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愛你
第61章 愛你。
程識到家時, 程宇正要離開,說是晚上有個設計圖要得急,得回酒店去加班, 不能留下吃晚飯了。
程識點點頭, “好,那明天見。”
任明堯還待在廚房裏,暫時走不開身。這些家務事他從前就是不樂意幹,熟練了其實不是什麽難事, 現在越來越得心應手,整一頓簡單的晚飯不在話下,偶爾研究一下還能給煲個湯。
程曉君乖巧等開飯, 白嫩肉乎的小手裏捧了一枚彩虹印章倒騰着玩。是昨天游樂園裏的紀念章。
程識本來想抱他, 不知為何卻沒伸手, 只是坐在他身邊, “小君……去游樂園裏玩開心嗎?”
程曉君點了點頭。
“那下次想去哪裏玩?小叔叔帶你去好不好。”
程曉君想了想, 說, “去爸爸家玩。”
程識顯然沒有料到這個回答, 怔了好一陣才勉強笑出來, “……啊。”
“程識。”任明堯叫他,“過來嘗嘗味道。”
“就來。”
程識悄悄深呼吸, 收起多餘的複雜情緒,揉了揉程曉君的腦袋, 起身到廚房幫忙端菜。
任明堯留意到他狀态有些疲憊, “跟編輯聊得不愉快?”
“還好。”程識說, “就是一直在聊工作, 有點累。”
怡禾提出的合作太出乎意料。即使他拒絕時毫不猶豫也不後悔, 卻還是免不了會對自己今後的職業生涯感到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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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積攢的人氣都留在了舊網站上。連載平臺換到國內, 他會注冊新的賬號從頭開始,一切會如何發展都還是未知數。
沒有了那些博人眼球的香豔畫面,或許他的作品不會再受到什麽關注。他以為眼前的成就是一個好的開始,但也很有可能,已經是他的巅峰了。
這麽多年來,他只會畫畫,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這份工作上。如果連畫畫都做不好了,他還能幹什麽呢?
這樣想,小君跟爸爸走才是最好的,畢竟他連自己以後的前途都無法保證……
程識心情越發沉重,甚至少有地浮起幾分躁意,只好将目光轉向人類幼崽以撫慰心情,順手拿掉那枚漂亮的彩虹章——他連吃飯時都要握着,“小君最近買了好多新玩具啊。”
程宇買給他的自不必說,但這些新玩具裏有一大半是沈蔚然買的。被崽他爹要求要跟崽處好關系,沈蔚然能想到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就是送玩具,送一大堆玩具。
這位沈總的行事風格就是花錢辦事。其實也不能算錯,起碼現在程曉君真的願意搭理他了,在拆不開玩具包裝盒的時候。
程曉君不像別的孩子喜新厭舊,新鮮勁兒過得快一下午能拆好多。他拿到新玩具時一整天就只玩那一個,因此家裏還有許多盒玩具沒來得及拆,都堆在床頭堆得高高的。
任明堯對此評價:“小敗家子。”
程識其實也覺得買太多玩具有點浪費,但想想是自己疼愛的寶貝,那就買多少都不嫌多了。
“老話怎麽說來着,男孩兒要窮養。”任明堯盛了湯,放在他手邊問,“要不要放糖?”
“要……男孩子也要富養啊。”他反駁道。只有小時候被好好地愛過,将來長大了才會做什麽事都有底氣,才不會對別人的好意戰戰兢兢,“免得像我一樣,一件外套就被騙走了。”
這句無心的話說出口,兩個人同時一愣。
程識慌亂地移開目光,要想些什麽話題快點把這茬蓋過去的,可今天腦子偏像生了鏽,遲鈍得厲害。他只能聽着任明堯說,“我們第一次見面,我給你遮雨的那件校服外套,你是不是到現在都還沒還我?”
“……”
“你是不是從沒說過喜歡我?”
“怎麽忽然……”
“也從來沒說過,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程識慌得更徹底,不明白他為什麽一下子說出這些話,“說好不提以前的事了。”
任明堯原本打算晚飯後再好好談的。但看程識心虛得這樣明顯,有些事情昭然若揭,“你給我寫過情書嗎?”
他終于沒有忍住,問,“為什麽不告訴我?”
