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楚照流的本命劍長得十分平平無奇,按顧君衣的說法,不太符合他孔雀開屏的騷包性子。
劍身上甚至沒有銘刻劍名,不像倚霞劍或鳴泓劍,劍一亮,劍主的身份也亮出來了。
這把劍是楚照流結丹後,他爹請名匠鍛的,當時還沒想好名字,等準備好好想個名字了,又很長一段時間拿不起劍了。
等到了扶月山,他融會貫通楚家的劍法與扶月劍法,又把這劍翻了出來,師兄弟間整天“你這把無名劍”“你那把無名劍”地叫。
這劍跟了楚照流一段時間,生出了點靈智,可惜是個智障,聽着聽着,就以為自己的名字叫無名,後面楚照流精挑細選了幾個名字想要紋刻上去,都被無情拒絕。
總不能寫個“無名”上去吧。
但別的名字劍自己又很拒絕。
楚照流是個惜劍之人,舍不得融劍重鑄,最後只得妥協。
在了解楚照流的人看來,這本該是和鳴泓一樣,與主人一同名動天下的劍。
一股攝人的威壓沉沉壓下,生生壓下了上古妖王的氣勢,被壓制得無法動彈的衆修士頓時齊齊喘了口氣,然而這口氣還沒喘到底,就先注意到威壓是從誰身上傳出來的。
那是……楚照流。
一個跌落雲端的天才,被嘲笑了百年的廢物。
最可怕的不是這股威壓是從楚照流身上傳出來的。
可怕的是,威壓還在節節攀升。
楚照流甚至不需要特地運行靈力,如風的靈力便充斥了他的身周,每走一步,龐大的靈壓都如山呼海嘯一般壓向剛剛蘇醒的上古妖王。
連離神宮越來越遠的雀心羅和顧君衣,也被這股靈壓震得忍不住轉頭看來,察覺到熟悉的靈力,顧君衣抹了把臉上的血,揚眉一笑:“哎,小師弟,總算認真起來了啊。”
Advertisement
雀心羅的臉色無比難看,遙遙盯着神宮的方向。
楚照流臉色蒼白孱弱,一副病歪歪的要死不活樣,靈力低微,靈脈內也空空蕩蕩,他壓根就沒放在過心上,豈料……難怪那人叮囑他要小心。
失神的一霎,鋒銳的霞光襲來,顧君衣明明身受重傷,劍意卻愈來愈盛:“老鬼,你在看哪兒!”
“這種感覺真不錯。”
楚照流慢慢悠悠地提走到被喚醒的上古妖王身前,手指蜷了蜷,感受着充盈的靈力,舒适地吐了口氣。
燕逐塵不愧為藥王的得意弟子。
小藥王耗費稀世藥材,特地煉制來保護靈脈的丹丸,果然有效,靈脈不再因為靈力過盛而抽搐發痛,反而有着正常被靈力滋潤的暖融融感。
“就像重生了一樣。”
楚照流一雙眼如桃花瓣般,眼角微微一彎,好看又無害的模樣,擡頭望着忽然顫抖起來的三顆蛇頭:“你重生于世,想必和我有同樣的心情,對吧?”
三顆蛇頭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感受到了過于可怕的威脅,嘶嘶吐出蛇信,瞳孔尖豎,思考着該怎樣将面前的人一口吞下。
丹藥的保護時間有限,多則一炷香,少則一盞茶,楚照流享受了會兒正常使用靈力的感覺,漫不經心地提起劍。
積灰已久的無名劍難得出來一次,興奮得靈光大盛。
“不好意思,趕個時間。”
伴随着這句話,一剎那他竟然掙脫了此間的束縛法則,縱身一躍,劍勢如風般輕靈,卻也如風般銳不可當、鋪天蓋地,方才醒來的妖王被靈威鎖定,無處可逃,憤怒地張大嘴狠咬而來,卻是徒勞。
撞上那道摧枯拉朽的猛厲劍勢,“嘭”地一聲,三顆蛇頭骨碌碌滾落在地,綠色的血噴濺而出,嘩啦啦如大雨般潑灑而下。
龐大的妖王身軀砰然倒地,方才蘇醒,又陷入了永眠,快得讓衆人感覺如在夢中。
衆人一時不知道自己是醒着還是醉着,茫然地仰頭望着那道單薄身影:“……”
不是說楚照流是個花瓶美人,壽命将盡,快死了嗎?
