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沉思的倒吊人 (1)
“你需要管家嗎?”
我鼓足勇氣又重複了一遍。
梵妮的眼的弧度圓了些。和臉上的神情無一不顯露出驚訝。
片刻,她讪笑道,“可我手裏的錢不足以聘請你這麽優秀的管家。”
“我不需要錢,我只需要一個理由。留在哥譚的理由。”我直視她的雙眼篤定道。
我的父親曾對我說過,當你不再急迫地想做些什麽的時候,你就開始走向毀滅。我想我同意他的說法。我們真正的死亡是我們沒有不顧一切想要做的事情。那才是真正的災難。正因如此,我們須得渴望點兒什麽,然後用手抓牢。這樣人生就不會溜掉,否則一切都完了。
沒人會拒絕一個免費的管家。我提着行李坐上了梵妮的車。
于是從那天起,我從韋恩家的管家變成了洛佩斯夫人的管家。兩者其實沒有什麽不同,不過是換了個身份在哥譚繼續生活罷了。
傑森是繼你之後我照顧的第二個孩子。同時他也是梵妮對外宣稱的兒子。但我可以對上帝發誓,傑森絕不是梵妮親生的。無論從遺傳學的角度上講,還是從日常相處上看,他們更像是姐弟而非母子。
這種近乎肯定性的猜測很快得到驗證。某天晚餐結束後,我在餐桌下面發現了傑森最珍視的玩偶熊。
他總是抱着那只熊吃飯睡覺,還會自言自語地給它講故事。
我起初對他的智商感到擔憂,但除此之外,傑森的表現和其他孩子無異,甚至更為成熟。時間久了,我也就見怪不驚了。
眼下,這只熊髒兮兮的躺在地上。我把它抓起來,伸手摸了摸。裏面的棉花不多,完全撐不起它的皮囊。一拳下去,熊臉凹陷下去再也鼓不起來。
它實在是太舊太髒了。雖然我尚未好心到給傑森買一個新玩偶,但有輕度潔癖的我決定給這只熊洗個澡。
在我往外掏取棉花的過程中意外摸出一張照片。
畫面上有三個人。高大的白人男性摟着金發女人,女人懷裏抱着個四五歲模樣的孩子。我從眉眼間辨認出那孩子就是傑森。而身後的兩位則是他的親生父母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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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頭腦一熱,跑去和梵妮炫耀我的發現。那口吻像是中了百萬大獎似的(現在想想簡直是蠢極了)。
梵妮只猶豫了一會便承認了我的猜測——傑森确實不是她的親生孩子。
但當我問她為什麽要說謊的時候她偏偏岔開話題。
“你探尋到了我的秘密,是不是也應該說些自己的故事呢?”梵妮笑眯眯地問。她像調皮的孩子一樣,又是笑,又是對我眨眼睛。
“比如,你那位老戰友是怎麽死的?”
我啞言,不知如何應對。對于我親手殺死雷吉這件事,我不願談及。曾經的恩怨随着他的逝去而消散,變成一種悲哀以及追悔。他死了我才會這樣想。因為人們追憶死者時通常是帶着憐憫的。
“你不願提起過去我也完全可以理解。”
梵妮的聲音将我從回憶裏喚醒。她故作大度地揮揮手,大聲道,“不如這樣吧,你看這房間空蕩蕩的……”
梵妮永遠不會做賠本買賣。這個女人精明狡黠的像只狐貍。
我自掏腰包出了錢,裝修了房子。當然,這是我半自願的。畢竟沒人可以強迫扭曲我的意志做事。除了你,布魯斯。
但我們早就了無瓜葛了,對不對?
值得一提的是,洛佩斯夫人和梵妮好似兩個長相一致卻又境遇不同的女人。前者是個富有的遺孀,衣着華美精致出手闊綽。而後者,住在破舊的大別層裏,有時候連一日三餐都要省着開銷。可想而知,工人安裝新家具的費用她也沒有花。所以只好由我親自出馬。
在我站在梯子上安裝吊燈的間隙,梵妮穿着睡袍從房間裏走出來,半靠在我新買的真皮沙發上抽起細長的女士香煙來。
出于無聊,我嘗試着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我先生沒留下什麽錢。”
“所以咯?”
