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結局(下) (1)
◎正文完◎
數十日間, 風雲變化,當初撒開的那張網,終于慢慢收了起來。
越州兵馬觀望許久, 近日按捺不住圍攻京城,于城門外京郊背水一戰。
按照事先布置的命令, 禁軍全部調走迎戰, 皇宮中防備空虛,人人驚慌失措。
紫宸殿內,天光透過簾幕投射進來, 映照出颀長挺拔的身影。
陸景幽端坐高臺之上,俊容肅穆沉穩, 玄色衣袍熠熠生輝,淡淡俯視滿面驚懼的宮人。
他遙遙望着宮外,耳畔仿佛能聽到兵刃交接的冷硬聲響,掌心把玩着茶盞,感受茶水緩緩變涼。
倏忽間, 殿外傳來急促沉重的腳步聲。
張大統領狂奔而來,褪去铠甲踏入紫宸殿,彎下腰氣喘籲籲, 迫切地想要開口。
宮人識趣地退下, 陸景幽擰眉站起了身, 沉聲問道:
“如何了?”
“回禀陛下,臣于前線觀望,雖然越州軍馬勢頭正猛, 但禁軍嚴防死守, 沒有半點差池。”
張大統領半跪着回話, 神色如緊繃的弦, 道:
“不過越州一方路途坎坷,難免勞頓折損,這勢頭不知能撐多久。
若是各方合計起來,眼下來看,咱們的勝算......大抵有六分。”
說到後面,他的聲音漸漸小了許多,臉色凝重地埋下頭,時而遲疑地擡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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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分勝算,無論放在何時何地,都太過冒險。
更何況,如今孤注一擲,身後是皇城,行差踏錯皆會傾覆。
陸景幽明白這個道理,眉頭擰得更緊了,長臂撐着桌角,俯身撥弄茶盞。
“哐當”幾聲輕響,茶盞繞着他的指尖打轉,茶水滴落在檀木桌上,看得人愈發焦急不安。
殿內一片寂靜,空氣近乎凝滞,沉沉地壓在身上,連喘息都變得困難。
張大統領耐不住了,猛地吸了幾口氣,猶豫片刻後,試探道:
“陛下,其實寧京山脈中段,還有禁軍的一部分屯兵,距離京城也不遠。
若是此刻支援,不久便能到達,勝算就能有九分了。“
“不可!”
陸景幽目光一凜,芒刺般紮在他的身上,斬釘截鐵地回絕,杯盞應聲而停。
他籌謀已久,亦知這是勝算最大的辦法,卻從未想過調兵。
只因為,皇姐藏身于寧京山脈上,且離屯兵之處并不遠。
若是陸言清有所察覺,先行帶人圍剿,極有可能危及皇姐。
況且,他當初讓皇姐去此處,正是想把那些屯兵留給她。
萬一......他不能再見到皇姐,餘生無法護着她,好歹是條後路。
他知道皇姐的性子,向來喜歡留條後路,就像當初同他撇清關系,不願昭告天下一樣。
無妨,他從無怨言。
今生的後路,他會親手為皇姐留下,只要她能安然無恙。
張大統領略知內情,但從大局考慮,他還是不願放棄,再次懇求道:
“陛下,只是調兵而已......”
“出去吧。”
還未等他說完,陸景幽就冷聲打斷,負手背過身去。
身後傳來着急無奈的嘆息,張大統領不再多言,行禮離去。
直到殿門沉重阖上,陸景幽才眸光複雜地回首,指節抵在太陽穴上輕揉。
他走到今日,從不願自涉險境,總是勝券在握。
輕而易舉能多出那麽多勝算,他怎麽可能毫不動搖?
但是......他更放心不下皇姐。
他想要皇姐安好,更甚于自己的性命。
他不能再聽下去,他怕他稍一松懈,點頭答應。
若是大破敵軍,卻再也見不到皇姐,只能對着冰冷屍首度日,又有何趣?
