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趕來雪山之巅的,竟是一隊浩浩蕩蕩的正道修士!
為首的青年一身月白袍子,身長玉立,從發冠到鞋履,整潔到一絲不茍,岳峙淵渟,容色溫和,眼底卻含着三分淩厲,只是往那兒一站,氣勢也不輸蝕月老鬼分毫。
正是暫代扶月宗宗主的大師兄褚問。
這一瞬間,楚照流覺得褚問簡直就是個閃閃發光救苦救難的活佛!
西洲明明是魔修的地盤,褚問帶着的這一隊正道修士浩浩蕩蕩的,來得蹊跷,不少魔修內心頓時一個咯噔。
大部分魔門修士都為了秘法跑來了北境,泠河一帶防守薄弱,難不成是被正道修士趁機一路殺過來了?
但此地還有蝕月老鬼在,縱使褚問來了也……
衆魔修剛冒出這個念頭,就看到蝕月老鬼勾了勾手指,将小重孫女從人群裏勾出來,任由小姑娘掙紮着罵罵咧咧,平靜地朝着楚照流遙遙一拱手:“你既救過我家小丫頭,作為回報,本座不會插手此地争端,告辭。”
話畢,便帶着陳滿靈,騰雲駕霧而去。
走得絲毫不拖泥帶水,果斷又決然。
慕桢:“……”
衆魔修:“……”
機靈點的已經在蝕月老鬼說話的時候兩腳抹油溜了,腦子不怎麽靈光的,看他離開,也反應過來,趕緊跟在了後頭,剩下的面面相觑一陣,緩緩退離了與正道修士纏鬥的冰河,臉色青白不定。
增援已至,褚問雖然甚少出手,但據傳他的修為比顧君衣更勝一籌。
顧君衣可是把雀心羅都給宰了!
他們餘下這些人,在雀心羅手裏就是沒骨頭的小雞仔,輕輕一捏就死了,對上褚問毫無勝算,雖然在自己的地盤上被正道的人打跑很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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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況且褚問等人究竟是怎麽過來的,他們還得去探探情況,可別出趟門,家就被抄了。
想通了道理,剩下一群人也立刻散去,眼看平時耍威風耍得一個比一個厲害的溜得一個比一個快,慕桢恨恨地咽下怒氣,一踢輿車,也跟着離開了。
褚問從容地看着退卻的魔修一衆,沒有追擊的意思,見人都散了,才立刻落到楚照流身邊,一把拉起他的手,邊號脈,邊上上下下打量,再一看地上躺着的那兩個,臉色精彩得楚照流找不出言語來形容。
平時他不小心擦破皮都要念叨幾句的大師兄此刻臉色鐵青,居然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楚照流生怕他真氣背過去,連忙拍拍他的背:“大師兄,冷靜,冷靜,這不是都還活着嗎?”
後頭傳來道陰陽怪氣的聲音:“你也太會安慰人了,照照,再多說兩句,褚問真得給你氣厥過去。”
攏着袖子施施然跟在後頭的,居然是燕逐塵。
褚問深吸了口氣,好歹是把飙升的血氣給壓下去了,語氣還算平和:“我們是繞北海穿過來的,那些魔修不過多久就會發現返回,此地不宜久留,先離開再說。”
楚照流不敢有意見,小雞啄米,乖乖點頭。
褚問聽聞西洲北境的消息後,就預感不妙,連夜帶着人越過西洲邊緣,從冰風凜冽的北海繞過來,越過高聳的雪山,後頭就是一輪等候着的巨大雲舟。
謝酩和顧君衣依舊昏迷不醒,比起活蹦亂跳的楚照流來說更要緊點,被小心翼翼地送進問診的房間裏。
楚照流和褚問屏息靜氣,看燕逐塵先給渾身是血的顧君衣號了號脈,檢查傷勢。
“問題不大,”半晌,燕逐塵面不改色地放下氣若游絲的顧君衣的手,語氣輕松,“也就渾身骨頭碎了個七七八八,五髒六腑均有破裂,靈脈和丹田也受了點創傷,失了一半血。”
對于他來說,還沒死大概就真是小問題。
可惜楚照流和褚問師兄弟倆實在不能理解這個“問題不大”,聽得眼皮子狂跳,燕逐塵這才樂呵呵道:“照流及時給他服用了轉魂丹,有這種神藥相護,确實不是大問題,外傷不足挂齒,內傷靜養一段時間,我再開點藥調理即可。倒是稀奇啊,謝宗主又是怎麽回事,這世上還有誰能把他打暈?雀心羅?”
