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90章
兩個小時之後, 趙青陽也來到了醫院。
他去看了趙父,又問了醫生,現在的醫生還是他當時的同事。
趙青陽自己對趙父的身體情況就很了解, 此時問醫生只是求個心安, 當他聽到必須要心髒移植的時候,心不由得一顫。
趙母見了他,便像看到了主心骨一樣。趙青陽被她悲傷卻充滿期待的眼神壓得心裏沉甸甸的,安撫了她幾句, 便把母親交給蘇琢玉照顧, 去找周随。
周随對他說:“一定會找到的。”
趙青陽默默地抱緊了他,從他身上汲取力量。
趙家的錢和勢力, 如今用在尋找供體上,效率也很高。但供體這東西,沒有就是沒有。
蘇琢玉留在醫院照顧趙父和母親, 趙青陽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趙父重病,對公司影響很大,只有他出面将人安撫下來。周随見他來來回回地打電話, 第二天又有一些人來醫院,擠在特級病房裏,看望趙德輝,也是為了打探消息。
趙家不斷擴散搜索範圍, 而随着時間過去, 希望就越來越小。
死後願意捐獻遺體的人未必不多,但捐獻心髒有特殊的要求, 所以這麽多人的一個國家,一年最多只能三百例的心髒移植, 而這其中,要滿足趙德輝的稀有血型,更是難上加難。
趙母每天呆在趙父身邊,吃飯睡覺都陪着他,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供體,這就是他們最後在一起的時間了。
董事會那邊則向趙青陽施壓,如果趙德輝真的死了,必然會對公司造成動蕩,無論怎麽樣,趙青陽必須撐得住場面。
趙青陽焦頭爛額,短短一周,整個人都瘦削下來,看上去甚至有種深沉可怕的感覺。那天趙德輝難得清醒,他和趙母說了幾句話,便讓把趙青陽叫過來。
趙青陽去見他,趙德輝身體虛弱,就連說幾句話也很勉強。他拉住趙青陽的手,仔細地看着他,說:“這幾天……辛苦你了。”
“我沒事。”趙青陽看着他的父親,以前那麽強硬霸道一個人,現在躺在病床上,連話都說不出來,他勉強露出一個笑:“你聽醫生的話,早點好起來……”
趙德輝搖了搖頭,朝趙母伸出手,吃力地說:“遺囑……”
趙母的眼淚刷的下來了。
趙德輝顫抖着嘴唇,因為情緒激動,病床旁邊的儀器尖銳地響了起來。
幾個醫生沖進來,迅速給趙德輝注射藥物,他的情況已經到了十分危機的程度,這樣下去,恐怕時日無多。
趙青陽心裏絕望而焦急,他甚至怨恨父親不好好照顧自己,明明心髒已經不舒服了,還要強撐着工作,如果能早點發現問題,根本不會惡化得這麽嚴重。
來自公司的壓力,父親的病情壓得趙青陽橡根繃緊的彈簧,他還要安撫住母親,只有在周随那裏,他才能放松一些。
又過了幾天,在趙父強烈要求下,趙母還是拿出了他早就立下的遺囑。
趙青陽看着厚重的雪白色文件,除了留給趙青陽的公司,給蘇琢玉的股份和基金,給趙母的不動産,他将自己的百分之三十的收入都捐出去了。
趙德輝是在風口上白手起家發展起來的,很快成為實業中成為頭部,他在遺囑裏說自己能發展起來靠的是國家政策,因此死後,他也想為國家做點貢獻。
趙青陽看得心裏發酸,就在這時,他手機響了。
紅十字會的人告訴他,有血型合适的心髒供體了。
就在本市。
……
周随進更衣室換上刷手服,戴上帽子和口罩,走過緩沖區,進入手術室。
趙德輝已經深度麻醉,因為他身份特殊,這次李主任親自來給他當二助,三助也是一個資歷很深的醫生。
這一幕和穿越前的手術何其相似。
他深吸了一口氣。
“開始吧。”
手術刀劃開外皮,完成氣管插管。
建立體外循環。
打開胸骨。
切除心髒。
周随看了一眼供體心髒。
暗紅色的心髒浸泡在保護液中,保護液外的保溫冰箱散發着寒氣,心髒是剛剛送過來的,因為就在本市,它從被捐獻者身上摘下來還不到三個小時。
本市剛剛腦死亡,又願意捐獻遺體和器官的Rh陰性血型的捐獻者,周随想不到第二個。
他看着那顆心髒,恍惚間想起了林蒲生的臉。
這個手術不能有任何意外。
他手上不僅是趙德輝的命,還是林蒲生的命。
周随立刻開始縫合。
心髒縫合一共要縫五個“接口”,周随在縫完左心房吻合口和主動脈吻合口之後,就開放血流。當他繼續縫合肺動脈的時候,心髒已經被注入新鮮的血液。
林蒲生的心髒重新開始跳動起來。
……
趙德輝被推出了手術室,門一打開,趙母和其他人便圍上去,問情況怎麽樣。
趙德輝是特殊客戶,也是李主任親自來回答他們的問題,雖然這次的手術很兇險,但手術非常成功,接下來就要看排異反應嚴不嚴重,但配型合适,供體心髒狀況很好,手術也完成得漂亮,可以大大提高預後效果。
趙母立刻松了口氣,渾身發軟,被蘇琢玉扶住。
趙青陽擡頭看向周随。
周随走在最後面,有李主任出面,便沒什麽人圍着他。他手裏拿着手機,接了個電話。
不知道那邊說了什麽,周随身體晃了晃,挂完電話後,臉色疲倦,眉眼垂下來,目光悠遠地看着遠方。
趙青陽快速地走過去,問:“你怎麽樣?”