“如你所見,我快變成窮光蛋了。”
但她輕快的語調讓我絲毫感受不到那種窮人常見的窘迫。
“那你為何還要假裝富太太……”
我想起近些日子聽到的流言風語突然懂了:梵妮這是想借助有錢人的身份打入上流社會好撈些油水。畢竟那些商人zheng客身上的票子可比普通人多的多。
“可我記得你說過你不想成為你母親那樣的人。”
我欲言又止。說好聽點,梵妮現在是圈子裏炙手可熱的交際花,說難聽點,不過是個高級妓.女罷了。在真正的有錢人眼裏,她終究什麽也不是。
“你可以這樣理解。”
梵妮平靜的聲音傳入耳畔,“他們為了得到一個妓.女的青睐,擠眉弄眼大獻殷勤,使出渾身解數引.誘挑.逗,這難道不更可笑嗎?如此一來,男人自己也成了妓.女,甚至比□□更妓.女。”
說罷自己咯咯地笑起來,“這世道靠下半身思考的蠢男人多的是。他們倒是可以從我這裏買到個教訓。”
我一時間竟無法反駁她的話。只好老老實實地擰燈泡的螺絲。梵妮笑夠了繼續吸着煙,偶爾吐出幾口煙霧。
好在我們很快有了新的話題。
“如果你實話實說傑森不是你的孩子不是更便于你接近那些人嗎?”
“這個不行。”梵妮的表情立刻嚴肅了幾分。她停頓片刻,将煙掐滅在黑漆漆的煙灰缸裏,複又嘆了口氣。
“是我欠他的。”
梵妮自述她插足了傑森親生父母的婚姻。在兩人去辦理離婚手續的路上遭遇車禍雙雙遇難。迫于當地輿論的壓力,她這才收養了傑森回到哥譚準備開啓新生活。
這個悲傷又略帶狗血的故事咋看之下沒有漏洞。既完美地解釋了她回到這裏的原因,又顯露出她的坦誠。
但我打心底不相信像梵妮這樣聰慧的姑娘會破壞別人的家庭。尤其是,她說這段話的時候全無負罪感。
這很矛盾。
見我不吭聲,梵妮似笑非笑地調侃道,“你這人真有趣,疑心重又執拗的很。說了假話要被你懷疑,講真話的人你又不信任。”
“你騙不了我,”我終于鼓足勇氣準備打破她精心營造的謊言,“看得出傑森很依賴你。如果他的父母因你而死,他還會這樣喜歡你嗎?”
“這并不能說明什麽。當我讓他在跟着我回哥譚和去孤兒院當中做選擇的時候他選擇了我。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她冷冷地望着我,我們的視線在空氣中觸碰厮殺,誰也不肯先認輸。最後還是梵妮先開的口。
“真遺憾。”
她盯着我一字一頓地說。
“但說到底,我沒有過錯。對我來說,我就是我成為的那種人。而對你來說卻是巨大的錯謬——人人都是憑感覺得出結論。請你別對我心存幻想,也不要把我混為他人。”
這話說到這個份上算是徹底談崩了。為了掩飾尴尬,我轉過臉繼續手裏的活。
“再說了,誰規定所謂真相只有一種解釋?”
梵妮扔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就離開了。
我扭頭,只看見她的身影隐沒進朝靠窗的房間走去。
那裏是她的卧室,我不被允許進入的地方。事實上,我曾假借打掃衛生的名義進入過幾次,但都沒有什麽新奇的發現。化妝品,衣服鞋子,包包配飾。和所有愛美的女人的房間一樣充滿俗氣。
梵妮總是早出晚歸。我不敢妄下定論她走上了她母親的老路,好在她從未把任何男性帶回家。我相信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對孩子的考慮。
如此一來,在她周璇于衆多男性中間的時候,陪伴傑森的只有我和他喜愛的玩具熊。
傑森是個乖孩子,如果忽略他曾紮過你的車胎。他身上有一股勁兒和梵妮很像。那就是無論發生什麽事情,他都不會輕易發怒。即便在你絞盡腦汁講些趣事想逗樂他的時候,他的表情都是淡淡的,只會給你一個禮貌的淺笑。
這讓我大受挫折。我有點開始懷念和你聊天一起大笑的場景了。
可是,布魯斯,我想那樣快樂的時光大概是一去不複返了吧。你有了一堆新朋友。即便他們都是爛貨,但你還是喜歡和他們待在一塊。
保不準現在的你正站在酒吧門口的豪車旁對着路過的姑娘吹口哨呢。
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給傑森讀睡前故事。
他突然問我,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那天的玩具熊會被你撿到。
“難道不是因為我是管家,需要時時刻刻收拾你遺留下的東西?”