為什麽不說。他們同處一室這麽久,當然不可能是找不到機會,那就只會是有意瞞着。
程識腦海中一片混亂,完全想不明白情書的事他是怎麽知道的,只能幹巴巴地說,“反正都是過去的事了……就算我說了,你聽完也只會心裏難受,又沒辦法再改變什麽。”
任明堯說,“我寧願難受着,也好過你撒謊騙我。”
無形之間一直繃在心裏的那根弦,之所以繃着,果然是有原因的。
他現在懷疑程識從一開始就沒說實話。那一切的災難——黑暗的小巷裏放棄求救,辍學離家,獨自一人生活了八年,程識說那一切都與他無關。
可現在有一封情書,把所有粉飾太平的言語都變成了狡辯。
最令人窒息的現實擺在眼前。不信任也好,不夠喜歡也好,程識什麽都知道,只是不願意告訴他。
他平時無意識的面無表情和故意冷着臉也是有很大區別的。就像現在,程識看着他擺出一副要罵人的樣子,兇得不得了。心裏莫名的委屈混着惱火,嗆聲道,“我騙你什麽了?”
或許是委屈更多。還沒成型的争吵哽在喉嚨裏,沒由來的氣勢弱了一大半,變成一小團嗚咽,“你幹嘛這麽說我……”
是他做錯了嗎?
明明已經盡力讓所有人都好過了。
為什麽還是不滿意?
空氣中彌漫着令人心悸的寂靜。腦海中卻是一片混亂的嗡鳴,程識艱難地轉開頭,這時才發現身邊的寶寶椅是空的。
大概是嫌他們兩個大人太吵鬧。程曉君從椅子裏爬下去,回到了沙發自己玩玩具,正要從沙發再往下跳。
“小君!”程識心頭陡然一空。眼看着他踩着玩具被絆倒,幼小的身體歪斜地撞向茶幾一角,卻已來不及接住。
程曉君慢吞吞地爬起來,茫然地坐在地板上,頂着一腦袋刺眼的鮮紅。
血流進了眼睛裏。
巨大的哭聲後知後覺地響徹客廳。
**
傷口不深,在額頭左側靠近發際線的位置,到醫院縫了三針。醫生說好好養基本不會留疤,劉海一遮就更看不出來了,不會影響小帥哥的形象。
程識整顆心都被愧疚淹沒。那三針好像縫在他身上,醫生的每個動作都讓他疼到倒抽冷氣。
外敷內用的藥要去藥方取。程識把繳費單捏在手裏,“我去拿。你先回家吧。”
雖然這樣想不太恰當,但任明堯覺得當下的他比程曉君更讓人擔心,“你自己怎……”
“求你了。”
他極力壓抑着,在夜晚的醫院走廊裏,懇求般低聲道,“回去吧。”
任明堯沉默了許久,才說,“早點回家。”
程曉君已經哭過了勁兒,安靜地待在他懷裏。程識緊緊抱着他,“對不起……小君,對不起。”
程曉君還不明白,把他撞傷的又不是小叔叔。他舉着手摸了摸程識的額頭,也沒有摸到什麽碰撞留下的傷口,困惑的同時又懂事地說,“小君不疼了。”
他小小的胸膛還帶着奶皂味,卻暖得不像話。程識低頭用臉頰貼着,甚至能感受到不大的手掌在扒拉他的後腦勺,也是模仿着大人的動作安慰。
這麽懂事的孩子,卻要離開他了。
或許這樣才是對的。程識想,跟他這樣的人在一起只會受到折磨。程曉君也好,任明堯也好。
晚飯時任明堯失望的眼神镌刻在他的腦海裏。他好像做什麽都不對,也沒有做過什麽對的事。
任明堯對他已經夠好的了。可他還是讓任明堯難過。
如果他還有一點良心,就應該離人家遠遠的,不要再禍害人家了。
醫院沒有打烊的時間,可家還是要回。
無論今後如何,這個晚上注定不得安眠。
程識想把懷裏的孩子哄睡。已經過了平時睡覺的時間,程曉君又哭了那麽久,這時卻沒有困意,直到家門前,都是手牽手自己走路的。
客廳裏亮着燈。任明堯當然也沒睡,買了材料在給桌角包上防撞條。奶藍色的邊邊角角鋪滿了客廳,每一件有棱有角的家具都變得溫柔。
程識默不作聲地把程曉君牽到卧室裏。連這裏的桌椅書架和床邊轉角都被包得嚴嚴實實,“小君……先在這裏玩,可以不要出來嗎?不要到客廳來。叔叔有話要說。可以嗎?”
