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有點兇
住了那麽久的房子忽然說要退租,大家都挺舍不得的。房東大姐慷慨地退了他全部押金,還幫着他收拾了會兒房間,叮囑他今後好好生活,半個親人一樣。
程識把數年來的行李家當全部收拾整理完,許多東西都留給了她,算是臨別的禮物。一整個下午都在幹體力活,還得分出精力照看孩子,回來累得只剩半條命了。
任明堯什麽忙都沒能幫上,“怎麽不告訴我要搬家?我今天一直閑着。”
“我自己就能收拾得過來。再說你也起不來床……”
程識把洗面奶放上洗漱臺,看着鏡子裏映出兩個人的身影,無奈道,“你總跟着我幹什麽啊。”
“……”
從他打開行李箱歸置生活用品開始,任明堯就在他身邊打轉,從廚房跟到洗手間,沒見憋出句什麽正經話來。
任明堯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往後退了半步讓出路,仍舊和他前後腳往客廳裏走,“晚上吃什麽?”
原來是餓了。
“你想吃什麽?晚上我還沒買菜呢。”程識嘆了口氣,覺得這人的生活能力跟程曉君差不多水平,“我給你熱午飯,先墊墊。”
他正要往廚房走,聽見側卧傳來拍門板的輕微動靜,立刻又轉了腳步去打開門,把裏面的幼崽放出來,釋放微笑的同時,連聲音語調都不一樣了。
“看看是誰睡醒了~小君睡得好嗎?”
“……”任明堯看得一愣。
變臉真的很快。
側卧的床是榻榻米,他睡醒了就會晃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爬下床,自力更生着陸在地板上,開始新一輪的活動。
程識跟着看了幾次,确認他下床越來越熟練不會磕碰後,就沒再阻止他的探險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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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卧室裏放出來,他搖搖晃晃連走帶跑地奔着程識過來,最後撞在他的膝蓋上,用短胳膊環抱着他的腿,睡得潮紅的小圓臉一陣蹭。
他從老家來的這一個月裏,清晰可見地長了不少肉,小臉溫溫軟軟的。程識心都快被蹭化了,一只手把幼崽拎起來抱在懷裏,額頭抵着他的臉蛋一通親昵,“小君想吃什麽?給你切橙子好不好?小君今天也好乖,要獎勵一下~好乖~”
“……”任明堯幹看着。
程曉君雙手推着他的腦袋,力道不大,就是對大人黏黏糊糊的過度親熱有些嫌棄。但對橙子很有反應,捕捉到關鍵詞,立刻短促地啊了一聲。
奶裏奶氣的一聲,程識又忍不住親了親他的臉蛋,在喪失理智的邊緣,“怎麽這麽喜歡吃橙子,以後叫你橙小君好不好~诶,今天在外面這麽久辛苦了,晚上吃飽飽然後,小叔叔幫你揉肚肚~好不好~”
“……”
任明堯被這一串疊詞輸出擊中了腦殼,有點發懵。聽着他舌尖卷翹地跟程曉君說話,仿佛嗓子裏含了蜜糖,甜得黏糊,奶聲奶氣的腔調哪裏像跟程曉君說話,簡直像是替程曉君配音了。
他平時關起門來,在房間裏跟程曉君說話,都是這個語氣?
程識平時不好意思當着他的面表現得太老父親,搬完家回來倒無所謂了,和孩子親熱完才放下,轉身去廚房切橙子之前看了他一眼。
任明堯輕咳一聲,“我想吃糖醋排骨。”
“好。”
他的語氣俨然恢複到成年人的冷靜,“你想吃什麽先把食材加購物車裏,我手機在那。喏。”
“……”
區別對待了屬實是。
任明堯脾氣直,真上頭了連甲方都敢怼,得虧有經紀人和小助理幫着周旋才不至于英年失業。工作之外,朋友間相處這個性子倒不算是壞事,從上學時起就因為坦蕩仗義人緣頗佳,不少朋友到現在都聯系得不錯。
因此,他覺得不對勁了就一定會問個清楚,昨晚顧及程識和小孩要休息沒有直接去敲門,對他而言已經是善解人意的委婉路線了。
午飯都沒動過,程識已經累了一天,他沒讓再做新的。糖醋排骨說完就忘,晚上還是吃的熱過的午飯。
碗盤都掃幹淨,任明堯才說:“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不滿意?”
路線是委婉了,但“問個清楚”的話術沒怎麽進步。
這語氣,直愣愣的跟要約架似的。程識被最後一口紅燒小土豆噎住:“……為什麽忽然這麽問?”
