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2壞
南絮砸了水杯和筆筒, 聲響巨大,外面的人聽到動靜忙跑過來,隔着一扇虛掩的門,面露猜疑, “南律師, 出什麽事了?”
“沒事, 繼續工作, 不用管我!”南絮轉身反鎖了接待室的門, 動作幹脆。
“既然這麽恨我, 為什麽不把那份錄音交給警方?交給他們, 讓法律來審判我啊!你當了這麽多年的律師, 一定知道我會被判多少年。去啊, 去揭發我, 替詹雨霏報仇,南絮你還在猶豫什麽?”此刻中年男人臉上的猖狂和無恥表現到了極致, 一雙怨恨惡毒的眼睛猶如惡魔。
地獄空蕩蕩,惡魔在人間。恐怖的從來都不是鬼神, 而是人性。
王中天一定是故意的, 故意在刺激南絮。他每提起雨菲一次,她就痛苦絕望一次。腦海裏清晰地浮現出雨菲死後的樣子,陰暗的一間卧室,門窗被鎖死,窗簾緊密,密不透風,甚至照不進一絲光。煤氣罐的閥門開着,滿屋子都是濃郁的煤氣的味道。她就那麽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身側躺着斑斑, 一人一貓陷入了永遠的沉睡。
在此之前,雨菲一直置身深淵,無法原諒那個傷痕累累的自我,更無力解脫。她不是沒有尋求過救贖,可惜沒人可以真正拯救她。她只能自救,所以以這樣決絕的方式和這個世界告別,和內心深處的那個自我和解,讓所有人都記住了她。
南絮知道她離開的那刻一定是釋然的。
這個善良的姑娘在生命的盡頭依然還惦記着她,錄了那段錄音,提醒她要小心提防王中天。
可是她卻渾然不察,任由雨菲就這麽走了。如果她能重視,能一早就發現這些,雨菲是不是就能好好的了?
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為你而死。從頭到尾她都是那個罪魁禍首。
都是因為王中天,是這個惡魔毀了雨菲,他真該死!
如果沒有王中天,雨菲就不會死,她現在肯定都還活得好好的,她會得到一份好的工作,擁有美好的愛情,和自己喜歡的人攜手餘生。
一想到這裏南絮的情緒就奔潰了到了極點。
南絮的眼睛被仇恨的火焰燒紅,一片猩紅的火網。這是一個人憤怒到極致才會有的表現。
她面色狠厲,快速從地上撿起掉落的簽字筆,一手揪住王中天的襯衫衣領,一手将尖細鋒利的筆尖抵住他的脖子,怒目圓睜,“王中天你給我去死,我要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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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歸于盡,做這件她肖想了無數遍的事情,手刃仇敵,替雨菲報仇。讓所有的原罪都在今天結束,讓離開的人瞑目,讓留下的人釋然,不再有恨,也不再有絕望。讓一切都回到原點,回到最初的樣子。
這是她欠雨菲的,當年因為雨菲的遺言,也因為自己的怯懦,她沒能将那份錄音交出去。讓王中天又茍活了五年。然後她度過了五年非人的日子,愧疚、痛苦、絕望、歇斯底裏,每時每刻都想結束自己。
他這樣的惡魔早該死了。當年她就說過,他要是膽敢回國,她就一定會讓他死。
“動手吧!”王中天背靠牆壁而站,不躲也不避,靜靜閉上眼睛。好像想以此尋求一個真正的解脫。能夠死在南絮手裏他也認了。
南絮緊咬後槽牙,連聲音都變了,尖細嘶啞,“我要跟你同歸于盡,這件事我設想了不下一百遍了!”
“來啊!往這兒來,用力捅!”王中天握住南絮的右手,将筆尖往脖子上直戳,筆尖刺破他的皮膚,點點血絲滲出來。
南絮一張臉漲得通紅,握筆的右手卻一直在顫抖,幾次用力,幾次刺破,卻始終下不了狠手。
她痛恨這樣的自己。她辜負了她和雨菲從小到大的情誼,她連替好友報仇的勇氣都沒有。
裏面的動靜越來越大,律所的同事意識到不對勁兒,趕忙去辦公室找來了南柳。
南柳匆匆跑出來,神色緊張,站在外面焦急地敲門“許許,你怎麽了?快開門!”
助理薛晚晚也是急得不行,狂拍門,“絮姐,你別吓我啊?你快開門!”
南絮充耳不聞,此刻她被仇恨熏紅了眼睛,理智節節敗退。
“王中天你今天必須死,我要你死!”南柳在門外只聽到妹妹瘋狂嘶吼,宛如一只困獸,在做最後的殊死搏鬥。
向來文靜的妹妹,何時會有如此歇斯底裏的吼叫聲。那一刻南柳害怕極了。
她不敢耽擱,沉聲吩咐:“趙堅,撞門!”