他蹲下來和程曉君反複确認,拿出積木倒在地墊上。程曉君似懂非懂地拿起一塊,朝他點了點頭,“喔。”
程識輕輕虛掩上門。客廳裏任明堯正包到茶幾,手邊的防撞條所剩無幾。
“別做了。”他聲音顫抖。
任明堯動作卻沒有停,也沒有接話,恍若未聞地纏完最後一段才轉過身。
“為什麽要這樣?”程識看着一段段溫柔的藍鋪陳在視線所及之處,每一個角落。心酸得不像話,卻連自己都分不清是在質問什麽,在問誰,“小君都要走了!為什麽還這樣……為什麽?他不是我的。”
“小君不是我的。”
他哭了。或許更早些時候,在醫院裏,在餐桌邊,隐忍得眼圈泛紅,早就忍不住了,“我知道這麽想不對……可是我不想讓小君被別人帶走。”
“為什麽他一定要跟別人走啊。萬一別人不那麽寶貝他怎麽辦?別人不會像我這樣對他好了怎麽辦?我想要他健康開心地長大,我想要他過得比我好一百倍。我也可以……我也會照顧好他的。”
最後一句,在今晚的事故發生之後顯得格外沒有說服力,“他……他是我的寶貝。”
“別哭。”任明堯心裏無聲地嘆了口氣,有種早知如此的錯覺,把他拉到沙發上,擁進懷裏,擦掉他臉上的眼淚,“如果你不想,我不會讓任何人把他從你身邊帶走的,好不好?別哭了。”
“可是小君,他好喜歡新爸爸。”
好不容易把這些自私的想法說出來了,終于不用因為在意別人的想法而假裝大方,居然意外的輕松。
父子間天生就有那份血緣牽連的親近感,他看得清清楚楚,心裏一直很慌,“要是……小君是他去了新家,更喜歡那裏,不想要我了怎麽辦?他會不會把我忘了?”
“不會。”任明堯語氣篤定,“你永遠都是他的小叔叔。不管是爸爸還是別的什麽人,誰都取代不了。永遠都替代不了。”
程識撇了撇嘴,好像不太相信,低着頭眼淚還是掉得很兇,“我舍不得。”
“那我當你的寶貝,不行嗎?”任明堯鄭重道,“我當你的寶貝。就算小君走了,我永遠都在。”
哪有這麽大號的寶貝。
大人怎麽都不能像小孩子一樣可愛。
程識原本沉浸在悲傷裏,卻瞥見這個人正經之餘隐隐泛紅的耳根,心裏頭一瞬間湧起的感受很奇妙。
任明堯一只手護住他的後背,傾身去抽了兩張紙巾,給他擦鼻涕。他的耳朵很快變得一樣紅,想了一會兒才問,“你為什麽會知道那份情書?”
任明堯捏着他的鼻尖,聲音變得甕聲甕氣很奇怪。
“我問了程宇。他回去的時候從其他人那隐隐約約聽來的閑話。”任明堯說,“偷偷寫的?怎麽不早點給我。”
他總算沒再否認,又想了好一陣子,才說,“其實寫得很幼稚的。你還要看嗎?”
任明堯意外道:“還在你手裏?”
“嗯。”程識說,“但是是我的。只是給你看一眼。”
“行。”
任明堯跟着他進了卧室。程曉君還坐在地上推積木,他打開衣櫃,從底層的抽屜裏拿出一只舊餅幹盒。
他有很多這樣的容器。無論是儲物箱,還是收納包,再到現在的餅幹盒。小心翼翼藏得嚴嚴實實,像守着潘多拉的魔咒,一不小心放出來就會引發災難。
連要到冬天才肯告訴任明堯的故事裏,都不包含這一項。
程識從信封裏抽出那張被複原了很久的信紙,透明的膠帶把上百片碎片盡力拼湊在一起,卻還是無可避免地留了好幾塊空白。
他把這張脆弱的信紙展開,放在任明堯面前停頓了一秒,就又很快地折起來放回去,“只能看一眼。”
“……”
任明堯只看到了開頭的“明堯:”。工整清隽的字體,是他記憶裏程識的手寫字,時隔多年再看到的一瞬間,身體像過了電一般隐隐發麻。
怕他搶似的,程識重複道,“這是我的。”
任明堯忽地想到,自己曾看過一句奇怪的話。忘了是在哪看到的,說“我暗戀你這件事,與你無關”。
當時覺得不可理喻,眼下卻無須多言就茅塞頓開。
他沒有再追讨,看着程識謹慎地把自己的寶貝收好。蝕心的酸楚彌漫難言,“是那天在巷子裏,被他撕的嗎?”