陸景幽打定了主意,容不下一絲質疑,抿了一口冷茶,目光落在天際。
六分勝算......足夠了。
興許,看着只有六分,實則遠遠不止呢。
京郊之外,層層疊疊的樹林之中,隐約可見一座簡陋的小木屋。
木門虛掩着,陸言清伫立門外,仰頭等着前線的消息,目光滿是期待。
屋內,憐玉還穿着一身大紅袍子,襯得臉蛋圓潤白皙,眼睛水靈靈的,閃着純澈幸福的光彩。
她小小的身子坐在床榻上,身形還是那般瘦弱,只有腰腹之處有些緊了。
榻上鋪展着許多紅紙,憐玉拿着一把剪子,照着床頭那張囍字的模樣,笨拙遲鈍地剪着。
她的手藝不好,不是剪錯了地方,就是剪歪了。
好一會兒過去,竟是沒有一張像樣的,倒是榻上的碎紙屑越來越多。
憐玉懊惱地撓了撓頭,歪着腦袋不知想到了什麽,又歡快地笑了起來。
這些日子,公子時常抱着她說,馬上要搬去一個富麗堂皇的地方了。
她對榮華富貴沒有概念,但只要公子喜歡,她必定追随。
樹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下屬爬上山坡,附在公子耳邊說了幾句話。
憐玉聽不清楚,也知道自己聽不懂這些。
不過公子先是淡淡點頭,後來唇角微微揚起,眉眼彎起弧度,似乎很是高興。
他傳達吩咐後,笑意盈滿眼睫,轉身朝着小木屋走來。
“公子,現、現在要搬家嗎?”
憐玉看着亂七八糟的床榻,羞愧地埋下頭,扒拉幾下遮掩着,說話都磕巴起來。
然而,陸言清只是輕輕掃了一眼,沒有半句責怪,坐在一旁幫她收拾,柔聲道:
“沒有呢,再等等。”
他耐心地拾起碎紙屑,一片片攏在衣袖中,眸光柔和地摟着憐玉,将她的腦袋按在心口。
方才傳來急報 ,越州将士拼盡全力,終于看到了一絲希望。
雖然勝算不大,但是他并不失落,興奮激動難以抑制。
當初于大火中逃生,何曾想到會有反擊的時候?
哪怕只有一分勝算,他相信定能扭轉乾坤,得到他想要的結局。
退一萬步說,就算真的敗了,他也絕不後悔。
無非就是一死,他經歷過九死一生,怎會害怕這些?
在越州的時候,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氣,恨極了那些傷害他、将他踩在腳下的人。
他含着無盡仇恨撐下去,時至今日,眼看着就要大仇得報,反而釋然了許多。
越州那些人已經死了,至于陸景幽和陸嘉念,全看今日命運。
最重要的是,他有了憐玉,灰暗的日子照進光彩,深淵中也能開出花來。
只要同她在一起,無論是生是死,是成是敗,他都心安理得地接受。
唯一猶豫的是,若是敗了,身死神滅,憐玉也要被他連累。
這丫頭......願意嗎?
陸言清的眸中閃過愧疚與茫然,垂眸凝視着懷中嬌小身軀,忽而很想親口問一問。
但是話到嘴邊,看着她單純快樂的面容,還有純澈靈動的眼眸時,又不忍心說出口。
這麽殘酷冰冷的問題,她聽了會傷心吧?
若是她說不願意,傷心之人就是他自己了。
陸言清脊骨發涼,不敢想如果憐玉也抛棄他了,他還能怎麽辦?
不過沒有問,便不會有答案,憐玉就不會離開他。
就讓他自私一次,全當她是心甘情願,将她留在身邊吧。
憐玉乖乖躺在公子懷中,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還有愈發深沉的眸光,好奇地問道:
“公子,你在想什麽呢?”
陸言清如夢初醒,渾身一激靈,心虛地錯開目光,讪讪笑道:
“沒什麽,我在想......你餓不餓?”
憐玉完全信他,半點懷疑都沒有,笑吟吟地攀着他的身軀,雙臂繞在頸間,香甜地啄了一下他的臉頰,笑得清麗可愛,軟乎乎道:
“公子不記得了?今早你才給我帶了大肉包,怎會餓的這麽快呢?”
