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39壞
後面幾天, 南絮一直在忙醫院的事情。她和常遇私下聊過,這件案子最好的解決方案就是私下和解,真要是鬧到法庭上對雙方有不好。
醫院聲譽受損,對兩位醫護人員的職業生涯多少也會産生影響。事發當時病房裏并沒有監控, 蘇寒影和張甜拿不出實質的證據指控病人性|侵。
而在病人這邊, 性|侵怎麽看都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再者他身份特殊, 也不宜聲張。
常遇那邊的态度也很明朗——他會力勸他的當事人跟醫院和解。
即使這樣, 南絮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有惠仁的案子在, 她根本無法松懈下來。
值得慶幸的是除了惠仁的案子, 她手裏暫時沒有別的案子。專攻一個案子能省力不少。
一忙起來完全把同學聚會的事情給抛之腦後了。
本來這件事她壓根兒就沒上心, 容易忘記也正常。
周六下午, 南絮抽了半天時間去臨水鎮。
近來炎熱, 日日都是大太陽。氣溫居高不下。直接竄到了三十七|八度。
頂着大太陽出門非她本意。近來思緒不寧,容易想東想西, 好像只有去趟臨水鎮她才可以安心。
臨水鎮和糖水鎮毗鄰,近兩年政府大力推廣, 又有糖水鎮帶動輻射, 也迅速發展成了旅游名鎮。
江南水鄉,小橋流水人家,青石板路蜿蜒,雨巷悠長,白牆黑瓦,煙火人間。深深淺淺的舊時光,詩情畫意,吸引了很多年輕人。
臨水鎮南絮好久沒過來了,上一次來還是去年臘月。她開車來這邊見一個當事人, 順帶折去詹家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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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她其實不常過來,逢年過節也大多是電話同詹家人聯系。她自顧不暇,每一天都在和情緒抗争,一不小心就會被壞情緒打倒。這個地方她過來也只會徒增傷感。除此之外,根本起不到太大作用。
每次登門也專挑尋常日子,每逢佳節和過年,她是絕對不會過來的。越是普通的日子,越是不會勾起艱澀的回憶。詹家人心裏也能舒坦一些。
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能夠治愈一切。南絮也是近兩年才愈加深刻地認識到時間不僅不是良藥,它還是毒藥。有些痛存在了就是存在了,它一輩子都無法撫平。
南絮的車前兩天出了點小意外,送去修理了。她借了堂姐的車。大紅色的卡宴,外形張揚又紮眼。
從市區開車去臨水鎮要一個小時。
南絮車開得很慢,似乎一點都不趕時間。
在路上她收到夏君岱的微信消息。沒頭沒腦的一條消息——
夏君岱:【今天晚上不許去參加同學會。】
南絮:“……”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今晚就是1班的同學聚會。
南絮本來也沒打算去參加。
一個小時後,車子平穩停在一棟老房子前。
兩層小樓,好幾十年,年代感厚重。
前兩年外牆剛剛翻新過一遍,刷了一層白漆,可還是難以掩蓋老樓的滄桑。
午後太陽明晃晃高挂天空,濃陰下,幾只家貓縮在角落裏打盹,模樣惬意。
院前一棵茂盛的石榴樹,枝葉清透,鮮綠生澀的小果子藏在葉子後面,時隐時現。
今年石榴長勢好,樹梢上碩果累累。
六月,石榴還沒成熟。到了八九月石榴就應該可以吃了。
今年的石榴定然會豐收。
這棵石榴樹每年都會開花結果,果子每年也都會成熟。可是人呢?人會回來嗎?
小鎮就這麽大,人來人往,南絮的車又惹眼,她一到就引來了左鄰右舍的目光。
有老人認識她,笑着同她打招呼,滿臉慈祥。
南絮微笑地回應:“阿婆好!”
屋裏的兩位老人聽到外頭的聲響,匆匆忙忙跑了出來。
詹父年過半百,兩鬓斑白。一見到南絮立馬露出笑意,驚喜道:“許許,你怎麽有時間來了?”
南絮笑容清麗,“過來看看您和阿姨。”
“許許,別在院子裏站着了,這麽大太陽,快進屋!”詹母身材消瘦,老态明顯,笑着迎南絮進屋。
她從後備箱裏取了東西,提着幾袋水果和保養品進屋。
大半年沒見,兩位老人居然以驚人的速度在衰老。歲月無情,誰都沒挨過。對于詹家不止無情,更是苛刻。
家裏的陳設萬年不變,一如當初。
兒時父親工作忙,母親又專注她自己的生活和圈子,誰都無暇照顧她。有很多個暑假,她都是在詹家度過的,和詹雨霏躺在同一張床上。那時的日子肆意又酣暢,無憂無慮。
那會兒家裏就是這個樣子。這麽多年過去,愣是沒半點變化。
她四下掃了兩眼,照舊沒看到一張詹雨霏的照片。
詹叔叔一家應該也是和她一樣怕睹目思人吧?