“因為你和我說話,語氣跟和程曉君說話的時候不一樣。”任明堯如實道。
“……”
醒醒啊你。
“跟小朋友說話當然是用小朋友的語氣。”程識好笑道,“你都多大了?跟你那麽說話,你不會覺得奇怪嗎?”
任明堯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
程識無語地看着他。空氣安靜了數秒,兩人同時笑起來。
大概真是他想多了。任明堯心想,昨晚的電影是就事論事,今天的搬家也是事出有因。
程識表現得很正常,本來就不是那麽小氣的人,他也不該亂猜,鬧出誤會。
但他還是說,“程識,我不是很會揣摩心思。以後你在想什麽,要告訴我才行。”
印象裏他不止一次地說過這句話,如今再聽卻是久違了。
“知道啦。”程識笑了笑,“廚房我會收拾的。你去休息吧,早點睡。”
聽是聽得進去,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
如果每個人凡是知道的事都能做到,這世界上的煩惱會消失一大半。
程曉君下午睡了一路,晚上就比平時有精神。程識陪着他玩了一會兒,哄睡他才去洗漱,已經是十點鐘以後。
在把程曉君接到身邊之前,這個時間還算不上晚。他常常淩晨一兩點鐘才睡,工作或摸魚,跟網友聊天什麽的,随随便便就熬到深夜而不自覺。
開始養孩子之後,他怕有輻射影響小孩發育,也怕有光照影響小孩的睡眠,都不敢再熬夜玩手機,睡得越來越早。現在再看晚上十點,都覺得是個很晚的時間了。
其他朋友照舊是熬夜能手。潼關關給他發消息時明顯還嗨着,據說是跟小姐妹讨論過些天來茂華參加動漫節的事。
【潼關關:我們在說要出什麽角色,然後把cos的道具服裝買一買】
【潼關關:我還是想cos小櫻!上次買的空白庫洛牌還在,到時候我就帶去展子上偶遇親友和神仙太太,逮着誰跟誰要簽名诶嘿嘿】
【乘十:很ok!】
【潼關關:咱就是說,那麽或許,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性,假設大約八成沒準兒我的親親老婆也會出個角色當作粉絲福利呢?】
【乘十:[表情包]】
【乘十:啊這!】
【潼關關:期待的目光.jpg】
【乘十:我沒有什麽想法[捂臉]也沒什麽經驗】
【潼關關:沒關系的!你只要想玩,盡管問我】
【乘十:讓我想想】
【乘十:這次應該先算了吧,我到時候肯定得帶着小君一起去】
【乘十:要照顧孩子的話精力就不夠了】
【潼關關:唉,說得也是】
【潼關關:沒事!反正動漫節每年都有,讓我們相約明年!】
【潼關關:給小侄子的玩具我都買好了哈哈哈放進我的旅行箱壓箱底】
【潼關關:到時候我一定要嘗嘗你的手藝饞了好久了】
【乘十:沒問題~你想吃什麽随便點】
【乘十:不過我現在住在朋友家裏,還沒問過他能不能帶別的朋友過來】
【乘十:如果他介意的話,我就做好了帶去展上給你嘗嘗好不好?】
【潼關關:okk!】
【潼關關:還有我們說好的合照!到時候發微博夢幻聯動我已經能想象到那盛況了】
【潼關關:一定又會有很多人跟我搶老婆!哼!美人親親(*╯3╰)】
【乘十:[表情包]】
【乘十:好啦,早點睡,熬夜會掉頭發的】
【潼關關:ojbk!晚安老婆!】
【乘十:晚安[表情包]】
手機亮光熄滅,程識看着屏幕上映出自己的臉,微微出神。
他想起以前總有人喜歡讨論那種奇怪的問題——類似于“長得好看的人知不知道自己好看”。但這世界上怎麽可能有好看而不自知的人,就算一開始自己沒有意識到,身邊人的反應也會成為提醒。
所以從小他就知道,自己在周圍的同齡人中算是“好看”的那一種。可惜世界給予他的提醒殘忍了些,這種“好看”沒有讓他變得多麽受歡迎,而是成為被排擠的理由。
任明堯不住校,不知道男生宿舍裏對待“好看得不像男生的男生”,是怎樣的一套做派。
和電影裏不同,他反抗過。看出他不是那種任人欺負的性格,明着來的惡作劇就變成了無聲的冷暴力。以他性格陰郁不好相處為由,高中的那幾年裏,除了任明堯,幾乎沒有什麽同學會跟他來往。
