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被你吓醒了
夜深人靜, 孩子和狗子都睡了。程識悄悄打開門,輕手輕腳摸進卧室裏,去抱飄窗上那只一直沒來得及拆封的大紙箱。
任明堯同謀共犯, 在門口看着還不夠, 朝他勾了勾手,用口型吩咐,“出來拆,一起看。”
箱子用膠帶封得好好的, 随便兩下還真拆不開。程識也怕吵醒孩子們,不得已把箱子抱了出來,放在客廳裏去找剪刀。
任明堯頗感興趣地端詳, “我記得你當初說是暫時用不上的東西, 過冬的衣服之類的。”
“嗯……還有些是關關送給我的, 就是, 亂七八糟的東西。”
程識哪有勇氣就這麽把自己老底掀出來, 從箱子底下找到另一只軟包, 拉開拉鏈刨了幾下, 把兩只小盒紅着耳根丢給他, “我就這麽多了。你看看保質期什麽……看還能不能用。”
這裏面都是關潼買了寄來的小玩具,之前畫畫的時候當參考素材用過。程識至今都記得自己去拿快遞, 被問到“裏面是什麽東西”時啞口無言的場面。
社恐人不願再想。
“她連這個都會送你?你們關系還真親密。”任明堯低頭看着被他燙手山芋般抛來的小東西,長而有力的手指僅僅是夾着盒子都很色氣。
可剛才卧室裏攢動起來的火這會兒倒滅得差不多了, 另一股邪火晃晃悠悠從心底冒出來。他沉默了一會兒, “程識, 我問你個事。”
“……嗯?”
“挺煞風景的。你要是不想回答也無所謂。”
程識跪坐在箱邊挺直脊背, 溫和的眼眸中水色漸退, 放回不可描述之收納包後, 順手理了理淩亂的發尾,“沒事,你說吧。”
任明堯下了很大決心才問出口。
“在我之前,你還談過幾個?”
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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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副“不管是前男友還是前女友都他媽過去了你說吧我不介意”“煩死了我他媽擱這騙誰呢我就是介意得要死但我不能說”的委屈樣,讓程識覺得他背地裏可能已經被這個問題困擾了許許多多遍,只是怕自己為難才一直沒問出口,直到現在才忍不住了。
有點傻。
程識無奈地笑了:“一個都沒有。”
任明堯試探道,“一個都沒有?”
“嗯。我們倆就是好奇,鬧着玩的,所以買了些東西當……玩具,就想研究研究。”
程識坦誠道,“我整天悶在家裏畫畫,人都見不到幾個的。關關她們也是前段時間才見到面,之前一直都只是網友。”
“真的?”
“嗯。”
任明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玩具”是什麽,心底裏略微意外,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着頭悶聲道,“對不起。”
他知道計較前任這種事小氣又狹隘,但中間隔了那麽多年,總讓他忍不住去想,在他不在的時候,程識是不是也曾像從前依賴他那樣依賴某個人。嫉妒也好,遺憾也罷,誰都不能免俗。
程識自己玩就另當別論了。
“這沒什麽可道歉的啊。”
程識莞爾,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好啦,別多心。也不是什麽要緊的事情,以後這種問題,你想知道就問我好了。”
“你從不問我過去幾年裏過得怎麽樣。”任明堯說,“我以為是‘我不問你的事,你也不要問我的事’的意思。”
程識聞言神情一頓,思忖着說,“我哪還用得着問你本人啊,想得到的想不到的小魚她們都告訴我了。不然我怎麽會知道《雨天》有那樣的由來?她們來跟我說的,可比你問的多多了。”
“你不生氣就行了。想知道什麽都可以,問他們還是問我都無所謂。”
任明堯認真端詳他的神情,“我就怕你有什麽心事都窩在心裏不理人,我又真的猜不出來……”
越說越低沉,程識被最後這“我好沒本事”的語氣逗樂了,點點頭說,“我明白了,以後會問你的。”
任明堯不是個擅長察言觀色的人,或者說,不是個有耐心去想那些彎彎繞繞的人。他一直都清楚,也不覺得是什麽缺點,甚至羨慕這樣直言直語的大方坦蕩。
“這件衣服怎麽這麽眼熟。”任明堯放下一樁心事,瞥了眼箱子,“我們高中的校服?怎麽還留着。”
程識順着他的視線往箱子一角看過去,藍白杠的校服外套疊成個方塊。看得他心裏一突突,“好好的衣服,又沒什麽破損,當然要留着。”
那是任明堯的校服。他用過之後找各種借口拖延沒還,久而久之任明堯都忘記這回事,也可能是性格使然,給他就給他了懶得計較。他就自己留下來了,放到現在。
“留着以後給小君穿?”
任明堯本人一點兒沒認出來。校服外套都長一個樣,他上高中時跟程識的尺碼也差不了多少,這會兒拎出來抖開懷舊,從外套口袋裏飄出一張折過的薄紙。
任明堯順手打開看了一眼,是去醫院檢查時留下的繳費小票。年頭久遠,熱敏紙已經褪色得淺淡斑駁,“這個是什麽?”