“……嗯。”
他放回餅幹盒,拉着任明堯回客廳,小聲道,“小君在這。我們出去說。”
秘密守不到冬天,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沒有那樣好的表演才能,時刻都能将情緒完美地隐藏。即使沒有程宇傳來消息,任明堯也遲早會發覺不對勁。
他只是在一廂情願地把坦白的時機往後拖延罷了。
“我是在那天晚上骨折的。蘭姨知道以後,隔天就把我接走了。她帶我去的醫院,她陪我做的手術。我在醫院裏拼了好久,有的碎片實在找不到了。護士還幫我拿酒精和棉簽擦掉上面的泥水,幫我借透明膠帶。”
程識雙手交疊,攥緊輕顫地指尖。
既然要說,那就說好了。
“我不敢回去。我不敢見你,只要我不見你,家裏的人就不會知道你是誰,只要我消失了,他就沒有理由到學校去把事情鬧大……我真的害怕我怕死了!我們明明什麽壞事都沒做過,就因為一份情書,你就會被大家看成和我一樣的人,你都那麽用功了,就因為我,因為我……你會像那兩個師兄一樣名聲掃地,待不下去轉學還要背井離鄉……”
他沒有撒謊。他是真的覺得當初的事跟任明堯沒有一點關系,任明堯沒有做任何錯事,甚至壓根就什麽都不知道。
當年情書的事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廂情願,還差點連累了他的班長。他害怕回去就會變成最壞的結果。所以背井離鄉的人是他就好了,不回去就能當一切都沒發生過了。他什麽都不用面對,所有人都可以保持原樣往前走。這樣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麽?
沒有誰逼着他不去上大學,是他自己意志消沉不想去上。沒有人逼他走,是他自己不敢面對那個最壞的結果,才把任明堯一個人丢在那的。
他剛剛還又想把任明堯丢了!
他聲音裏的起伏越來越劇烈,拒絕任明堯的打斷叫停,也拒絕擁抱。他縮在沙發轉角,抱着頭變成一只球,好像希望自己也變成一團海綿嵌進沙發裏,變成沒有腦子沒有情感的東西,比當人輕松得多。
聲音從一團海綿裏散播出來,也變得渾濁不清。
“我不敢告訴你……怕你會發現,原來我是個這樣懦弱這樣不堪的人。我不想讓你發現,一直瞞着你,所以我不僅膽怯,還虛僞。”
所有人都有資格指責程宇逃避,只有他不可以。至少程宇明着來的,至少人家敢承認。
他算什麽?
他偷偷地做了又藏着掖着,不敢提起。
“現在你全都知道了,明白了吧……無所謂了,我真不知道你喜歡我什麽。我也很讨厭自己這樣的,可是我要怎麽改?我也想知道要怎麽改才能不這樣,可我就是這樣的人啊!我就是這樣的……”
他覺得太累了,從未有過的疲憊。不是因為程曉君或任明堯,是對他自己感到心累。
每次他覺得自己能夠擁有了馬上就會失去,每次覺得生活要好起來了就立刻又要面對點什麽。他責怪不了任何人,因為所有的結果都是由他自己的所作所為導致的。
任明堯目不轉睛地看着他,幾乎能從他蜷縮的姿勢裏讀出絕望的意味。
他在無聲地說,分手吧。求你了。
你也丢下我一次吧。這樣我們就扯平了。
然後他自己滾,滾回到他寂寂無名的獨居生活裏,回到他偏安一隅,與世隔絕的日子裏,不跟任何人産生交集,也不會讓任何人難過。
可是任明堯沒有那樣說,還找到了這一團海綿的開關,脆弱得禁不起一個擁抱,只能輕輕捏他的指尖,一聲聲耐心地喚回他的神智,“程識,睜開眼睛……程識,擡頭看着我。”
“我聽到了。我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現在你想聽聽我要說什麽嗎?”
程識用力地搖頭,想用力地捂住耳朵,卻又啞着嗓子“嗯”了一聲。
恨不得把自己當垃圾攪進掃地機器人裏。恨不得原地消失得幹幹淨淨。
可還是想聽。
在他對自己極度厭棄的時候。在他想要退縮,縮回那個只有自己的世界裏的時候。
溫熱的指腹撫過他哭紅的臉,冰涼的淚水嵌進指紋裏沒了蹤影。任明堯一字一句地說,“程識。”
“我愛你。”
客廳裏安靜無比,只聽得到交錯的心跳和呼吸。
程識緩緩擡起頭來,琥珀色的眼睛浸在淚水裏透着亮光。
不可思議的光,越來越亮。
程曉君扒着門口看了半天,終于耐不住寂寞,頂着腦門上的紗布噠噠噠跑過來。拉起任明堯的手指,笨拙地擺成比心的姿勢舉給他看。清脆的童聲響起,“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熬夜沖一把子
主要寫不到這就卡章良心會痛
嗚
睡啦大家晚安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