老舊的八仙桌,南絮坐下方,詹父坐上方。
桌上壓了一塊和桌面同樣大小的大理石。大理石光滑平整,手肘輕輕擦過,頓時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詹父給南絮泡了熱茶。
她聞一口茶香,熟悉的味道,又是涑明茶。
最近一兩個月,涑明茶她已經喝了好多次了。
太苦澀了,她不止喝不慣,心裏還直泛酸。
都說涑明茶初嘗苦澀,過後回甘,需要飲茶之人耐住性子細細品味。
可是南絮卻等不到它回甘。就像很多人的人生,少時艱澀,苦難常伴。以為長大成人後借着自己的努力會苦盡甘來。殊不知人生沒有最難,只有更難。有些人終其一生都嘗不到片刻甜。
詹父說:“這茶是常遇那孩子送來的,我一直沒舍得喝。”
“我前幾天剛見過他。他現在是青陵一家老牌律師的高級合夥人,非常厲害。”那杯茶南絮一口都沒喝。她的內心已經夠苦了,實在不想再給自己添堵了。
杯子放在桌上,她修長白皙的手指摁住杯沿,漫無意識地摩挲。
提到常遇,詹母插.話進來,“常遇那孩子回青陵了?”
南絮點點頭,“聽說兩個月前剛回來的。”
詹母馬上打開了話匣子,“常遇那孩子懂事,雨菲離開以後他時不時就來趟家裏,看望我們老兩口。每次過來都帶很多東西,吃的喝的用的一大堆。每年清明冬至也會過來給雨菲掃墓,這麽多年一次都沒落下。”
說到這裏詹母輕嘆一口氣,傷感道:“這麽好的男孩子,是我們家雨菲沒福氣。”
詹母給南絮切了西瓜,招呼道:“許許,別光顧着喝茶,快來吃西瓜。這西瓜是你詹叔叔自己種的,沒打農藥,綠色健康。”
南絮笑,“詹叔叔你還自己種西瓜呢?”
詹父:“每天閑着也是閑着,倒騰院子後面兩塊地,打發打發時間。”
南絮挑了一塊小塊的西瓜。輕輕咬一口,汁水四濺,甜入人心。
明明很甜很甜,她卻很想哭。
詹母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手裏拿一把蘆葦稈子編織的大蒲扇,一邊給自己扇風一邊跟南絮說話:“許許,我和你詹叔叔吃的穿的都不缺,我們老兩口花錢的地方很少,你就不用給我們寄錢了。你掙錢也不容易,自己攢起來。”
南絮人不常來,錢卻沒缺過。
她笑了笑,“我不差那點錢。”
詹母:“我知道你不缺這點錢,可我和你詹叔叔不是你的義務。你的心意我們都清楚。你是在替雨菲孝敬我們。”
詹父也說:“這麽些年你和常遇就總惦記着我們,我和你阿姨也都很感激。可是你們還年輕,應該有你們自己的生活。”
南絮打斷:“詹叔叔您說的我都明白。”
有些話題太過誅心,再說下去誰都承受不住。
離開的人離開了就是離開了,可留下的人背負的一點也不少。
“不說了,不說了。”詹父擺擺手,換了個話題:“你爸爸和你王叔叔前不久也來了家裏,給我們帶了好多吃的。家裏就兩個人哪裏吃得了那麽多東西。”
“王叔叔?”南絮猛地擡眼,被驚了下。
詹父擡手拍了一下腦袋,“瞧我這記性,應該叫王老師,你和雨菲都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學生。”
她的呼吸被堵住,近乎窒息,“他回國了?!”
詹父:“說是回來探親。”
“他什麽時候來的?”
詹父說:“就上個月月初,雨菲的忌日過了兩天。”
那個人居然還敢來詹家,還是和老父親一起來的!
是詹雨霏入了他的夢了吧?
還是午夜夢回他睡得不踏實了呢?
客廳裏,掉漆的吊扇吱呀作響,噗嗤噗嗤響個不停。
冷風吹在身上,南絮脊背發涼,手臂起了成串成串的雞皮疙瘩。
她的腦子亂糟糟的。詹父再跟她說的內容,很多她都沒聽進去。
“許許?”詹父喚她。
她猛地回神,“詹叔叔您說。”
“你奶奶身體還好吧?”
“挺好的。”
“你爸爸忙公司,你媽媽到處旅游,這兩人誰都顧不上老人家。老太太上了年紀,你得上心點。”詹父給南家當了十多年的司機,對于老東家總有濃厚的情誼。
南絮笑了笑,“奶奶的身體我一直很上心。”
“聽你爸爸說你也不找個男朋友,你也老大不小了,該成家了。”詹父拿起水壺給南絮添水。
不論她幾歲,在詹父眼裏她始終是孩子。長輩總愛操心小輩的事情。
她哭笑不得,“詹叔叔,我有數的。”
詹父:“你們年輕人就是太有主見了,才讓做父母的這麽操心。雨菲要是還在,我和她媽媽也指不定該怎麽操心呢!”