傑森的表情有點失落。
“是我故意把它留下,想讓你發現的。”他小聲嘟囔。
“為什麽要這麽做?”我追問,他卻安靜下來。
我換了幾種問法他都沒再說出任何有用的信息。看樣子是問不出什麽了。我合上故事書,幫他掖好被角。
就在我踏出門的那一刻,傑森突然問我,想知道為什麽我要紮你的車胎嗎?
“難道是因為布魯斯呵斥你?”
“是媽媽讓我這麽做的。”
我的心髒怦怦直跳,早些時候的懷疑得到了印證。似乎有什麽答案在胸口激蕩,呼之欲出。
“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我盡可能掩飾自己的激動。
“我喜歡你,阿爾弗雷德。你是名稱職的管家。我更希望你可以幫助我們……”
傑森的眼裏閃爍着複仇的火焰。我不敢和他對視,生怕被這烈焰灼傷。
我不明白一個九歲的孩子為什麽會這樣。卻又突然想到了你。但傑森要遠比你那時的憎恨多的多。
我很确定梵妮沒有說實話。否則一個年僅九歲的孩子怎會擁有一雙仇恨的眼?
我立刻去找梵妮詢問此事。這一次,她什麽都沒說。一向以微笑示人的她面若冰霜地把我“請”了出去。不一會,她獨自去了傑森的房間。
“媽媽,你為什麽不和阿爾弗雷德說實話呢?他将會是一個得力的同盟。”
我将臉貼在門上,聽見傑森略顯稚氣的聲音。
梵妮似乎嘆了口氣,“傑森,他沒有你想象的那麽愛你。他只關心布魯斯.韋恩。我們不能保證他會站在我們這邊。另外,”
門內突然沒了聲音,我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片刻,梵妮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是男人。”
她的語氣很平靜。卻有種說不出來的無奈和心酸。
男人,男人。這莫名其妙的話語真叫人摸不着頭腦。
難道只因我的性別為男就沒有得知真相的權力嗎?說到底這算不算得上是一種歧視?
看到這兒,你可能會覺得謎團越來越多了。但至少我在梵妮身邊待了這麽長時間也并非一無所獲。
布魯斯,我們都知道,企鵝分發的犯罪執照上面有編號,他手裏有總清單。上面清楚地記錄了哪些人有過犯罪記錄。
瑟琳娜和芭芭拉聯手經營軍火店對付企鵝。
梵妮利用市長的關系在其中幫忙牽線,引流了一大批犯罪分子去她們那裏購買武器。
如此一來,她們既能得利,又能知道哪些人有犯罪傾向。
要從梵妮那兒把名單搞到手并不困難。但我已經沒有必要冒這個險了。我所剩無幾的正義感随着你的疏遠近乎殆盡。
有許多當年我以為能在心中長存不衰的東西也變得殘破不堪,而新的事物繼而興起,衍生出我當年意料不到的新的觀念。同樣,舊的事物都變得難以理解了。
我曾以為,我們會永遠陪伴彼此走下去。但現在我只想安穩地當洛佩斯夫人的管家。傑森是個好苗子,如果梵妮不反對,我打算着手培養他。你不能做到的,總有人會實現。
這樣說多少有些傷感。但我确實有這麽想過。
我還有個改不掉的舊習,走在街上總有一種期待感,仿佛随時轉個彎就會邂逅重逢什麽舊友。只要在外面待得愈久,發生特殊事件的機會就愈大,而就算什麽都沒發生,那種有事可能發生的感覺也能暫時緩解我苦悶無聊的人生。*
正因如此,我沒事便去小酒館喝上一杯。聽鄰座的小夫妻吵架,下屬抱怨老板,反正聊來聊去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除了那些喜歡大談特談zheng治zheng策的中年男人。他們是蠢蛋。
直到我遇見戈登。他在喝悶酒。一般這種情況,說明他碰到了棘手的案子。
“你最近在幹什麽?”我落座後他為我叫了杯馬丁尼。
“給洛佩斯夫人當管家。”我實話實說。
“噢,洛佩斯夫人,”戈登若有所思地輕輕晃動着杯子,“她是個好人。好好照顧她。”
梵妮怎麽就成了他口中的好人了?明明之前她還是戈登查案的重點關注對象。
我不禁有些郁悶。
恐怕又是那些逼真的謊言塑造出一個令人憐愛的女子形象(梵妮一向擅長于此)。
算了,這又不是第一次碰到被梵妮蠱惑的情況了。沒辦法,誰讓她長了張具有欺騙性的臉呢?
