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女皇帝
小半個月後,你再次跟我提起托馬斯。你說他已經好久沒來上學了。
“可能是被你吓跑了吧?”我半開玩笑地說,拿着噴壺給花房裏的植株澆水。
“阿爾弗雷德,這真的很奇怪。”你繞到我面前擋在盆栽前,我不得已停下手裏的活,示意你說下去。
“自從上次被梵妮接走之後他就不見了。”
“或許是轉學了也說不定。”我敷衍幾句繼續侍弄我的花花草草。
不過話說回來,我倒是見過梵妮幾次。她和一群街邊的不良少年混在一塊。看上去關系不錯。
但這不是我該操心的事。即便她長着一張再漂亮的臉蛋也不值得我惋惜什麽。畢竟沒人能指望一個妓.女的孩子會
走上正軌。
我跟你講,這可不算是偏見。一個人的幼年環境可以影響并塑造出他的特性。這就是所謂的出身決定命運。
我本以為你不過是心血來潮想要關心一下托馬斯的近況,但我很快發現我錯了。
有時候,你對某些事物的好奇心和熱情遠超我的想象。
為了讓你安心學習,我向你保證我會查明托馬斯不來上學的真相,抽空去拜訪了埃利奧特家的宅子。
房子外死氣沉沉。我有種不好的預感(原諒我這把年齡的老頭子讨厭被卷入任何争端和麻煩)。但想到自己的承諾還是硬着頭皮扣響了門鈴。
屋內沒有響應。幾分鐘後,我正要離開,托馬斯出現在我面前。
他看着憔悴了不少:目光呆滞,黑眼圈很重,頭發沒有打理過,結成一绺一绺垂在額前。整個人毫無生氣。我完全可以斷定在他身上發生了不得了的變故。
托馬斯看到我的瞬間縮了下身子,不過看在我沒有表現出惡意的份上,他沒有立刻關門。而是用警惕的眼光打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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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談談嗎?”我懇切詢問。他抿起嘴盯了我一會,才緩緩點了下頭。
我跟着托馬斯走進昏暗的客廳。窗簾遮住了光線,營造出一種壓抑的氣氛。他頭也不回直接癱坐在沙發上,一臉的頹廢樣。
待我在他對面坐下,他突然繃直身子,表現出極大的不耐煩。
“說吧。你來這兒是為了嘲笑我的嗎?”
“抱歉,我不明白你意思。”
“也對,是我太敏感了。”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自嘲。無力地垂下頭嘟囔着我聽不懂的話。
但我還是從那些混亂不成邏輯的語句中分辨出夾雜其中的關鍵詞:父母、失蹤、綁架、沉默、警察。
“你父母被綁架了,綁匪不允許你報警對嗎?”我說出了自己的推測。
托馬斯一怔,輕輕哼了一聲。
“梵妮呢?”
“她不願回來。”他頭也不擡啞着嗓子說。
“這下子她自由了。”
“如你所見,我是欺負過她。但那是基于她的身份——一個私生女。她那個妓.女母親讓我父親在宴會上顏面盡失。家裏突然多出一個人,一個姐姐,這種感覺……”
他沒再說下去。而是用低聲啜泣替代。
好吧,我得承認。看到一個往日嚣張跋扈的富家子弟變成這副模樣生出些許同情。于是我又問了諸如贖金之類的常規問題。
臨走前托馬斯叫住我。
“不要相信梵妮。她的話,一個字都別信。”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動了動嘴唇,扯出一個勉強的笑然後快步踏出這座陰森的房子。
我回到家告訴你托馬斯那小子好的不得了。在家裏不知道怎麽快活呢。你半信半疑地接受了我的說辭。沒再過問。
事實上我沒有告訴你實情是出于更高層次的考慮。這件事要遠比我們看到的更複雜。光憑綁匪不為財這點就基本宣判了埃利奧特夫婦的死亡。綁匪可能是與這對夫婦利益相關的人,也可能是生意場上的仇家。或許是有着犯罪細胞、追求刺激的年輕人也說不定。反正,一切皆有可能。
這種事我可絕對不會讓你瞎摻和。
一晃又是一個周末。你早早起床親手打包一份份熱氣騰騰的飯菜。
自從報社刊登出流浪兒童被綁架事件後,你開始關注這個特殊群體。經常利用周末去到他們中間分發一些吃的和生活用品。
外面下着雨,我本來沒有出行的計劃。但你執意要去,我只好跟在你身後,寸步不離。
我把車停在巷口。那是流浪漢的聚集地。待你走近,幾個早就虎視眈眈的老頭子将手伸向你拎的東西。我正要擋開,你主動将其中幾份遞了過去。扭頭看了我一眼。仿佛是在等待我的誇獎。
我沖你輕輕搖搖頭。
這可不是什麽好習慣。沒必要的善舉只會給你增添麻煩。他們都是些群忘恩負義、不知感恩的人。越是縱容,只會促使他們愈發貪婪。
“布魯斯少爺,”我正準備低語幾句。突然被一道尖叫聲打斷。
女人的聲音。從巷子深處傳來。叫的異常絕望。
你先一步反應過來,扔下打包盒就跑。周圍的流浪漢一擁而上哄搶早餐。還擋了我的路。
我憤怒地推開兩個搶奪一條毛巾的婦女,朝聲音發出的方向跑去。趕到的時候只看見你把脫下的外套披在一個姑娘身上。而後者趴在地上,遲遲沒有動作。
“發生了什麽”我迅速把雨傘遞給你,蹲下身把女孩抱起來。看到她的面容,我不禁一愣。
怎麽又是她?
