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跟我住
上一次來醫院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
程識甚至已經忘記了就醫挂號的步驟,好在急診科值班的護士足夠鎮定也足夠耐心,看他急急忙忙地跑過來,話都說不太清楚的樣子也沒嫌棄,問清情況後有條不紊地給孩子做檢查。
最後确定是積食引起的發熱,喂了藥又有醫生給做了推拿促進消化,等燒退了就能回家。虛驚一場。
藥效發揮作用,程曉君沒多大會兒就又睡着了。程識認真觀摩了醫生的手法,決定以後每頓飯吃完都給他揉揉小肚子,然後守在旁邊看着他睡覺,心底裏暗自發愁。
這些天來程曉君一直都是喂多少就吃多少,吃撐了也不說。幸好這次沒出什麽大問題,但是以後呢?真令人擔心。
程識氣餒地想,或許他真的不适合自己一個人帶孩子。可如果連他都不管程曉君,還會有人真心地疼惜這個孩子嗎?
他腦海裏回憶起程曉君衣着單薄地躺在老家地上打滾的情形,再看看眼前小臉通紅熟睡在病床上的孩子,心底充滿了不确定。
對未來的擔憂讓他心情低落,完全沒有注意到遲來的腳步聲。他忘了把病床的簾子拉起來,于是那副垂頭喪氣的模樣赫然裝入另一人眼底。
是為了那個小孩兒來的。
任明堯掃一眼病床便得出結論,自知很不道德,卻還是立時放心了一半。
他在原地駐足了至少十秒,才堪堪引起程識的注意,看着他慢騰騰地擡起頭,和自己對視的瞬間瞳孔震顫,“……班長?”
程識下意識地問,“你怎麽在這?”
任明堯沒好氣道,“大半夜來醫院能有什麽好事。”
是啊,能有什麽好事。所以在醫院走廊看見他的一瞬間就緊張地跟上來,像是隔了這麽多年都沒能消去的條件反射。
還好有事的不是他。
“班長。”程識視線凝固,遲疑地指了指,“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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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背上的針孔沁出血珠,任明堯不在意地用指腹揩去,剛想說什麽,聽見身後一聲悲憤的呼喚,“任老師?!”
“……”
值班的小護士打了個禁止喧嘩的手勢。程識看懵了,不知道這是鬧哪一出,坐着沒敢亂動。
任明堯看他一眼,沒怎麽猶豫地轉頭朝姜樂樂說,“去把我那個吊瓶架推過來。”
姜樂樂:“……”
“我助理。”任明堯吩咐完,迷之坦然地在他身邊坐下了。
“……啊,這樣嗎。”
程識局促地縮了縮腿,坐得規規矩矩,生怕挨着他似的,看也沒看地問他,“你身體不舒服嗎。”
“嗯。”任明堯敷衍地略過了自己的話題,迷之鎮定地問,“你兒子生的什麽病?”
“積食……啊?我兒子?”
程識瞳孔顫動得更明顯了。
最近他總被誤會和程曉君是父子,可從沒有哪個時刻像聽到任明堯親口說出時來得震撼,“我們怎麽會是……”
他這才想起任明堯在咖啡店裏那句“長得很像你”,恐怕是從那時就誤會到了現在。于是調整語氣,認真地捋清家族關系,“我們不是父子。小君是我堂哥的孩子,是我的侄子。”
這次輪到任明堯怔住了,下一秒,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揚。
自己倒是沒怎麽覺得,還語氣惡劣地倒打一耙,“你怎麽不早說。”
“你也沒有問我啊。”程識抿起嘴角低聲反駁,帶着不明顯的鼻音,像是“哼”了一聲。
沉默了兩秒,他們并排坐着誰也沒看誰,卻莫名其妙地同時笑了起來。
程識感到一陣放松,坐姿也不太僵硬了。
姜樂樂拖着哀怨的眼神把吊瓶給她任老師挪來,順便把護士也帶了過來。任明堯重新吊上藥水,被打斷了思路,忘記剛剛本來想說什麽。
不重要了。
他本來是想給自己再補幾刀,才留下來接着跟程識說話的。就想好好聽聽他兒子幾歲,老婆多大,最好再聽一段爛俗無聊的戀愛故事,好讓自己死心得徹底。
現在呢,都不重要了。
任明堯跟助理要回了手機,遞給程識,語氣上揚,“你還沒我的微信。”
“啊……微信,微信嗎。”程識忽地又慌張起來,手忙腳亂地摸出自己的手機,眼看着事情朝完全未曾料想過的方向發展,“那,你加我還是我加你?”
“都一樣。”任明堯調出二維碼,借着他的手去掃。手機裏傳來“叮”的一聲,那截蒼白細瘦的手腕都跟着顫了一顫。
任明堯故意點破,“一驚一乍的幹什麽。我微信燙手?”
“不是……”程識自覺有點丢人,試圖找理由解釋,“今天太晚了,我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他很熟悉任明堯這樣的語氣,到現在都還熟悉着。大概是看他好欺負,對別人都是認真負責的班幹部作風,只有對他偶爾“不會看眼色”,像是任性的惡作劇。
像回到過去。
程識腼腆地笑了笑,雙手握着剛剛添了微信的手機,手指不自覺地磨蹭着屏幕。
“上次見面太倉促了,很多事沒來得及問你。”任明堯瞥了眼病床,“你們什麽時候走?”