我自我安慰道,順勢轉移了話題,“我們還是來聊聊案子吧。”
戈登告訴我,死者嘴裏長出很多藤蔓。這種毒素不但致死,還能讓人産生幻覺。案發時死者妻子看到兩個女人闖進來。一個紅發一個棕色頭發。後者還帶着個小皮鞭。
他說後者讓他想到了瑟琳娜,而我想到了那個銷毀監控的女人。
棕發,皮鞭。完全符合和你玩顏色游戲的女人的描述。
“可瑟琳娜不是殺人的那種人啊,肯定是那個紅頭發的女人……”他說着一仰頭把杯裏的酒一飲而盡,示意酒保再來一杯。
或許再等等還能從他嘴裏聽到什麽有用的線索。但我已經迫不及待了。尋覓了那麽久的女人,我終将揭開她的神秘面紗。于是扔下還在糾結、喝的滿臉通紅的戈登,驅車趕往交通局把瑟琳娜的照片拿給那天當班的小夥子看,他認出了她。
為什麽梵妮要派傑森紮漏汽車的車胎?
當然是為了阻止我們搶先一步拿到監控。正因為梵妮在整件事裏的存在讓我更加堅信瑟琳娜就是拍下你不.雅.照的那個女人。
可是又該怎樣證明呢?
自打那晚傑森向我透露出些許端倪後,他便沒以前那麽親近我了。很難不懷疑這是梵妮的意思。而當我再次問起,她總拿孩子的話你也當真這種話來搪塞我。
苦于沒有直接的證據不足以使人信服,我只能開始思考一些不光彩的手段。回去的路上,我路過藥店,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計劃。于是停下車進去買了瓶醫用□□。不用懷疑,只要你肯花錢,可以在哥譚買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
我回到家,邊把大衣挂在衣架上,心裏邊盤算着在哪能找到瑟琳娜。沒想到瑟琳娜正巧從梵妮的屋子裏走出來。
我看到她吃了一驚。她也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我幾秒便恢複了正常。
這時梵妮也緊随其後出現在我眼前。她連一個微笑都懶得裝,急匆匆跟着賽琳娜出了門。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據我所知,賽琳娜從來沒拜訪過梵妮。這是第一次。不一會,樓下傳來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看來她們是離開了。
傍晚時分梵妮獨自一人回來。
她看上去累的不行。連喝了兩杯水。沒有吃我精心準備的晚餐,帶着副怏怏不樂的表情回房間休息了。
我收拾完傑森撒落的玩具回到房間,習慣性地掏出手機查看有沒有什麽新消息。語音信箱裏靜躺着一則留言。
號碼再熟悉不過了。
我猶豫了一下,顫抖着将手機放在耳邊。那裏傳出你的聲音。
“阿爾弗雷德,我需要你的幫助。”
第二天極冷,天陰沉沉的。雨霧茫茫,人行道又濕又黑。但也無法阻止我前行的腳步。按照約定,我和你見了一面。在我們曾經常去的一家小酒館。
酒館的老板娘見到我興奮地說了些什麽,可是我沒有聽進去。
我看到了你。
我們又一次在同一個房間裏呆了一會兒。
你對我說,你很年輕,才十八歲。你對生的認識局限于死。對生命的認知,唯有絕望,死亡,恐懼和聯結着痛苦深淵的失控的淺薄。
在你殺死雷霄奧古後你徹底害怕了。你不清楚以後會發生什麽,你會變成什麽樣。于是你選擇了逃避。
“因此,我放縱自己,過一天算一天。搞女人,開派對,揮霍大把的鈔票,如同狗一樣。”
起初你暗暗慶幸自己避開了令人煩惱的、折磨人的要求和威脅,甩掉了充滿痛苦的記憶。陪伴你的只有虛假的美好和幸福的幻影。
但你又說,“我的目的雖然達到了,卻一點不感覺滿足。即便是在做.愛的時候。”
你清楚地意識到,把□□拉到一起的那股力量跟愛沒有多大關系。懷着兇猛的決心交.合,被扯開,然後又交.合并沒有滿足你需求的力量。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虛和匮乏。