梵妮靜靜地躺在我懷裏,閉着眼。臉上有淤青,嘴角發腫。
雨越下越大,墜落到石板上發出啪啪的聲響。你将傘舉到我頭頂,被我大聲呵斥,又不得已獨自打傘跟在我身後。
我抱着梵妮一路小跑回到車上。你也氣喘籲籲收好傘鑽進來。還因為剛才我不讓你淋雨表現的有點委屈。
介于她還處于昏迷狀态,我向你詢問當時的情況。你說那裏有一群小混混在毆打梵妮。見你出現了,他們便四散跑開了。
“她那個時候的精神狀态怎麽樣?”我問,探了探她的脈搏。
“恐怕不大清醒。”
你欲言又止的反應引起了我的注意。
在我的追問下你告訴我梵妮昏迷前的最後一句是希望你可以花二百美元買她一晚。
“那她還真是瘋的不輕。”我不悅地瞥了副駕駛座上的梵妮一眼,發動了引擎。
車子在沉默中出發。這種沉默與外面的朦胧雨霧産生共鳴。世界仿佛沉沉睡去。沒有人說話,這讓車裏的寧靜多了一分嚴肅。
半小時後,我們順利到達莊園。你雖有打傘,襯衫也濕了大片。被我要求回房間換衣服去了。其實我的情況也沒好到哪兒去。頭發滴滴答答直淌水珠,外套全濕透了。但我顧不上衣服貼在身上黏糊糊的感覺。因為眼下有更棘手的事要處理。
礙于梵妮的性別,我沒法換下她濕漉漉的、滿是泥點的衣裙,而是選擇給她披上條厚毛毯。并衷心希望毛毯不會被弄髒。
我把她放在書房的沙發上便去處理自己的事了。等我用毛巾擦着頭發再次走進來的時候,梵妮正側着身子倚在沙發上和你說話。她藍綠色的眼珠如湖水般清澈。凄惶不安地閃動。
“謝謝你救了我,布魯斯。”她的聲音也很好聽,說着說着便把手放在你的手上。
我蹙眉,坐到你們中間隔開你倆。梵妮還算沉得住氣,禮貌性地沖我微笑,同樣表達了對我的謝意。
你我都想知道在我們趕到之前發生的事。梵妮便講述了他們之間的糾紛。簡單點說,是因為妒忌。往日厮混的同伴看到她住進了有錢人家羨慕又嫉妒。于是在這個雨天堵住她發洩怒氣。
梵妮給我們看了她手臂上的傷痕和淤青。
“收留我吧。”她懇求道。配上她微皺的眉和好看的唇。楚楚可憐的表情足以讓絕大部分男性心生憐愛。但這其中自然不包括我。
她确實出落的漂亮。是個美人胚子。比起埃利奧特先生的那張肥豬臉,我甚至産生了梵妮不是他女兒的荒謬想法。
但這又能怎樣?
她不過是個妓.女的孩子。
她對你說的話讓我發自內心的不屑(雖然我沒有表現的太明顯)。
妓.女的孩子只會是妓.女。就像小偷的孩子依舊是小偷那樣。多麽簡單易懂的道理!
我見識過太多這樣的女孩。小小年紀就想靠出賣肉.體換取自己想要的東西。精神堕落,不能自已。
“你為什麽不回家?”我覺得自己問了個犀利的問題。
“先生,我不是不想回去。”梵妮苦澀一笑,“托馬斯就是個混蛋。平日裏肆無忌憚欺負我。父母失蹤後更是拒不認我這個姐姐把我關在門外。”
而我卻兀地想起托馬斯的話——不要相信她。
她很可能在說謊。
是的,眼睛向右上瞟,不經意間別過臉。
種種微表情都指向一點:她在說謊。
雖然目的暫時未知。但這不影響我建立起的戒備心。
“你父母失蹤了!什麽時候的事?”你突然插入一句。我不禁後悔在你面前挑起這個話題。
你轉向我,眼神裏帶着明顯的審視意味。我有點頭疼。事到如今只好解釋給你聽我所知道的消息。
你表現出對我的失望。我看在眼裏,心裏很不是滋味。
布魯斯,我真的很需要你的信任。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将來。
梵妮斷斷續續講述她的悲慘生活。諸如什麽差點被賣掉啦,被人欺負瞧不起啦,沒有不被允許讀書啦。反正種種催人淚下的“經歷”她都說得出來。
眼看你的态度發生轉變,神色間的猶豫動搖了。我生怕你沖動之下就答應。
于是我先一步開口。
“恐怕不可以。”
忽略掉你略顯不滿的眼神,我直接把她帶到大門口。這是在向她暗示她該離開了。
“真遺憾,布魯斯。”她透過我的肩膀望向站在我身後的你,聲音隐入窗外傳來的雨聲中。聽上去輕飄飄的,“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是誰殺了你的父母。”
作者有話要說:
論演技派的誕生。
PS 下章就親親啦~雖然我還沒開始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