楚照流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角,回答:“他自己。”
燕逐塵和褚問:“……”
燕逐塵無言地別過身,拉過謝酩的手,檢查了一下,臉色頓時慘不忍睹:“謝宗主這渾身的毒,是被丢進百毒盅裏煉蠱去了嗎?”
楚照流的靈脈還在灼痛,只是忍疼慣了,面上毫無異色,壓下喉間突如其來的一陣癢意,嗓音略啞:“你等他醒來,當着他的面再說這句話試試。”
“啧,”燕逐塵面皮奇厚,撈起謝酩的手臂查看,振振有詞,“我又打不過他,不趁他昏過去了多說幾句撈回本怎麽成?等謝宗主醒來,誰敢對着他那張臉說壞話……咦?”
注意到謝酩手腕傷口處擴散開的血紅咒印,燕逐塵原本輕松玩笑的臉色一肅。
褚問心頭一緊:“怎麽樣?”
楚照流捏緊了扇子,呼吸不自覺地沉了沉。
“這……”燕逐塵眉尖緊蹙,猶豫了片刻,才道,“如若我所料不錯,這應該是一道咒毒印,但與一般的毒印又不一樣,我還是第一次見,得去查查。”
楚照流心口發沉,卻沒表露出來,口齒清晰道:“謝酩當時與連翅交手,應當是被連翅下的毒。他昏過去前眼底赤紅、眼露兇光,恐怕是與神識相關的毒。”
以毒聞名的妖王下的毒,難怪一時難以分辨。
燕逐塵若有所悟地點點頭:“你這麽一說,我就有點方向了。暫時不必太擔憂,我看謝宗主的脈象頗為穩定,應該是自己不願醒來,我先調配幾服藥,給他清了身上的餘毒。”
謝酩和顧君衣總體上算無大礙,楚照流一顆高懸的心終于落回原地,欣悅道:“那就可以放心了。大師兄,這次你來得真是太及時了,哈哈!”
還沒“哈”完,那兩人就齊刷刷看過來,盯着他的眼神都不算善良:“什麽可以放心了?”
“小照流,你是不是忘了還有你自己?”
楚照流愣了一下,在大師兄沉默嚴肅的眼神裏,扇子也不敢搖了。
房間裏沒第三張床上,和顧君衣一個渾身骨頭破碎的重傷病號搶床他不好意思,便自覺地湊到謝酩那張床上,把謝酩往裏擠了擠,躺下來伸出手,嘴裏還不忘給自己辯解:“事出緊急,而且我也是吃了你給的藥才解封的,一點點小問題,不值得大驚小……哎喲!”