歡樂之餘,你被自己的思想啃吃煎熬着,被過往的回憶折磨着。理智時而失落,時而勝利。你在身體上接受這種堕落生活帶給你的快.感,但思想上拒絕這種快樂。你在心底裏始終無法感到安寧。
“于是漸漸的,我厭倦了。”你說。
如今你的想象力又沸騰起來,被遺忘了的記憶和沒有完成的夢想又重新活躍起來,良心責備你這樣而不是那樣地生活。
你一宿一宿地睡不好覺,經常驚醒,為光明的、但已熄滅了的生活理想而哭泣,流出絕望的、冰涼的眼淚,就像人們痛苦地意識到親愛的故人在世時,他們為他做得很不夠而哭泣一樣。
“是艾薇的到來讓我下定了決心。通過幻覺我看到了,”你的語氣頓了一下,“真實的自己。”
“什麽!艾薇差點殺了你!”我激動地差點從卡座上跳起來。你趕忙拉住我的手,萬分誠懇地繼續說道。
“阿爾弗雷德,事情已經過去了!重要的是,我不打算再這樣下去了。每天早上我醒過來,看見自己的雙手放在胸口上。明明是我本人的手,卻感到好像是別人的。你想象一下,先是手,然後是整個軀幹,甚至思想,好像都不是我的,似乎一切都屬于另外一個人!阿爾弗雷德,你得救我,否則我真的會瘋掉……”
我注視着你泛紅的雙眼,從未感覺這雙眼的主人如此無助。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你九歲那年。剛剛失去了父母的男孩鑽出警戒線哭着撲進我的懷裏。
“聽我說,布魯斯,我們都處于由不完整尋找完整的過程。最初的自我分裂、自我否定、自我鬥争。直到最後,自我和平,自我調解,這就是我們整個人生。” *
你緩過神來覺得有點難為情。扭過頭故作鎮定地吸吸鼻子來掩飾尴尬。看着你逗趣的小動作,我笑了。
我們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不過我很快便規勸自己不要那麽激動。當初你費盡心思把我從身邊趕走時的場景仍歷歷在目。我自诩不是個喜歡記仇的人,但這麽長時間的別離早已把激情推到遙遠而模糊的過去了。再要這麽激動該有多荒唐!
我平複了一下心情。告訴你我還得考慮考慮。因為我現在是梵妮的管家。你的表情雖然很失落,但也沒有說什麽過激的話。在我臨走時你向我發出了邀請:韋恩集團基金會今晚舉辦年度晚宴。
我本想拒絕或是拿什麽借口搪塞過去,但看着你真摯的眼神,話到嘴邊改了口。
“好吧,我會去的。”
與你分別後我回到家。意外的是,梵妮也在。她今天回來的要比往常早很多。傑森正依偎在她懷裏聽她讀故事書。
這本是一副溫馨的畫面,但想起艾薇對你做的事,我心中剛剛澆滅的火焰複燃而起。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布魯斯被下毒的事?”我沖梵妮吼道。說實話,連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我的語氣太沖了,以至于一向喜歡我的傑森都往梵妮的懷裏縮了縮。有時候孩子更能準确地感知到危險。
梵妮拍着傑森的後背,試圖讓他冷靜下來。
“你吓到他了。”她蹙眉,輕輕推開傑森示意他回自己的房間。
傑森走後,梵妮立刻冷了臉。
“你是在質問我嗎?”
其實我吼出那句話的時候就已經後悔了。無論站在哪個角度,我都沒有資格指責梵妮。更何況,是她和瑟琳娜從艾薇那兒騙來了解藥,這才保住了你那可憐的小命。
可我就是打心底的不痛快。又說不出來那種莫名別扭的感覺到底從何而來。
“看來你已經和布魯斯見過面了。”梵妮見我沒有回答繼續說,“這麽喜歡你的小主人,你現在可以收拾好行李滾出去了。”
“我、我并非,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突然覺得在她充滿審視和批判性的眼神面前一切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
“我只是,作為朋友希望你不對我隐瞞。至少要告訴我與我有關的事情好不好?”