說好的靈脈盡廢,無法結丹呢?!
也是藉由這一躍起身,楚照流才察覺到這妖王身下的大坑中有哪裏不對勁。
只見深坑之內,竟畫滿了密密麻麻的繁複符咒,插滿了數百道陣棋,妖王的鮮血潑灑而下,灌滿了每一道複雜的紋路,成功啓動了底下暗藏的大陣。
……不妙。
楚照流掃了一眼,心底陡然一沉。
他也被算計了。
整座秘境都轟隆隆震動起來,天空更加陰沉如墨,雷暴隐隐,遠方的高山在無聲傾倒,更遠處的湖泊沸騰盈滿,密林在重重拔高,沉睡在秘境中的上古妖邪驚惶醒來……俨然一副滅世之景。
陳滿靈腳下突然出現道巨大的裂縫,眨眼裂成一道深谷,好在羅度春反應極快,白绫一展,一把将她包住拉過來,兩人護着謝酩連忙躲開,仰頭望着浮在半空中的楚照流,心驚不已:“楚前輩,發生什麽事了?”
恐怕在這座秘境各處還有幾座相連的陣法,就等着這座核心大陣啓動,如今再想破壞,也無濟于事了。
楚照流收回目光,掃了眼附近面色各異、驚惶失措的衆人,淡淡道:“秘境要崩毀了,要命的趕緊跑吧。”
所有人都被算計了,包括愚蠢的妖王連翅,以及自命不凡的雀心羅。
連翅隐藏多年,願意聽令那個黑袍人,與雀心羅聯手,就是想引來人族高手,盡數剿滅,這樣躲躲藏藏的妖族就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雀心羅與那個黑袍人,估計也有聯系,既然那人手眼通天,恐怕雀心羅能成功出關,也是拜他所賜。
然而黑袍人的目的根本沒那麽簡單。
他的目的是獻祭上古妖王啓動陣法,将這座秘境與進入秘境的所有人一波帶走,其中最主要的目标,恐怕是他和謝酩。
黑袍人算計到了他會解決這只上古妖王,或許還猜到了他解封後實力過強,甚至都不會讓這只上古妖王挪窩,就能輕描淡寫殺了它,不會注意到妖王身下的獻祭大陣。
那人對楚照流的了解,深得讓他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滅世之像層層傾覆,衆修士來不及震撼楚照流那一劍驚仙的威勢,呆了一呆,毫不遲疑地各顯神通,朝着秘境入口狂奔而去。
楚照流能感覺到藥效正在消失,他太久沒能這麽肆無忌憚地使用這麽豐沛的靈力,一時沒收住,有些用力過猛了,藥效耗得太快。
離開前燕逐塵還特地叮囑過,藥效不可疊加,他就算想一次把三枚都吃了也不頂用,輕輕呼了口氣,身若流光,飛遁向顧君衣與雀心羅的戰場。
秘境正在崩毀,那兩人的戰鬥也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從受傷程度來看,顧君衣似乎随時都會倒下。
但雀心羅就是殺不死他。
察覺到楚照流出現,兩人噌地分開,雀心羅投來警惕的目光,顧君衣卻只是笑了笑:“小師弟,別插手,這是我的事。”
他輕描淡寫道:“你們先走,我會跟上。”
顧君衣于楚照流而言,不僅是師門之誼,還是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親人之一。
但就是因為感情太深,了解太甚,即使知道這是件風險極大的事,楚照流也很清楚,他不能,也不該阻止顧君衣自己的決斷。
楚照流略微一頓,攥緊了無名劍,慢慢點了點頭:“好,我在出口等你。”
話畢,他絲毫不拖泥帶水,果斷旋身離開,回到神宮附近,看那兩個小姑娘焦急地等在原地,默默估測了下藥效還有多久,收劍入鞘,走過去攔腰抱起謝酩,朝兩個小姑娘笑了一下:“多謝,作為答謝,我就帶兩位一程吧。”
兩人睜大了眼,還沒反應過來,便感到一股清風托住了自己,風馳電摯般朝着秘境出口而去!