陸言清身子一顫,後知後覺地撫摸臉側,觸及一片溫熱後,心滿意足地笑了起來。
他疼愛地戳了戳憐玉的臉蛋,寶貝似的捧在掌心,心底安定不少。
最落魄狼狽的時候,這丫頭都跟在他身邊,趕都趕不走。
他們的命,都是彼此救下的,理應牢牢拴在一起,永不背棄。
見他心情舒暢,憐玉也心生歡喜,忽而想起什麽似的,眼珠滴溜溜轉了一圈。
她抿着小巧紅潤的唇瓣,藏不住嘴角笑意,神神秘秘地湊在他耳畔,道:
“有件喜事,公子猜猜看?”
陸言清不明所以地眨着眼睛,還未仔細思量,憐玉就迫不及待地靠在他肩頭,羞得滿面通紅。
她輕咳一聲捂着臉,聲音又輕又小,滿是期待道:
“我......我有了。”
此話一出,陸言清尚且沒反應過來,愣怔地看着扭捏的憐玉。
直到她拉着他的手,輕輕放在小腹之上,才徹底明白其中含義。
他登時驚喜地直起身子,眼睛詫異地睜大,貼着憐玉腹部的手忍不住顫抖。
小腹微微隆起,溫暖柔軟,陸言清俯下身去,耳畔貼了上去,好奇地聽着動靜。
孩子還太小,陸言清屏息凝神,還是沒有感受到明顯胎動。
但興許是血脈相連,他仿佛能感知孩子在動彈,在慢慢地呼吸、生長。
他高興得手足無措,一遍遍撫摸着小腹,又生怕力道太大,驚到了腹中嬰孩。
“什麽時候的事兒?”
陸言清眸光明亮,扶着憐玉的肩膀,将她攬入懷中。
“我不懂這些,近日才發現的。”
憐玉溫柔地笑着,嬌羞地埋在陸言清心口,掌心下意識覆于小腹之上,歪着腦袋道:
“公子,我們的孩子會平安出生嗎?”
陸言清張口就要肯定,但思及眼下狀況,笑容頓時一凝,所有話語噎在喉嚨裏。
若要孩子平安出生,起碼爹娘要安然無恙。
他沒有把握贏,甚至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連自己的性命都拿不準,又談何孩子呢?
他深深凝望着憐玉的笑顏,不舍得說出事實,只好故作無事,道:
“那是自然,你不必多慮。”
憐玉開心又認真地點了點頭,輕輕摸了摸隆起之處,一本正經道:
“好孩子,你要乖乖地長大哦,最好像你爹爹,又聰明又漂亮。
以後啊,你還要上學堂,學本事,娶妻生子,爹娘等着抱孫子呢!”
她說得十分鄭重,眸中盛滿星光般閃爍璀璨,嘴角笑意美滿希冀。
仿佛一眼能觸碰到和和美美的日子,眼下的困境都無法阻攔。
陸言清怔怔地看着,忽而眼眶酸澀,竟是一片濕潤。
涼風習習,秋高氣爽,沒有比這一刻更加寧靜美好了。
他心底湧上熱意,泛上無法抑制的沖動,拼了命想留住這一切。
憐玉和孩子是無辜的,他想讓她們好好活着,一家人幸福團聚,享盡天倫之樂。
可是......已經晚了。
現在命懸一線,萬一敗了,難不成要讓憐玉和孩子為他陪葬嗎?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陸言清焦急地站起了身,慌張地在屋內踱步,無數念頭在心底盤旋。
他控制不住地推開門,眺望兵刃交接的京郊戰場,從未如此想要贏過。
因為只有贏,才能保住憐玉和孩子,才能達成心願。
眼下不知情況如何,陸言清一刻也等不下去,邁着步子就要沖下山坡,親自去一探究竟。
剛走到半路,恰好碰上傳信的士兵。
那人驚慌失措,腳步淩亂,險些一趔趄摔倒在地,撲棱着跪在他面前,悲痛道:
“公子!前線第一批将士撐不住了!這可怎麽辦呀?”
陸言清心頭一緊,不可置信地鎖着眉心,問道:
“方才不是說勢頭大好嗎?怎會這樣!”
“禁軍都是精銳,一個個骁勇善戰,咱們跋山涉水而來,到底是比不上啊!
剛開始勢均力敵,時辰一長,弊端盡顯,實在是筋疲力盡了......”
士兵聲淚俱下,一身铠甲破敗不堪,掩面而泣道:
“如今估摸着只有二三分勝算,公子定奪吧!”