我自認為說了很卑微的話,梵妮卻不以為然。
“我們不是朋友,潘尼沃斯。你只是我的管家。我們現在的主仆關系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如果你不想繼續,現在就可以離開。”
她的話宛如一盆冷水澆在我的頭上。澆滅了我自欺欺人的火苗——我們從不是朋友。
“我以為……”我的喉嚨發澀,竟差一點失語。
“現實一點吧,阿爾弗雷德。”現在輪到梵妮嘲笑我的天真了。她合上手中的書(那是本童話書),起身朝房間走去。
“我今晚要參加一個宴會,記得備車。”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裏頗不是滋味。原來是我自作多情。
兜裏的手機一陣震動。戈登帶來的消息勉強緩和了我的低落情緒。他說瑟琳娜告訴他艾薇.佩珀可以催眠別人,也能利用植物殺人。她知道韋恩集團在進行一項秘密研究。而研究所有權限都需要布魯斯韋恩的授權批準(這也是她找你麻煩的原因)。目前她已通過蠱惑盧修斯的手段拿到了拉薩路泉水,它屬于雷霄奧古。
雖然我不知道她會用拉薩路泉水做什麽,但我有預感凡是和雷霄奧古有幹系的事物都很可怕。艾薇的目标很明确,她要殺了所有傷害過植物的哥譚人。
在到達梵妮指定的宴會舉辦地後,我驚訝地發現這裏正是韋恩集團的晚宴。這和我的行程不謀而合。
“我剛好也要來。”我小聲說,透過後視鏡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表情。
“你帶槍了嗎?”她突然這樣問,我點點頭,不由得緊張起來。
梵妮沒表現出怎樣的緊張,反倒是一臉煩躁。
“如果我的投資方不在這兒,我也不會去湊這個熱鬧。”
“投資什麽項目?”我下意識問,可惜梵妮已經下車了。她沒聽見。
或許她聽見了也不願意告訴我。反正我已經習慣了。
場外圍了不少記者,梵妮親密地挽着我的胳膊走在紅毯上。仿佛幾個小時前冷冰冰地告誡我我們不是朋友的人不是她似的。
真是塊演戲的好材料。還有,閃光燈可真刺眼。
我半眯起眼,身體僵硬。順着梵妮的意思在紅毯上緩慢前行,任由攝影師抓拍她的美貌。走進會場的那一刻我松了口氣。
總算結束了。
可舞池又出現在我面前。作為梵妮的男伴,這第一支舞如果不跳可就太失禮了。
雖心有無奈,但良好的教養不會讓我做出有悖于紳士品格的舉動。我微微彎腰,伸出手。梵妮笑着将手遞給我,另一只順勢搭在我的肩上。我環住她的腰,引領着她滑向舞池中央。
很快我精湛的舞技得到了梵妮的稱贊,這讓我的虛榮心小小地雀躍了一下。
舞曲漸入高.潮,梵妮伏在我耳邊輕聲說,“你知道嗎?阿爾弗雷德。跳舞就得這樣全身都要動起來。手、腳、頭顱跟身體一塊動。即便你不會跳舞也要讓人以為這就是舞蹈似的。你要身心一致地跳。讓人以為你和舞蹈是一個整體。”
“我聽說過一個故事,有一天所有人都被要求開始跳舞。一旦出錯,出錯的人就被拉出廳外。這舞廳裏任何人都不能出錯,不能不跟随統一的舞步。”
她的臉上洋溢着笑容,聲音柔和甜美,像是在唱歌,口中卻吐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話語。
“舞廳外面,只有黑暗和叫喊的聲音。舞廳裏面的人不明所以地接着跳,有人熟練地創造舞步,有人依照那些舞步小心地跳,像一首冰冷黑暗、永無止盡的悲情歌曲。在有人下達停止的命令之前,所有人聽着外面斷頭臺叮叮作響的運轉聲整齊地、不愉快地跳着。”*
“結局呢?”我問,“那些跳舞的人都怎麽樣了?”