可他的性格只是溫和內向,即使變得陰郁,也是後來才硬生生被逼出來的。
程識翻身下床,把手機放遠了些才又回來躺下,擡起手臂壓住眼睛,忙碌了一整天的疲勞從眉心開始擴散。
昨天晚上聽到任明堯對電影臺詞的評價,他有點失态了。
其實他不是完全無法認同——某種層面上看,任明堯的話很客觀,也挑不出什麽錯。
但是那些話,或多或少會讓他覺得,自己曾承受過的折磨不值一提。
高中時的事任明堯一直沒有發現,他很慶幸。
而現在,他不再是那個憋着滿腹心事,每次見到暗戀的班長連話都說不清楚的高中生了。他可以,也應該當個成熟的大人,體體面面地跟任明堯相處,雲淡風輕地度過同一屋檐下的數月時光。
就像任明堯說的,只是搭夥過日子,各取所需。
從前的事,不提也罷。不想也罷。
程識在心中警告自己。
沒有誰會是一成不變的。他們都已經變了。
心中難忘的是曾經的少年,而不是同一屋檐下的那個人。
**
大概是搬家太疲憊,隔天上午,程識一覺睡過了頭。
程曉君一早就醒了,也沒發出聲音吵他,餓着肚子在旁邊左右來回滾,團成一團玩自己腳指頭。
看他坐起身,才扒拉着床頭的紙尿褲,往他手裏塞。
程識秒懂,揉了揉眼睛,笑着摸他小肚子,“拉臭臭了嗎?噫~快起來,跟小叔叔去洗手間換褲褲。”
一般這時候任明堯都還沒醒。他也沒多想,沒換睡衣沒照鏡子,扒了兩下頭發就開門出去,恰好撞見客廳裏忙活的背影。
任明堯破天荒起得比他還早。
看樣子是體恤他搬家辛苦,想照顧他的早餐,但也很有自知之明,沒有禍害廚房和無辜的食材,直接叫了早餐外賣。
熱騰騰的豆漿油條和開胃小菜剛在餐桌上擺開,聽見他開門的動靜,任明堯轉身,“你平時都這個時間起來嗎?”
“差不多……平時更早一點。”
他指指手裏的紙尿褲,“我先去帶小君上廁所。”
“去吧。”任明堯打了個呵欠,一邊點頭一邊繼續倒豆漿,“出來正好吃飯。”
“哦,好。”
程識急匆匆地進了洗手間,關上門給程曉君搞完個人衛生,立刻鞠了一捧涼水潑在自己臉上,用力拍了兩下。
不過是一頓早餐,還是外賣。
就這樣也會感動嗎。沒出息。
程曉君坐在馬桶蓋上,一張冷酷的小臉朝着他,目不轉睛,似乎在思考他自我拍打的原因。
短暫的冷靜過後,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抱起孩子出去吃早餐。
餐桌上向來是說事的地方。他原本習慣性地要叫“班長”,可昨天晚上才剛警告過自己跟過去說再見,任明堯也說了現在再這麽叫不合适,他便也想着改個口。
但他就是叫不出別的了。開玩笑叫個“任老師”還好,但是在說正經事的時候,叫別的什麽都別扭,“那個……過幾天我有朋友來茂華玩,說想見見我。”
一開口就後悔了。
那個什麽那個。說的什麽玩意。
“我能不能請她來家裏吃午飯?”都說到這了,他咬咬牙繼續道,“她只是來吃頓飯,不會留下過夜的。我會在你晚上回來之前就把房間都收拾好。”
任明堯用了極大的毅力才起床陪他吃個早飯,正困得睜不開眼,聞言倒是清醒不少,嗯了一聲,“男的女的?”
沒想到他最關心這個。程識頓了頓,才回答,“是女孩子。可以嗎?”
女的。
什麽關系把人叫到家裏來吃飯?
任明堯煩躁地夾起小菜碟裏的酸豆角,咬得喀嚓響。像是延遲發作的起床氣,聲音冷淡:“随便你。”
“……”
那是可以還是不可以啊。
程識不說話了。
風輕雲淡的大人真不好當。甚至他心裏翻騰的都不是正事本身——在這當口,他都不太在意“可以不可以”的結果了。而是對那口癖般的三個字PTSD發作,腦海中理智的弦啪地一聲崩斷。
前一晚的心理建設都丢到了腦後。程識想,是他要我心裏有什麽就說什麽的。
“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對我說話?”
任明堯聽見他略微發顫的聲音。像是傷心了,又像是氣着了。
程識說,“你這樣,有點兇。”
作者有話要說:
老婆說得對
來遼!
妥妥的
今天可以早點睡
大家晚安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