病了,卻不是不知你性子。不予否認,我确實極喜歡你的雷厲風行。”
唐昕萏不再答話,似是默認又似心有所想,久久,淺嘆一聲,旁人并無所察意,她說:“是否落雨了?”似問卻不是問,唐昕萏稍有昂頭,面龐觸到那絲絲點點的涼意,她恍然想起洪都府門前的那場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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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如隔世。
斷續間竟然已經過了兩年,然而再也不知廉婺的去處。也派人找過探過問過,廉婺卻同人間蒸發了一般。對廉婺的軟心舍救,唐昕萏最初的驚詫歉意與欣然已然不再,如今剩下的只有不可說的愁憂。
……到底在哪裏。
“你看,”奉黎蘇走得遠了,并且喊唐昕萏過去,“這裏有荼蘼,開得美極。且花心竟為不曾一見的殷紫色。”身邊的花色澤淡雅,蕊瓣婀娜,馨香清怡,自然看得滿心愉悅。
但奉黎蘇落腳的地方畢竟偏僻少人,這一路的花開得比別處更為美異也情有可原。對奉黎蘇的訝然,唐昕萏并不在心,遠遠看了眼,點頭作為示意。
“不若摘朵帶回去。”奉黎蘇撫着裙擺彎腰就要摘下一朵。
“你且當心。”唐昕萏話音不遠傳來。
奉黎蘇點頭,摘下花朵時候顯得小心,花瓣易折,花莖有刺,摘花的時候實在不能大意。
唐昕萏見人把花取回來,放落自己掌心上,凝視那朵白花,花蕊确實如奉黎蘇之言,她不忍低吟:“韶華極勝惜短時,花事終了是荼蘼。”
“為何這樣講?”奉黎蘇是知而問,不願見唐昕萏失意過往,講道,“要我說,三春而後諸芳盡,微風過處有清香。”
“清香偶留,終有散時。”唐昕萏說着花,也在說她,如今一想,這荼蘼與廉婺倒是十為相似。傲然靜放,百花不争,卻也只昙花一面,多荊疏離。但又如那荊刺上的花蕊,再無情亦就掩不了心軟——廉婺終究還是肯救她,肯救奉黎蘇。
那天醒來,找不見廉婺和金蛇的失落惆悵,唐昕萏還記憶猶新。廉婺離開砂紫樓的時候,竟然無人知曉無跡可尋,明明是那樣大的活人!若廉婺不是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唐昕萏的愧疚也許能減去不少,但廉婺還是救了她,讓她變得如此心神不安。
唐昕萏也在心中反複忖着,廉婺為何要救她,為何。唐昕萏心中起了矛盾,若不是為了奉黎蘇,她寧可不要。
時至如今,她仍有派遣樓中弟子搜尋廉婺的下落,只是回來的消息叫唐昕萏更灰心。
不知廉婺現今過得如何,身上的傷是否已經痊愈?畢竟洪都府是對她的最後一眼,唐昕萏惦念得太深,并未注意到前來傳信的弟子。
“知世先生派弟子來,邀您與宮主午時到月禀莊小聚。”
唐昕萏未有回應,反而是聞言的奉黎蘇回頭同她說:“午時也将近了,我們這就過去吧。”
唐昕萏恍然聚思,正作額首,怎料手心一晃,捧住的荼蘼竟悄輕晃掉落一片,花瓣随着清風卷轉,飄搖落到雨濕的草地。
再美也終會離散,于是這樣輕易別離。
“既然花不成形,這朵就不要了吧。”不等唐昕萏制止,奉黎蘇已經把花從她手上又了接來,似乎憐惜又顯狠心地将它輕吹落地。
唐昕萏覺得有些可惜,但也由了奉黎蘇去,垂下手:“走吧。”返身折回,略顯清冷也不見留戀地與奉黎蘇随後登車離開。
……
少了打攪,這片罕跡的叢地又回歸了靜谧。一陣夾雜細雨的風吹拂過,那朵捧落在地的荼蘼花,竟化成一縷細煙飄然不見。
花期凄凄,心中惘惘,作別相逢,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