周随笑了一下,所有手術完成之後,每個人都會問病人怎麽樣,還是第一次有人問他這個醫生怎麽樣的。
“我很好。”周随收起手機,笑了笑。
趙德輝還需要在ICU觀察一段時間,周随在這期間,收到了一封信。
信封非常簡單,裏面的信紙也是非常普通的白色信紙,黑色筆跡娟秀文雅,又有着堅韌的風骨,寫信人的氣質赫然立于紙上。
“見信如面:
周醫生,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想必已經離開了。
如果你能為我難過,那我肯定是會很高興的。我這輩子,自诩聰明,結果先認錯了父母,又認錯了恩人,就連朋友也寥寥無幾,最後在病床上照顧我的,竟然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和一個曾經資助過的學生。我有時候也想,這輩子怎麽能活得這麽糊塗,兜兜轉轉,最後一無所有地走了。
在醫院治療那段時間,我曾經去了解過器官捐獻,才知道國家有五分之四的患者在等待供體的過程中絕望而無助地死去。我親眼看過他們的哭嚎,一個眼角膜就可以挽救八個失明患者,我那時候甚至慶幸自己得的是腦癌,我的身體很好,心肝腎肺都是健康的。每當我想到,在我死後,我的內髒還能在別人體內存活,是不是也等于我還活着。或者說,當我死去,卻可以至少讓五六個生命延續下去,我就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
我活着的時候,尚且從未拯救過這麽多生命,就算活一輩子,恐怕也做不到這件事。
醫院是一個絕望和希望交雜的世界,為什麽不把我的絕望,變成別人的希望呢。
除了器官,我還希望遺體能捐到大學做大體老師,萬一其中又培育出一個像你這樣的醫生,唯一的顧慮是,這一年我躺在床上,缺乏鍛煉,身材不像樣子,他們解剖的時候,希望不要笑話我……”
周随揉了揉鼻子,嘴角勾起笑意,眼眶卻熱起來。
醫學生是很尊重大體老師的。
他們深知,每一個大體老師都來之不易,他們願意将自己的遺體貢獻給醫學發展,無私且崇高,是值得敬佩的人。
那封信寫得很長,後面還有一段。
“這些年,我沒什麽真正交心的朋友,和你倒是相見恨晚。只可惜,咱們做朋友的時間太短了。盡管如此,我還有件事想要你幫忙。李聞江一個人,如果有什麽事,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幫幫他……他對我仁至義盡,我卻沒有什麽能留給他的,也辜負了他一片真心。
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自己能活在一個普普通通的家庭,普通的愛我的父母,有個正常點的兄弟姐妹,你和我講過的事,我始終覺得離奇,但又忍不住想,我也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就好了。”
周随看完林蒲生的信,很快,又一次收到了李聞江的電話。
邀請他參加林蒲生的葬禮。
周随帶着趙青陽去了,去之前,問他:“你想知道心髒的提供者是誰嗎?”
器官捐受雙方的資料都需要保密,這是國際通行的“雙盲原則”,這樣做的原因有很多,是非常合理的流程。
按照程序來說,周随也應該不知道的,但器官捐獻者太少了,他很輕易地就能猜到真相。
他必然不可能對趙德輝說這件事,受捐者是絕對不能知曉供體來源的,但他思來想去,覺得趙青陽至少應該知道。
周随這樣一說,趙青陽便猜到了。
當他們來到場地的時候,這裏的人比想象的更多。
李聞江穿着一身黑色,無名指上帶着一枚戒指,接待來賓。
有一對夫妻,他們的孩子接受了眼角膜的捐贈,想方設法打聽到了林蒲生的消息,特意趕過來。
林蒲生以前公司的員工,抽抽搭搭地說以前自己困難的時候,老板出手相助,他還沒來得及報答。
李家村的村支書,他一直都知道林蒲生對李家村的捐助。
當然還有白重鯨,周随,趙青陽他們……
趙青陽為林蒲生上香,心道:“謝謝。”
周随對李聞江道:“節哀。”
除了這句話,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李聞江面色沉靜,雖然悲傷,但還算平靜。
“圖書館已經建起來了。”李聞江對他說:“你看,這個世界上牽挂他的人,比他想象得更多,我一直希望,他能知道這件事。”
“我應該告訴他的。”李聞江看着周随。
他一直很羨慕趙青陽和周随。
羨慕他們可以光明正大地拉着手,走在陽光下,走在街道上。
如果他能早點出現在林蒲生的面前就好了。
……
趙德輝的恢複情況非常好,他一醒來,就受到趙母的數落,說他這些年不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這次的手術是周随做的,否則的話,他一條老命可能根本保不住。
他還活着,遺囑自然不作數,但趙青陽和他商量了一下,趙德輝便将準備死後捐出去的百分之三十全部用來在貧困地區創建學校,每個學校,都附帶一個大大的圖書館。
周随回家的時候,看到趙青陽正在填寫資料。
那是器官捐贈的注冊頁面。
趙青陽見他回來了,把他抱在懷裏,說:“沒想到捐贈遺體居然有這麽多選擇,我已經登記好了,反正以後如果我出意外了,就捐贈完好的器官和組織,如果自然老死了,就捐贈遺體。你覺得怎麽樣?”
周随說:“挺好的,幫我也注冊一下。”
趙青陽笑眯眯地幫他打開網頁,說:“如果能自然老死是最好的,到時候咱們倆的遺體一起送到同一所大學,然後放在同一間教室,生生死死,咱們都在一起,這不比變成兩把灰浪漫多了。”
周随笑了笑。
這也許是另一種生死相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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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了!!感謝支持!!
接下來寫林蒲生的番外。
他确實是重生文,先婚後愛,指的是他和李聞江先婚後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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