趙堅和律所的男律師一起加入撞門的行列。
衆人合力将門撞開,室內南絮正拿筆抵着王中天的脖子,一個不敢下手,一個在逼她下手。
“許許,別做傻事!”南柳沖上前,把人一把拉開。
南柳狠狠一拽,巨大的沖擊力讓南絮如夢初醒。五指一松,簽字筆從手心裏悄然滑落,徑直滾到地板上。雙腿瞬間一軟,她順勢癱坐在地,整個人瑟瑟發抖。
南柳抱緊她,輕輕拍她的後背,柔聲安慰:“沒事了許許,咱不怕哈,姐姐抱着你。”
南絮蜷縮在南柳的懷裏,身體抽搐,嗓音稀碎破裂,“姐,你抱抱我,抱抱我!”
南柳:“姐姐陪着你,乖啊,不怕許許!”
王中天蹲在牆角,模樣狼狽。
中年男人輕嗤一聲,臉上是得意陰狠的笑容,“南絮,你還是不敢!”
她是他一手教出來的,他太了解她的性格了,根植在心底的善良讓她不可能殺人。
南絮抓住南柳的手,緩慢而又艱難地站起來,嗓音虛弱卻格外有力,“我是律師,不可能知法犯法,以暴制暴終究不是正道,你要留給法律來審判。”
有那麽一瞬間南絮真的很想跟王中天同歸于盡。可是她想起了夏君岱。她這麽努力活着,就是為了他,他們說好了要好好在一起的。捅死一個人太容易了,捅死他,那她這輩子也就毀了。她出事了,夏君岱怎麽辦?
——
“姐,我想回家。”南絮虛弱地說。
南柳扶住她手臂,聲線平穩,“姐姐這就送你回家。”
南柳開車把南絮送回家。一路上她不發一言,沉默地過分。
到家以後南柳問:“要不要通知夏院?我讓他回來陪你吧。”
南絮搖了搖腦袋,“不用了,他下午有手術,不要打擾。”
南柳不放心,“那你一個人可以嗎?要不我留下來陪你好了。”
“姐,我想一個人靜靜。”
南柳不再勉強,“好吧,那你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她換了鞋出門,站在門口說:“許許,王中天是故意刺激你的,就差一點點你就變成他那樣的人了。”
“我知道。”王中天想必也是想和她同歸于盡的,得不到一個人,那就索性徹底毀了她。
如果今天王中天真的死在她手裏,那她就和他一樣了,心底的善良被仇恨淹沒,沒有愛河救贖,她這一輩子就只能活在仇恨裏。
這不是雨菲所期待的,雨菲希望她永遠快樂,永遠美麗,盡情享受這世間最美好的一切。
何況夏君岱也不會同意的,他要讓她好好活着,好好和他在一起。
南柳走後,南絮把自己關進了書房。
書房沒有開燈,窗簾拉死,一點點微光洩進來,室內光線昏沉。
她僵坐在冰涼的地板上,筆記本電腦亮着光,屏幕上方音符不斷閃爍跳躍,一個年輕女孩子的聲音傾瀉而來——
【許許,錄下這段錄音時,我看到窗外的石榴花開了,火紅的小花,密密麻麻地點綴在枝頭,明豔燦爛。你還記得我家院子裏的那棵石榴樹嗎?那麽大一棵,枝幹粗壯,每年都會結很多果子。可是那石榴并不好吃,澀澀的,一點都不甜,也沒人去摘它,每年都爛在樹上。這段時間我一個人總是頻繁想起小時候的事情,我們在石榴樹下蕩秋千,一起去河裏摸魚撈蝦,一起去偷人家地裏的西瓜……你是城裏的孩子,第一次還不敢偷西瓜,我強行拉你去地裏,你緊張得要死……
我們有那麽多美好的回憶,我近來總是動不動就想起。有人說一個人如果總是頻繁回首往昔,那麽說明她已經老了。我想我現在就是老了,心老了,老态龍鐘,亮不起來了。這一個多月以來,我借口要閉關趕論文,把自己關在出租屋裏,我總是一遍又一遍不斷在思考同一個問題——一個人究竟會有多少面?為什麽我們敬重愛戴的長輩,我們和藹親切的恩師,會堂而皇之地打着愛“愛你”的名義做出那些傷害你的事情?為什麽有人穿上衣服是溫文爾雅的教授,脫了衣服卻是徹頭徹尾的禽獸?王老師說誰都擁有追求美的權利,喜歡就應該去争取,去占有。既然是美好的事物,為什麽非得占有呢?許許,這些我一直都想不明白。
我總是在想你那天為什麽要讓我去王老師家替你交論文,如果我沒去,一切都不會發生了。事情剛發生的時候,許許我恨過你,恨死你了,覺得是你毀了我的人生。可是後面我想通了,那天我如果不去,你就會去,因為你必須要交那份論文定稿。而他的目标從始至終都是你。你去了,他的陰謀就得逞了。我還是慶幸你沒去,我舍不得你經歷那恐怖的一切,我舍不得你去直面那惡心、陰暗、令人嘔吐的一幕。你這麽美好幹淨的女孩子,你不該經受這些,你要永遠純粹,永遠開心,永遠怒放……】
南絮舉起哆嗦的右手,拖動鼠标,摁了暫停鍵。
她聽不下去了,眼淚洶湧而至,順着眼角撲簌簌往下掉,砸在手背上,熱度灼人。
“對不起,對不起……”她一遍又一遍重複同一句話。
小刀一點一點劃開手腕上的白皙的皮膚……
作者有話要說: 總算快寫完了,累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