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幸虧是口枯井,且井內尚有餘熱,廉婺才不至于半日的昏迷裏送了命。當然,還得多虧一人,不然這兩人高的井口她也出不去。
被困了六天,廉婺只靠雪水充饑,人早已精疲力竭,更是命懸一線。廉婺已然虛實不分,半醒半睡間,有好幾回聽見有人在遠處喚她。後來脖頸猛然砸入一冰塊,她才虛虛擡頭。
不知是誰先找到了她,随後尋來同伴,對只能任人魚肉的廉婺言語相譏并不斷往井內扔雪球,他們竟是想活埋了她!廉婺哪有還手之力,縮成一團任由欺淩。身子既沉又痛,愈來愈烈的困意襲來,廉婺知道自己睡去便再也醒不來,等待命隕的身不由己讓她心如死灰,對那些視人命草芥的輕浮之舉她讓憤恨不甘,然而位低身卑卻叫她莫可奈何,反反複複反反複複……直至她感受不到疼痛,再次聽到了聲音,聲音變得清晰,頗為熟悉。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将麻繩纏在腰間。等被拉上來的時候,廉婺卻來不及看一眼救她的人,虛弱地昏了過去。但她知道,救她的人,是他,是那個會為她門前掃雪的人,那個會為她耍劍演舞的人,那個會為她親手戴簪的人。
若游禺司能早一步請假返京從獵場回來,天下就不會大變,至少廉婺還會是那默默無聞的女子,在這鮮為人知的地方度過蒼涼寂靜的餘生。然而,困在井裏的那時,萬念俱焚叫廉婺反而豁然開朗,想通了許多事情,再度醒來,人就有些不同了。
變得陰郁而古怪。廉婺開始不與外人說話,被人欺負了亦就視若無睹,一日到晚神神叨叨自言自語,讓人一度以為她被磕壞了腦袋。期間,游禺司請過許多太醫,卻因廉婺脈象正常、體質虛弱但無病疾,無人能得出結論。
廉婺這個模樣依維持了半年餘,後來自己好了。或許之前人太病瘦,病愈後的廉婺豐腴了不少,讓氣質改變許多,陌生得有些叫人認不出,但這不妨礙她醞釀已久的計劃。
那是一場接待外國使節到訪的席宴,廉婺早前便毛遂自薦要為游禺司舞劍時伴舞,于是一夜之間,蚩惑之名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蚩惑,原為廉婺姓名。是後來欲意長生不老,然而二心不顯起誠,道師廉竼于是将她一分為二,廉婺疼寵現在的蚩惑才換了白偲的姓名。當年二身為一,雖然廉婺之心專顧朝政不問後宮,但難免被另一人情緒左右,常會一心二用。就算不能再為一身,如今分開,也不一定是壞事一樁。但後來人叫廉婺卻是事出有因。
說來也是話長,不過也不是不能簡言而括。廉竼與她當時無路可逃,于是選擇投奔茗樊樓,做了茗樊樓的入門弟子。廉竼骨骼奇異,功夫上乘,求學之心又重,自然受門派喜愛。但廉婺毫無天資可言,就連基本的功底沒有。怕別人不肯收她,廉竼這才謊稱她是自己胞妹,叫茗樊樓掌門勉強納廉婺為入門弟子。
而後,廉竼練她為藥蠱又是另一件事了。
……
廉婺想了許多,蚩惑連喚她兩聲她也不予回應。
“看你悶悶不樂,可是想起了當年的不快?”蚩惑說。
“一切如你所願,又何必明知故問?”原以為過往久矣,不料仍舊歷歷在目。廉婺口吻不悅,很是不高興,“假情假意,做給誰看!”
“也罷,反正朕如今說什麽你也不肯信,”蚩惑輕輕搖頭,連着說,“也罷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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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對我早已失望,如今這傷神的模樣又為哪般?”廉婺不住諷嘲,“我不會為此心生愧意,你也妄想能我能軟下心來。”
蚩惑收回目光,擡起手,細細打量起塗了蔻丹的指甲,紅色如此鮮豔如同血滴:“朕如何以前不覺你這樣固執?”
“放不下的人是你。你踏入這裏的一刻,便不再與人間相争。你那卷土重來的野心,不過是你一時興起的決意。我說,你若能回去繼續沉眠,不與我為敵,我答應你,不再讓人再闖入這裏,擾你的清靜。”廉婺看着那指甲,想到了臉上的傷。蚩惑曾說過,蔻丹花的顏色不夠豔麗,與血同用,蔻丹的色澤才是上佳。蚩惑別的地方不挑,偏偏喜歡往人臉上抓幾道,但又覺得力道不夠,久而久之,她的指甲蓄得又長又尖。
“是麽?你可會真如朕意?”蚩惑沒有擡頭,悠悠哉哉地問。
蚩惑話裏能有幾分認真?廉婺并無懈怠,就事論事:“若是真心,我自然竭盡全力。”
“太自以為是!”話音未落,廉婺只覺身子被一股煞氣緊壓心口,半身被打進牆裏。廉婺慶幸早把瓷壇取下,不然後背可要被碎瓷片戳出幾個血窟窿來。
廉婺動彈不得,卻不驚訝蚩惑的舉動突然:“過了這樣久,脾性還沒有改變,依舊反複無常。”
周遭煞氣更重,蚩惑更是笑意開懷:“朕的,亦是你的。”
“所以,”蚩惑口氣一變,王者的霸道之氣叫人心生敬畏,目光透徹而犀利,“朕要的,你必須雙手奉上。”
任誰也扛不住這樣的壓力,廉婺的傷口被震裂,滲出更多的血,她不甘屈服:“你別想。”
“那朕要看看你能如何阻撓了,”蚩惑笑聲悅耳,張揚而輕狂,“你以為,朕不知你意圖所在?”
“事事你都要心裏有數,”廉婺眉心一斂,“不過,我此刻的心思并不要你揣測——我剛才就說過了,你在這墓穴裏稱主稱王可以,我不許你……”就算沒有剛才的試探,仍知蚩惑如何也下不了殺手,廉婺才能一次又一次拂蚩惑的逆鱗。此刻快被蚩惑掐得斷氣,她還是那樣固執着地說了下去。
廉婺岔開了話,卻并非蚩惑所想,她接着剛才的話說了下去:“你以為你拖延時間便能争取一切?她身受重傷,又被煞氣所侵,生死一線,你如何指望她?便是真能醒來,你又能有幾分勝算?你如此高估她,朕認為,你不過是在放手一搏。”
“……我可不認同。”即便吞咽時候極為難受,廉婺仍舊費力地講着話,意料之中又不忍埋怨,眼眸落在了蚩惑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