“啊……是什麽?醫院的單子嗎。”程識正在走神想校服的事,忽地有些慌亂,“可能是我骨折那段時候去醫院,随手留下的。”
任明堯拿着繳費單盯了一會兒,還翻個面來來回回地看,“骨折了要去挂精神科的號?”
“……”
程識劈手躲過,攥進手心,“都是好幾年的單子了。”
周折了這麽一出,剛剛卧室裏旖旎的氛圍都被打消得所剩無幾。他收好箱子,只說了句“早點休息”,就回到孩子們的卧室裏去。
任明堯沒有傻到再去追問。獨自留在原地,像被留在幾個光年的距離之外,十來分鐘前親密無間的擁吻如同逝去的幻覺。
他有一片不願被任何人觸及的傷心地。
任明堯停了一會兒才起身,輕手輕腳地推開卧室門,小心地避開熟睡的孩子們上床,側身擁着程識躺下。一家四口擠在一張床上。
背後傳來源源不斷的熱度,程識閉上眼,垂在身側的手指被橫過腰間的手握住。
“睡吧。”任明堯說。
他也有一片只留給程識的耐心。
程識低低地嗯了一聲,可怎麽也睡不着。他想起自己小時候,爸媽一直在外地打工。家裏親戚總說,要好好上學要長輩的聽話,這樣父母才會回來看他。
他是家裏最乖的孩子,學習成績也是最好的。他以為只要達到大人們口中的要求,就能早點跟父母團聚。
那年雙親車禍身亡,親戚們起初都不告訴他發生了什麽。前兩年,他都以為是自己表現得還不夠好,所以爸媽不願意回來見他。後來才知道,他的父母遇到意外,再也回不來了,連身體也沒有接回老家安葬。聽親戚們議論說現場血肉模糊,軀體收集不完整。而且橫死在外鄉的人,照規矩也是不讓回家入祖墳的。
那番話一直印在他腦子裏,讓他覺得太可怕了。所以從小到大總想着,等以後有能力離開家一定要死在外面,誰都不準接。他才不稀罕睡進什麽祖墳裏,寧願屍骨流落在外,也不要回家。
可他好像也有過想回家的時候。
在某一段時間裏,即使是那麽可怕的家,他也想過要回去。
程識渾渾噩噩地睡着,腦海中似乎有什麽聲音在吵鬧,越來越吵鬧。
“程識!程!識!程!識!”
他的名字被高高低低的聲音呼喊,如同錯落的交響曲。他這輩子都沒聽過這麽鬧挺的音樂,困倦地翻了個身蜷起來想要捂住耳朵,可手腕被人用力地握住,用力地搖晃。
“程識!程識!程!識!”
他抗拒地往後縮,聲音從後背傳來。往前躲,聲音又從前方侵襲。實在煩得要命了,終于掙紮着從一片混沌的夢魇中掙脫。
“……別喊了!”
程識猛地睜開了眼睛。
房間裏燈都亮着。彩鉛在地板上追着尾巴打轉,床上只有他一個人還躺着。程曉君不知何時醒了,坐在他腦袋旁邊一下下地推着他的肩膀,咿咿呀呀地叫他名字,“程識,程識醒了。不怕。”
任明堯松了口氣,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拉進懷裏,“可算醒了。”
程識迷迷糊糊坐起身,臉頰貼近他胸口,聽見一片不太規律的心跳聲,好像只有自己還搞不清狀況,“怎麽了……你們怎麽都不睡覺?”
“被你吓醒的。”任明堯用手背揩去他額頭的汗,“是不是做噩夢了?”
“……啊。”程識坐起身,頭昏腦漲地揉了揉臉,手心裏很快變得潮濕,“我也不太清楚。”
“喝點水。”
任明堯下床去倒水。他拿起手機看了眼時間,才晚上十點多。
程曉君還在旁邊一聲聲地喊“程識”。他接過水杯灌了兩口浸潤嗓子,指尖點在他圓圓的鼻頭上,“好啦,要叫小叔叔。讓你擔心了嗎?”
“程識,睡不醒。”
程曉君指了指任明堯,“叔叔,擔心。”
任明堯輕咳一聲,“你臉色不好。我看不清你……就把燈打開了,小君被我亮醒的。”
“……”
程識哭笑不得,喝完了水把杯子遞回去。程曉君又叫了他兩聲,“程識,別怕。”
“是小叔叔。小叔叔不怕,小君也別害怕。”
他揉着頭發,想不起自己剛才都夢到了什麽,索性搖頭抛在一邊,嘆氣道,“他最近怎麽都直接叫我名字了。”
“小君說話的第一個字是我的名字,會不會就因為總聽見你叫我啊。”
“我覺得不是。”
任明堯說,“你對着他‘吃飯飯’‘睡覺覺’的也沒少說,他怎麽沒先學點簡單的?”
“……”
程識郁悶道,“那是為什麽啊。”
“他喜歡你。”
程曉君眨着眼睛左看右看。被任明堯揉了揉圓腦袋,“他喜歡你,才會喜歡叫你的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趕太急了不好意思
生死時速要不得
大家晚安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