陸言清如遭雷擊,不願相信地後退幾步,眼底一片死灰。
他僵硬遲鈍地搖着頭,跌跌撞撞地走着,瞳孔驟然一縮,轉頭朝着小木屋跑去。
憐玉擔憂地走出屋子,扶着門框探頭打量,小臉不安地皺在一起,問道:
“公子,是出什麽事了嗎?”
陸言清一言不發,急促地喘息着,更不知如何告訴她這一切。
他再次把掌心覆于小腹上,留戀疼惜地輕輕撫摸。
溫熱,柔軟,帶着破土而出的希望與生命,驅散眼前的灰暗與陰霾。
這是他和憐玉的孩子,是這世間唯一的念想,是最純澈無辜的生命。
陸言清雙眸通紅,手指顫抖得厲害,心底的念頭愈發堅定強烈。
他要保住這個孩子,要讓憐玉好好活下去。
其他的,他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可以不要。
懸崖勒馬,未為晚矣。
他扯出一抹輕松的笑意,揉着憐玉的小臉蛋,溫聲道:
“沒有啊,什麽事都不會發生。”
說着,他毅然決然地拉着她的手,一同走下了山坡。
一行人行至西城門,此處暫且由越州士兵把守。
陸言清把守衛全部支走,溫柔地蹲下身子,一字一句耐心道:
“玉兒,你在城樓上守着,無論是誰要出去,全部都放他走。”
憐玉不明白為何如此,但還是聽話地點了點頭。
說罷,陸言清又轉頭吩咐傳話士兵道:
“去調走前線半數将士,讓他們跟我進皇宮!”
士兵以為自己聽錯了,驚訝地看着陸言清,搖頭道:
“公子,您......您沒瘋吧?”
前線已經難以抵抗,若是再調走一半,剩下的很快就會全軍覆沒。
禁軍勢如破竹,皇宮離得不遠,恐怕不久就要殺過來。
再說了,進宮無非是殺陸景幽。
就算真的得手了,等到禁軍來臨,還是死路一條,意義何在呢?
“快去啊!”
陸言清懶得和他解釋,嚴肅地吼了一聲,吓得士兵忙不疊照做。
他的心口劇烈起伏着,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緩和些,凝望着憐玉的面容,仿佛要永遠刻在腦海裏。
“玉兒,你和孩子,都會安然無恙的。”
陸言清俯下身去,輕輕在她額頭印下一吻,笑得解脫又滿足。
未等憐玉再說什麽,他逼着自己轉過身,邁着沉重的步子向前走。
無人看見,兩行悔恨的淚,順着他的臉龐滑落。
皇宮禁軍全部調走,一時間無人把守,只有疾風帶着幾個心腹,憂心忡忡地擋在宮門前。
陸言清帶來的兵馬不少,意念堅決地一揮手,一窩蜂攻了上來。
縱使疾風幾人再高強,終究難敵成百上千的士兵,漸漸支撐不住,身負重傷。
陸言清瞥了一眼,并未奪他性命,而是制止了身後将士,策馬揚鞭道:
“想讓你們陛下活命,最好再去搬些救兵。”
煙塵随之飄蕩,疾風被迷了雙眼,猛地咳嗽幾聲,吐出一口鮮血。
他困惑地望着陸言清,扶着牆壁站起身。
這是放了他,還提醒他去找援兵?
奇了怪了,如此一來,陸言清必死無疑,難不成有詐嗎?
疾風心下憂慮,但情況緊急,陛下還在紫宸殿,他別無選擇。
他艱難地向前走着,尋了馬匹疾馳而去。
兵馬沖破宮門,踏過皇宮地磚,聲音震耳欲聾。
宮人吓得大驚失色,各自四散逃跑,金銀細軟遺落了一地。
但這些士兵什麽都沒有做,只是聽着陸言清的命令,一路到了紫宸殿,緊緊将其包圍。
“你們在外候着,不許輕舉妄動!”