詹母及時打斷丈夫,“年輕人有她們自己的想法,你瞎裹什麽亂!”
南絮沒久留,坐了坐就告辭了。
這棟房子太壓抑了,待久了,她怕自己受不了。
坐進車裏,她挂倒擋把車倒出去。透過擋風玻璃,她再一次看到了院子裏孤獨立着的那棵石榴樹。
她記得這棵石榴樹下還有一只秋千,她坐這頭,詹雨霏坐那頭。
院子裏滿樹濃陰,靜谧如畫,微風送來兩個女孩子銀鈴般清脆的笑聲。
南絮再也沒有聽過比那更動聽的笑聲了。
——
車子駛離詹家老屋,南絮擱在中控臺上的手機滋滋震動了兩下。
她沒理會,只顧開車。
沒過一會兒,語音電話就直接追過來了。
那人就是這樣的性子,一點都安耐不住。
手機屏幕不斷閃爍,她擡頭瞥一眼,沒接。繼續開車。
鈴聲響了一瞬,停掉。
一兩秒過後,又響了起來。
平時熟悉的鈴聲在這會兒只覺得刺耳,一聲聲,不間斷地壓榨她的神經。
她煩躁不堪,猛地踩下剎車,“嗤”的一聲,輪胎與路面摩擦,紅色小車停在路邊。
南絮接通電話,“說。”
手機裏沁出男人熟悉舒朗的嗓音,“在哪兒?”
她氣急敗壞道:“不知道。”
對面的人明顯愣了愣,繼而壓低嗓音,“給我發個定位。”
很顯然,态度都放軟了。
南絮倏然回神,意識到自己情緒過激了。她不該遷怒夏君岱,把壞情緒發洩在他身上。越是親近的人就越是值得我們善待。
她斂起神色,聲音變軟,“我去了趟詹雨霏家,現在回去了。”
夏君岱的語氣不容置喙,“許許,你聽我說,把車停在路邊,不要開了,我過去接你。”
南絮想想自己的情緒,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安全開玩笑。她這個狀态委實不适合開車。
她給夏君岱發了個定位,就沒再繼續開車了。
她坐在車裏給傅婧娴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今晚不去參加同學會了。
看一眼手機,已經是傍晚五點多了。
火燒雲掩映天際,紅豔欲滴,入目皆是絢爛。
遠處白牆黑瓦,房頂炊煙袅袅。
小鎮的人飯煮得早,堪堪五點,家家就已經是飯香了。
鄉間小路穿過大片大片農田,綠油油的水稻,一眼望不到盡頭。
風過,驚起蛙聲一片。
幾個幹完農活的婦人從車旁經過,嘴裏在讨論晚餐的菜肴,不知是吃苋菜還是空心菜。
民以食為天,對于大部分人來說,生活無非就是一日三餐,四兩炊煙。
雖然不常來,但這一帶的景致南絮還是熟悉的。
兒時,詹雨霏總帶着她四處瘋玩。無憂無慮的孩提時代,小鎮就這麽大,角角落落都去過無數遍。
插|過秧苗,割過稻子,釣過青蛙,捉過蝴蝶,摸過魚,抓過蝦,偷吃過別人瓜田裏的西瓜……
詹叔叔把青春都奉獻給了南家,而詹雨霏則給了南絮無數陪伴。
臨到了卻是她害了人家。
這麽長時間以來,詹雨霏一次都沒入她的夢。吝啬到連夢都不給她一個。
是還在怪她嗎?
她的胸腔堵着一口氣,憋悶地厲害,亟待疏解。
車裏悶,南絮待不住。
她從車裏下來,傍晚的風混雜着稻香,帶來絲絲夏天的氣息,吹在臉上是溫柔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慢呼出。
她坐在路邊打了兩局排位,對方隊伍實力參差不齊,她贏得很輕松。
排位賽結束,遠遠就看到夏君岱常開的那輛賓利露出了張揚的車牌號。
他迎着晚霞而來,似要義無反顧地走進黑夜。
南絮遠遠望着,随即退出游戲界面,站了起來。
賓利車适時停在她腳邊,宋助理搖下車窗,露出笑意,“南律師。”
這位助理先生永遠都這麽随和,臉上充滿笑意。
南絮朝他點點頭。
夏君岱從後座上下來,白衣黑褲,英氣儒雅。
“宋塬,你先回去吧。”
“好的夏院。”
宋助理掉轉車頭,先行離開。
紫色針織短袖,格紋長裙,腰身纖細,不堪一握。長發在風中亂舞,幾乎都要蓋住整張小臉。
淩亂,卻有幾分張揚的美感。
右眼眼底那顆細小的淚痣他看得分明。
她好像浮在半空中,踩不到實處,夏君岱似乎永遠抓不住她,哪怕緊緊抱住她,也少了該有的真實感。
他毫無預兆地将她攬入懷裏,下巴擱在她肩膀上,努力找回幾分真實感。
他說:“南絮,你要好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到這章為止,文裏的重要人物已經全部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