“老老實實跟着領頭跳舞的人都還活着。跳不同的舞的人,上帝會賜予他死亡。”
直到一曲結束,梵妮松開我的手前去和人寒暄我還在思考她的故事。毫無疑問,她不會講無意義的事。也就是說,這個富有哲理性的故事蘊藏着某種她透露給我的信息。
可是她究竟想表達什麽
我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樂隊停止演奏,賓客們紛紛停下舞蹈。全場的燈光瞬間暗下來。人群微微騷動。我找不到梵妮的身影,但能聽見她在不遠處的低語。片刻,一束光亮起,跟随着你,在大家的注視下走上臺。
你将雙手撐在桌上,環顧一周然後開口,“晚上好,歡迎大家來到托馬斯和瑪莎韋恩基金會的第三次年度晚宴。今天我們将四百萬美元分配給了……”
你突然停住。攥緊了手裏的演講稿,試着繼續說下去,卻又再次頓住。
據我所知,你的口才一向了得。演講更是從未如此磕絆。我不禁在心裏為你捏了把汗。
很明顯,你的狀态不對。我已經看到你的手在微微顫抖。
全場鴉雀無聲,都在等你再度開口。
幾番猶豫,你索性放下那張寫滿客套話的演講詞,昂起頭面向在場的賓客。眼神不斷在他們中間穿梭。
“我的父母盡其一生來幫助別人。我以此為傲。我也想讓他們以我為榮。在他們遇害後,我能堅持下來是因為有一個人。他是我的一切,導師,保護者,他對我來說就是父親。我希望,他能知道這一點。再給我一次機會。”
你的目光終于在層層人群中鎖定了我。在賓客的掌聲中,你下了臺,朝我走來。
驚喜、欣慰、感動、滿意。
這些詞語并沒有準确表達我的感受,毫無疑問,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準确表達我現在的感受。
空氣倏地變得甜蜜,它輕吻我的雙頰。我久久地感到有種親切而又不可捉摸的幸福在我周圍蕩漾。這種幸福是可怕的、巨大的。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幸福,也許我應該觸摸一下随後悄然離去。
我便是這樣做的。
當你走到我面前,詢問我何時跟你回去的時候,我再次選擇了拒絕。
“為什麽?你為什麽不肯回來?”
“讓我看到你本質上的改變,布魯斯。我可以考慮一下。”
“我要怎麽做?”
“不僅是嘴上說說而已。至于具體怎麽做,就要你自己想了。”
“阿爾弗雷德!”梵妮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我身後。她萬分嚴肅的表情讓我的心猛地一顫。
“拿好槍,跟我來!”她低聲囑咐道。
身為管家,我只好乖乖服從命令。看着還愣在原地的你,我輕輕拍拍你的肩膀,扔下一句“你的演講我很喜歡”就匆匆跟着梵妮退到會場的邊緣。
“現在是什麽情況?”我壓低聲音,手裏也沒閑着,拉開了手.槍的保險。
“情況不是很樂觀。”梵妮說,“會場外有一群被艾薇魅惑的武裝人員。他們很快便會沖進來。”
“要我怎麽做?”我上□□的動作一頓。
“保護好這幾位先生。”
順着梵妮的視線,我看到幾個站在角落裏的男人。他們看到我,皆是勉強一笑。畢竟遇到這種情況,大家都沒什麽心情再寒暄幾句。
“那布魯斯怎麽辦?”我不免有些急了。不管艾薇這次是不是奔你而來,但她确确實實傷害過你。還不止一次。
“冷靜,阿爾弗雷德。賽琳娜和我調換了艾薇培育的花。沒人會因此送命。戈登馬上就會帶人趕到。我想以布魯斯的身手,只要他不主動添麻煩,應該不會出問題。”
我正想反駁,艾薇略顯沙啞的聲音傳入耳畔。
“晚上好。”
她慵懶地靠在沙發上,輕易便吸引了全場的目光。緊接着,她捧着一束花走向一位被她選中的倒黴觀衆,朝他釋放花粉。但那人并沒有倒下,更沒有成為她的盆栽。
艾薇自覺不對,低頭嗅了嗅手中的花,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
與此同時,門外的武裝分子撞開了大門,朝會場內的賓客無差別掃射。一時間,槍聲、尖叫聲不斷。
戈登帶着大批警員随後趕來,兩波人馬厮殺在一起。場內一片混亂。
在一顆子.彈擦過我的臉頰射.入牆壁後,我打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