“睡醒燒退了就能走。”程識卻在看他吊起的藥水,“應該不會比你更快。”
他們終于有了敘舊的時機。
醫院不是什麽聊天的好地方,他們卻聊了很多。程識一字不漏地聽。夜裏emo的心情全都飛到九霄雲外,他恨不得在這一晚把任明堯過去八年裏的故事全部聽完,聽完以後再emo還是怎麽,暫時都不願去想。
聽到任明堯說還是一個人的時候,他有一點微妙的開心。
中途想起自己出門前忘記交房租,任明堯還關心了一下他的租金,語氣裏壓根聽不出是在跟一個八年沒見的同學說話。
他幾乎要陷進這樣融洽的對談裏。輪到自己這邊,他不好意思把自己的職業說得太清楚,只含糊道,“在網上連載漫畫。”
任明堯挑了下眉,“實現夢想了,恭喜你。”
“還好吧。”他由衷道,“還是你更厲害。”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他肯定不敢相信任明堯會成為編劇。他平時很少看電影,即使看也只認得少數幾個演員明星,對編劇了解甚少,對片頭片尾的字幕也不怎麽注意。
“機緣巧合入的行,能幹就幹下來了,一直到現在。”
任明堯則是無法理解他幫親戚養孩子的行為,“你堂哥把孩子塞給你的?我怎麽不記得你有個關系那麽好的堂哥。”
“也沒有關系特別好。他最近兩年都不回老家了,不知道在幹什麽。”程識實話實說,“是我想把小君接過來住的。”
“……”
任明堯更無法理解了,“你想養的?”
每個月三千塊錢工資,一千二的房租,自己能吃飽飯就不錯了,還巴巴地幫別人養孩子?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程識看出他變化的态度,滿是不贊同。
“嗯……我知道,我是沒什麽養孩子的經驗。”
因為今晚的事,他本身就不太自信了。可此時受到質疑,還是會脾氣很好地解釋,“不過我都會學着做的。經驗也是要慢慢積累的啊,我們才在一起生活沒多久。等以後我……”
“他沒有別的家屬了嗎?”
任明堯打斷他不切實際的樂觀暢想,皺着眉頭說,“即使父母都不在,起碼也該是比你大一輩才能照顧得了。他的祖父祖母呢?也不在了麽?”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獨自拉扯一個兩歲多的孩子,意味着要犧牲自己最金貴的幾年時間在一個小屁孩身上。工作,社交,娛樂生活全部都被擠占,根本不是區區一句“養孩子很有成就感”就能衡量的。
程識卻誤會了他的意思。只以為他還是嫌自己養不好孩子,偏偏坐在病床邊人證物證都齊了,無法否認。頓了頓,咬牙道,“都在。在老家。可是就算跟我在一起吃苦,也比跟着他們生活好。好很多。”
“是嗎。”任明堯面無表情道,“你怎麽知道?”
“……”
程識一時語塞,卻還是半分不讓,倔強道,“我就是知道。”
他知道自己着急說不清楚,索性就不解釋了。他本來就不願意提這事。無論任明堯怎麽想,他自己知道沒做錯就夠了,也不是非得求一個理解的。理解又有什麽用。
他垂着眼不說話。睫毛扇動着,顫得人心煩意亂。
任明堯默了幾秒,忽然開口,“我現在自己住,側卧還一直空着。”
這話說時都沒怎麽考慮過。好像給他操心已經成了習慣,在dna裏潛伏多年不得舒展,今天一逮着空就不假思索地溜出了口。
但說就說了,任明堯沒覺得後悔,“空着也是空着,你過來跟我住。”
程識卻是一愣,下意識地拒絕,“不行……你住的地方太貴了,我交不起房租。”
他每個月那一千兩百塊錢的房租,在景悅華庭別說卧室,連洗手間都租不起。
任明堯說,“交什麽房租?我本來就自己住,你搬進來哪怕每個月給我一塊錢都是賺的。”
“……”
“不行,你也可以租給別人啊,租給……價格合适的人。我不能那麽占你便宜。”
怕吵到旁邊休息的小病人,程識聲音放得很輕,但态度很堅定,“而且我帶着小君,他還太小了,我們會打擾你的。”
誰要把自住的房子租給別人啊。
他推辭的話一句接着一句,似乎是一百個不願,怎麽都不肯承這個情。任明堯不懂得他在固執什麽,天生就不怎麽會勸人,也沒打算再逼着他搬家。
總不能硬把人往房子裏綁。
任明堯盡量心平氣和地想,都已經是成年人了,想怎麽生活是他的自由。
可哪怕是自己沒有察覺的情緒,開口時也會随着語氣洩露出來。低沉的聲音很有壓迫感,“随便你。”
“……”
程識哽住了。
從以前起,他就很怕任明堯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
“随便你”,就像在說“我不管你了”,“我不要你了”。
每次任明堯用抛棄小狗的語氣吓唬他,他都會對自己原本的想法感到動搖,然後妥協說一句,“那還是聽你的吧”。屢試不爽。
即使現在都已經成年了,他還是會被這種語氣唬得心裏一咯噔。
可轉念一想,他本來就很多年沒被管過了。
這麽久沒有聯系,他自生自滅的也混到了今天。他早就不再是跟在任明堯身後的小尾巴了,他自己是可以生活的。
他既沒有說錯,也沒有做錯,還怕這個人幹什麽?
他本應該理直氣壯地怼回去。可不知怎麽,一開口聲音就軟綿綿的,怎麽聽都不是那麽回事。
像是不服氣,又纏着點委屈。
“我……不用你管。”
作者有話要說:
來遼!
rua一把老婆
看來明天是要日萬了呢
滿臉都寫着高興.jpg
我沖了
大家晚安
m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