陸言清厲聲吩咐下去,容不得一絲質疑。
随後,他獨自一人推開了殿門。
陸景幽伫立高臺之上,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盞,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們,如同看着垂死掙紮的蝼蟻,眸中沒有半點恐懼。
“你已經輸了。”
陸景幽擡起鎏金袖口,矜貴地拭去指間茶漬,拿起一旁的佩劍。
一聲嘲諷的笑意在大殿內回蕩,陸言清眸光絕望空洞,沒有任何反抗,亦沒有讓人進攻。
陸景幽只覺得煩悶刺耳,聽得直皺眉,閑庭信步行至他身邊,眨眼間劍拔出鞘,劍鋒直指陸言清而去。
一如很久之前,漫天大火之中,他毅然奪下皇姐,廢了他一條手臂。
劍尖一寸寸逼近,陸言清卻還是沒有躲閃的意思,任由鋒芒劃破肌理,滾燙鮮血滴落。
“是我輸了。”
他幹澀地開口,目光在陸景幽身上打轉,垂首道:
“但你也未必贏得徹底,不如......我們做個交易。”
離京城不遠的小道上,馬車飛奔而過,碾過石子和枯枝,颠簸得快要散架。
陸嘉念坐于其間,整個人左搖右擺,頭昏腦脹,心口壓着巨石般憋悶。
但她還是覺得不夠快,頻頻掀起車簾催促,聽得駕車侍衛滿頭大汗,無可奈何。
“殿下,您回去了也無用,不急于一時。”
侍衛好心勸解道。
然而陸嘉念半點聽不進去,滿心滿眼都是前世今生的一幕幕,心底不安的直覺愈發強烈。
方才她還懷疑,是否因為驟然知道真相,所以心慌意亂想見到陸景幽,才會這麽沉悶焦急。
可是越靠近京城,她的心口越是隐隐作痛。
仿佛是某種無法言喻的感知,迫切地想要同他站在一起,哪怕只能分擔微不足道的事情。
眼見着馬車不能更快了,陸嘉念再也按捺不住,索性大喊着讓他停下,自個兒跳了下來,不由分說地解開缰繩,決然道:
“這兒離京城不遠,我自己騎馬過去,你找個地方歇息吧!”
侍衛吓得臉都白了,橫在路中間不肯走,懇求道:
“殿下三思!您騎術不精,京城亂糟糟的,若是出了什麽事兒,卑職擔待不起呀!”
一聽這話,陸嘉念更是激憤,恍然間明白了什麽,氣呼呼地指着侍衛,質問道:
“亂糟糟的?怎麽之前沒提起過?果然是出事了,對不對?”
侍衛這才發覺失言,懊悔地捂着嘴,給了自己一巴掌。
“如此看來,我是非去不可了!”
陸嘉念淡淡掃了他一眼,聲音無比堅決。
見侍衛還是不肯讓開,她毫不猶豫地抽了一鞭。
馬匹吃痛地狂奔起來,朝着前方橫沖直撞,險些從他身上踏過。
侍衛顧惜性命,不得不讓出道路,無奈地蹲在一旁嘆息。
陸嘉念策馬狂奔,努力控制着方向,好幾回差點摔下去。
幸好勒住缰繩,終究拉了回來,有驚無險。
沒了馬車的拖累,不一會兒就到了京郊。
戰場上血腥慘烈,不過只剩下寥寥殘兵,不知究竟是誰贏了。
陸嘉念定睛一看,倒下的大多是越州兵馬,禁軍在清理殘餘兵力。
她心下暗喜,稍稍松了口氣,揚鞭的力道更大了。
恰好西側門無人把守,陸嘉念順暢地進去。
不經意間回頭一看,城樓上似乎站着一個姑娘,身影很是熟悉。
那是......憐玉?
陸嘉念以為自己看錯了,不可思議地又看了幾眼,确實是記憶中的模樣。
難道她一直跟着陸言清?那為何會在此處呢?
疑惑在心間徘徊,陸嘉念愈發不解眼下局面,正想停下詢問,忽而聽到身後高喊:
“殿下!”
她趕忙轉過頭,竟是疾風倒在路邊,傷痕累累,筋疲力盡,連馬都騎不動了。
“這是怎麽了?陛下怎麽樣了?”
陸嘉念俯下身去,心急如焚地問道。
“屬下也不甚清楚,但陸言清帶人圍剿皇宮,不知陛下他......”
疾風氣息微弱地回答着,捂着傷口疼得抽搐。
聞言,陸嘉念頓時慌了神,褐色瞳仁顫抖不已,抓着疾風不肯放手,追問道:
“為何會圍剿皇宮?禁軍呢?禁軍不在他身邊嗎?”