其他人見狀,也連忙跟上他。
秘境內地空間錯雜現象在崩毀中愈加頻繁,上一瞬還在神宮附近,下一瞬就被傳至一座高山前,千丈高山轟然倒下,龐大的陰影籠罩下來,無處可逃,陳滿靈不由尖叫了聲,卻見楚照流騰出一只手,單手扶着謝酩的手,劈手一劍。
雲開月明。
人群轟然散去,顧君衣甩了甩被洞穿的右手,換成了左手拿劍。
雀心羅如今的實力,與解封後的楚照流近乎平分秋色,楚照流吃的藥效力有限,出手與雀心羅纏鬥的話,吃虧的只會是楚照流,他最缺的就是時間。
現在小師弟離開了,他也能更安心地投入這場死戰了。
雀心羅眯了眯眼:“顧君衣,你倒也算個合格的對手。可惜,也僅僅如此了。”
顧君衣卻沒有搭理他,橫劍在前,沾滿血的右手輕輕拂過倚霞劍身,嗓音裏帶有幾分溫和眷戀:“倚霞,今日恐怕又要叫你受傷了,陪我再戰一場吧。”
或許是錯覺,手指觸碰在冰冷劍身上時,他竟似真的聽到了劍靈的回應,仿佛一筆一劃寫就,是一個“好”字。
與他們之間無數次默契的戰鬥一樣。
寶劍通靈,于劍主而言,是最驚喜不過之事。
顧君衣嘴角噙了絲笑,無視周遭扭曲狂亂的洪流山崩,人劍合一,奔襲而去!
“锵”地一聲,雀心羅再次以槍架住,然而這一次的劍勢居然再一次攀升,力道萬鈞,雀心羅悶哼一聲,竟被一劍擊退數丈,眼中厲色一閃,橫掃劈開,槍尖劃破虛空刺去,直直戳在了倚霞劍上。
琉焰槍尖折了。
倚霞劍身上卻也出現了幾絲裂紋。
顧君衣抿了抿唇,眼底似有火光,換了左手拿劍,速度不僅沒有慢下來,反而變得更快,劍勢如江海滔滔白浪,翻湧不盡,隐有潮聲。
槍尖既斷,雀心羅果斷丢開琉焰槍,雙手化鬼爪,然而倚霞出現裂紋後,卻似比之前還要鋒利幾分,他以鬼爪接劍,手上立時見了血!
雀心羅又驚又怒:“怎可能!”
他的魔功大成,天衣無縫,想要破他魔功,就算是方才突然靈力爆棚的楚照流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做到。
但也不是沒有辦法,那就是……同源之功。
雀心羅的魔功是自己結合無數魔功,自創而成,這世上與他同源的,只有他的三個倒黴徒弟。
但這三人都死了。
除非……
雀心羅活了幾千年,見聞深廣,瞬間反應過來,霍然轉首,目光如電,釘在了倚霞劍上,露出個森然的表情:“小畜生,原來你躲在這種地方。”
被種下的心結有如成魔,顧君衣的心尖突然一抽。
雀心羅冷笑一聲:“本尊說怎麽找不到你的魂魄,今日也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平凡的倚霞劍,在七十年前折劍後,突然有了劍靈。
那之後他尋遍萬水千山,也再沒找到泠河岸旁,杏花林中的吹笛人。
顧君衣永遠平平穩穩握劍的手腕突然顫抖了起來。
那一瞬間他很難說清是什麽心情,不驚喜,不悲恸,不憂怖,心髒卻如同在滿地碎渣上滾了幾圈,怔怔望向裂紋橫生的倚霞劍,嗓子艱澀發啞,近乎小心翼翼地張了張口:“……是你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謝宗主和師兄弱哦~照照的靈力就像被堤壩攔着的水,越漲越高,在堤壩消失的瞬間,被蓄起來的水就轟~~~~洩洪式沖了出去,威力就相當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