燕逐塵眼皮也沒擡一下,熟練地往他手上紮了根針:“我看你是欠紮了,敢拐着謝酩跑來西洲,你大師兄聽到消息,連夜就從扶月山帶着人趕過來了。”
恰好燕逐塵被請出了谷,正在泠河前線,撞上褚問,便和他一起過來了。
三個師弟要死不活地排排躺着,褚問看得心疼又頭疼,也想幹脆跟着躺下來算了。
“嗯,沒強行吃第二枚藥解封,”燕逐塵細細地給楚照流把了把脈,欣慰地點了下頭,“還算聽話。”
楚照流嘴角一扯,心虛地應承:“謹遵醫囑嘛。”
三人裏,楚照流受傷最輕,休息休息即可,好歹最讓人擔心的這個沒半死不活,褚問鍋底似的黑臉稍稍緩了緩。
見燕逐塵要走,楚照流忽然才又想起個病患,扇子往謝酩懷裏一掏,把差點被壓扁的小黃毛鳥撈了出來,擱在扇子上,捂着鼻子遞得遠遠的:“哎等等!燕兄,還有位傷叽待診。”
燕逐塵:“……”
燕逐塵接過小了一圈的啾啾,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給鳥看病,食指摁在小圓鳥的肚子上,貼着細軟的絨毛探了探:“看起來只是靈力耗盡,讓它待在靈力充沛的地方,不多日就能醒來了。”
楚照流鼻子有些癢,忍不住又仰了仰頭:“讓它跟二師兄睡一張床吧,我要受不住了。”
燕逐塵最近太忙,答應謝酩的方子研究到一半就中斷了,看他鼻頭眼睛都紅紅的,好笑地說了聲“出息”,便順手把小家夥放到了顧君衣的枕頭邊。
楚照流又掏出條帕子,彈指飛蓋到小家夥身上。
燕逐塵心裏嘀咕了聲,感覺中斷研究的房子也得提上日程了,給這三人一叽看完了病,急匆匆地離開房間,去抓藥了。
楚照流被紮了兩針,淤塞發痛的靈脈舒緩不少,靠坐起來,心虛地對褚問露出個笑:“大師兄,坐呗?”
褚問沉着臉站在他面前,外面前頗受景仰的代宗主在小師弟面前卻沒辦法當真兇起來,只好不輕不重地敲了下他的腦門,略施懲戒:“小師弟,為了讓師兄多活幾年,下次別再這麽莽撞行事了。”
楚照流被褚問說教着長大,應付起來非常得心應手,乖順點頭:“我知道錯了。”
下次還敢再犯。
這次一下倒了兩個,于褚問來說沖擊實在太大,他那一腔瑣瑣碎碎的話臨到口中,都成了一聲長嘆,看楚照流的臉色蒼白孱弱,頓時不忍心再多說,溫和地摸了摸他的頭:“師兄來了,別怕,去隔壁歇會兒吧。”
楚照流略一遲疑,搖搖頭:“我就在這兒休息吧,這樣等二師兄和謝酩醒來,也能第一時間知道。”
知道楚照流定然也很擔心屋內這倆人,褚問也沒阻止,欣慰地笑了笑:“小師弟這是與阿酩冰釋前嫌了?從前也不知道為何那般針鋒相對的……”
褚問不提還好,一提這四個字,楚照流腦子裏立刻又響起在神宮之下,謝酩毫不猶豫的那句“不是”。
咱倆冰釋前嫌,算是朋友了吧?
不是。
他心口莫名一澀,有些沒來由地揪緊,又不想讓褚問看出來,別過腦袋,含糊地應了聲:“我是無所謂,謝宗主可沒那麽寬宏大量。”
說起來,大師兄還是謝酩的心上人呢。
如今心上人就在這兒,謝酩不該像話本子裏那樣,感受到心上人的到來,從睡夢中蘇醒,達成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嗎?
那點澀意又轉為了不知來由的酸意。
看褚問小心翼翼地關上房門出去了,楚照流忍不住踹了謝酩一腳,猶不解氣,不爽地從戒指裏掏出畫符的毛筆,對着謝酩那張英俊非凡的臉比劃了兩下,指尖一頓,又産生了幾分愛美之心,沒舍得直接畫下去。
但是不教訓謝酩一下,他那口氣又很難咽下去。
楚照流從不讓自己發哽,托着腮注視了謝酩的臉片刻,靈機一動,摸出張符紙,幾筆畫出個惟妙惟肖的大王八,上書“謝酩”二字,啪地貼到謝酩的額頭上,心裏這才舒暢起來。
折騰夠了,這幾日的疲倦才潮水般湧來,美滋滋地躺下睡覺。
大概是做壞事遭報應,會見周公時,楚照流很快就發現了不對。
這似乎是個不太妙的夢。
夢裏他也是躺在床上,長發披散,衣衫半掩半露。
薄紗床幔被風吹拂,又被燭光映得波光粼粼,恍若倒映着月光的靜夜海面。
這紗簾的材質是稀世月光紗,極為少見,一般人拿到,也不會暴殄天物地用來做床幔……這是他在扶月宗裏的房間。
床邊站着個男人,即使看不清臉,楚照流也知道是老熟人了,他盯着對方手中持着的毛筆,懵然發愣。
那雙持着毛筆的手修長有力、骨節勻稱,白皙而優雅,卻不是在做什麽寫詩弄詞的風雅事。
沾着涼絲絲水的筆尖,落在了他的身上。
……這夢怎麽越來越下流了!