疾風痛苦無力地支起身子,欲言又止地張口,可一想到陛下不許說,又只能閉嘴。
陸嘉念察言觀色,雖不知內情,但看他的模樣也猜到一二。
總之,陸景幽定是以身犯險,把禁軍調離身邊,還全部瞞着她!
陸嘉念滿心擔憂,連賭氣的心情都沒有,立即問道:
“你告訴我,現在我能做什麽?”
“寧京山脈中段,陛下在那兒有援兵,裴将軍守着。”
疾風一口氣接續不上,頓了頓道:
“殿下一路往東走,穿過樹林就能看到,來回不到一個時辰!”
“好......我這就去!”
陸嘉念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一翻身坐在馬背上,狠狠揚鞭離去。
剛奔出城門,再次看見平息後的戰場時,她動作一頓,心生疑窦。
不對啊......
若是越州兵馬已被殲滅,怎會有能耐圍剿皇宮?
禁軍已經勝了,難道不回宮救駕嗎?
無論怎麽說,好像都有一環缺漏了。
要麽是事情有變,要麽是疾風來的匆忙,根本沒打探清楚消息。
陸嘉念越想越亂,腦海中愈發迷糊,索性什麽都不去想,繼續向前奔騰。
只要是與陸景幽相關,哪怕是白費力氣,她也心甘情願。
她不想重蹈覆轍,今生哪怕拼盡全力,也要改變結局。
反正都是援兵,多一重保障,心底也更加安定,勝算就多了幾分。
陸嘉念更加堅定了,緊緊攥着缰繩,環顧着瞥了一眼身後。
城牆之上,憐玉依然伫立着,分毫沒有攔着她的意思。
但是,方才疾風是讓她搬救兵的,憐玉分明看得出來。
既然不阻攔,那便是幫着她了,難道是背叛陸言清了?
若真如此,今日事成了,她倒是可以給憐玉記一功,不必跟着陸言清一同處死了。
陸嘉念思緒打岔,沒注意前面的路,加之騎術不好,險些撞在樹上。
她忙不疊收回心緒,排除雜念,專心致志朝着東邊策馬而去。
這一路上,路途不算長,但是迂回曲折。
樹林中道路狹窄,容不下馬匹狂奔,劃破了她的衣裙和皮肉,留下道道血痕。
陸嘉念咬緊牙關,逼着自己忽視這些,心無旁骛的往前走。
每當快撐不下去的時候,眼前就會浮現前世的畫面。
陸景幽在深夜等待着她,在密室中把生的機會留給她,自己卻服毒自盡。
這一世,她不會再讓他一個人面對,會堅定地站在他身邊。
陸嘉念的行程極快,甚至連她自己都詫異,竟然能騎馬騎的這麽好,這麽穩當迅速。
确實不出一個時辰,她就找到了屯兵之處。
裴言淵與她有一面之緣,當即便認了出來,但是并未聲張。
聽完她所說之後,他沉穩地應聲,低沉道:
“微臣即刻整頓出發,殿下去營帳中歇息更衣,稍後坐馬車回宮。”
陸嘉念急不可耐,恨不得同他們一起走。
奈何看了看淩亂不堪的衣裙,還有肅穆軍隊之後,還是悄然去了營帳。
不過,賬內并非她想的那般簡陋,很明顯刻意裝點過,像是住着一位夫人。
“殿下,臣女幫您梳洗吧。”
清甜聲音響起,屏風後面走來一道身影,瞧着年紀略小她一些,清麗婉約,乖軟可愛。
陸嘉念以為她是裴言淵的妻,客客氣氣道:
“有勞裴夫人了。”
誰知,少女愣了一下,白皙的臉頰泛上緋色,支支吾吾地低下頭。
侍女暧昧地笑着,附在她耳畔,解釋道:
“殿下,她不是裴将軍的夫人,是裴家兄長未過門的妻子。”
陸嘉念意外地擡眸,看得少女更加羞得無地自容了。
見她臉皮薄,她不忍心再打趣人家,默默收回視線。
可是她記得,裴言淵大義滅親,處決了自己的兄長,才有今天的地位。
為何兄長未過門的妻子,他未來的嫂嫂,仍然跟在他身邊呢?