楚照流被涼得微微一顫,發出聲不明顯的哼唧,這個反應卻取悅了對方,得來了聲磁性的低笑。
楚照流被笑得莫名發臊,脫口而出:“我不玩了!”
男人似乎早有預料,嗓音依舊不疾不徐:“哦?夫人的意思是,想要出爾反爾,願賭不服輸?”
夫人?
楚照流被這個稱呼叫得頭皮發麻。
但男人的嗓音低沉悅耳,叫着這聲稱呼時,只覺得是濺落的玉拂過耳畔,含有無限的溫情縱容,讓人忍不住羨慕被他這麽款款相待的人。
“若是夫人不願,為夫吃點虧也沒什麽。”
楚照流:“……”
你那哪裏是沒什麽,分明就是欲擒故縱!
詭計多端的臭男人,進了他的夢這麽多回,還越做越過火,有本事露個臉啊。
他心裏正碎碎叨叨着,一直站在床邊,看不清面容的男人仿佛聽見了他的心聲似的,忽然彎下腰,靠近了他一些。
那張一直以來雲遮霧掩的臉,隐約露出了小半張,臉部輪廓優雅,下颌線條流暢,一雙好看的薄唇,鼻梁挺而直,組成了小半張俊美的臉龐。
楚照流的心跳冷不丁漏了一拍。
這張臉,實在有着難以忽略的熟悉。
那雙微微彎起的嘴唇如果抿得平直,再附上一雙清清冷冷、很薄情一般的淺色眼眸,這張臉不就是、不就是……
楚照流瞬間呆若木雞,倏地就拔出了夢境,急促地喘着氣,心髒後知後覺地狂跳起來。
他真是瘋了吧,居然在夢裏也臆想謝酩!
他被夢裏的一切震撼得久久無語,好半晌回過神,才意識到自己居然被人抱着。
抱着他的人動作似乎非常熟練,一手環過脖子,一手摟着腰,緊緊扣着不放。
楚照流不知是驚多一點還是喜多一點,懷着滿腔心虛,心驚膽戰地擡起頭:“謝酩?你醒了?”
擡起頭,謝酩卻依舊陷在沉睡中,額頭上貼的符紙不知何時已經蹭掉了,緊皺的眉尖不知何時舒緩了些。
一起出來許久,謝酩從不睡覺,說起來,楚照流這還是第一次見到睡夢中的謝酩。
原來謝宗主睡覺,還必須摟着點什麽東西的?
楚照流實在不敢多看那張俊美耀眼的臉孔,但被謝酩近乎霸道地圈禁着,想掙脫又怕傷了他,一時無法逃開,視線就不得不落在他的臉上。
生得是真的好看,也不怪他偶爾想想嘛。
一眨不眨地盯着謝酩看了許久,楚照流的視線不知不覺的,落到了那張緊抿的薄唇上。
和夢裏不一樣,是緊抿着,沒有任何揚起的弧度的。
若是能多笑笑,那該多好看啊……
他魔怔似的想着,不知不覺靠得越來越近,近得彼此的呼吸都交融在一起,能看清謝酩濃密的根根睫毛。
一簾之隔外,顧君衣忽然低喃了聲“汀雪”。
楚照流恍然回神,這才發覺他的唇瓣與謝酩的唇瓣僅有一寸之隔,再往前一點,就會碰到了。
……我在幹什麽!
臆想不夠,還準備霸王硬上弓?
他腦子裏轟一下,徹底炸了,跟條滑溜的游魚似的,嗖一下從謝酩懷裏鑽了出去,飛快蹦下床,着火似的逃出了房間。
作者有話要說:
啾啾:謝謝媽媽,媽媽真好,媽媽還記得我。
楚照流:我不是人。
謝酩:……嗯,我也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