陸嘉念隐約猜到了什麽,還未想好怎麽問出口,賬外就有人喊道:
“馬車備好了,殿下可以啓程了。”
她的思緒立刻被拉回正軌,急切地想見到陸景幽,抛下此事起身離去。
皇宮之中,越州将士包圍着紫宸殿,卻無一人敢輕舉妄動。
殿內,陸景幽的劍鋒分毫不減,深深刺入陸言清的皮肉。
傷口越來越深,鮮血染紅了衣衫,陸言清還是沒有躲閃,咬着牙根迎上去。
陸景幽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眸光中盡是輕蔑,冷冷道:
“與我做交易,你有資格嗎?”
他聽見了外面的動靜,自然猜到了陸言清的用意。
禁軍還未來得及趕到,他無法以一敵百,陸言清可以取他性命。
但禁軍不會放過他,到頭來不過是同歸于盡。
他最厭惡被人威脅,特別是這種卑鄙無恥、還與皇姐有過交集的人。
撕裂的傷口疼痛萬分,陸言清穩不住身形,搖晃着半跪在地。
他再也顧不上顏面與尊嚴,卑弱地挪動着身子,匍匐着拽住陸景幽的衣角,懇切道:
“我求你......放過憐玉。”
說着,陸言清從懷中掏出兵符,上面刻着越州的圖騰,雙手奉上道:
“只要你給她生路,越州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也任你處置。”
陸景幽倒是沒料到,頗有興致地挑起眉峰,接過兵符打量着。
花紋精細,做工獨特,不是贗品。
至于什麽憐玉......他并不認得。
似乎皇姐随口提過,是陸言清身邊的侍女。
他忽而覺得荒謬可笑,愈發覺得陸言清不可理喻,瞥了一眼道:
“一個奴婢而已,何必呢?”
“她不是奴婢,她是我的妻。”
陸言清好似被冒犯到,拼盡全力撐着一口氣,支起身子辯解着。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面容上的痛苦舒緩不少,眸光都變得溫柔起來。
陸景幽靜靜看着,面容沉寂下來,大抵知道是怎麽回事。
但他還是有些詫異,驕傲自負的陸言清,竟會真心愛護一個卑賤侍女。
甚至為了她的性命,賭上一切來挽留。
眼前的他,似乎與之前卑鄙、冷漠、陰毒的陸言清不一樣了。
陸景幽半信半疑,沉吟片刻後,幽幽問道:
“值得嗎?”
為了一個侍女,值得他費盡心機、放下一切,乃至改變性情與所作所為嗎?
誰知,陸言清聽後笑了起來,聲音十分虛弱,最終被咳嗽打斷。
他從地上仰起頭,望着陸景幽挺拔的身影,勾唇道:
“這句話,我也該問問你。”
在陸景幽探究的目光下,陸言清愈發覺得好笑,道:
“你在寧京山脈有援兵,卻遲遲沒有出動,究竟為何?
讓我猜猜,她不會藏身在附近吧?”
話音未落,陸景幽目光一凜,狠厲地踹了他一腳,死死踩住他的脊梁,面有愠色道:
“你動她了?”
陸言清猛烈地咳出一口鮮血,笑聲更為放肆響亮,搖着頭道:
“猜測而已,我什麽都沒做。
但你為了她,寧可援兵都不要,險些敗在我手裏,值得嗎?”
陸景幽纖長眼睫顫了顫,遮掩着幽深心緒,力道漸漸松了些許。
“你與我并無二致,何必懷疑我呢?”
陸言清凝視着他,用盡力氣說出這句話,沉重地喘息不已。
他的眼前浮現憐玉的笑顏,她關切擔憂的樣子,她歡欣雀躍的樣子,她不顧一切奔向自己的樣子......
值得嗎?
當然值得。
“在這世上,總有比性命與尊榮更重要的東西,我很慶幸,我找到了。”
在落難之前,他時常看不起憐玉,盡管看出她的心思,還是忍不住嫌棄。
後來,他發現她會堅定地選擇自己,永遠在自己身邊,用一顆心把他捂熱。
那時候他才發覺,比起權勢地位,他更在乎那份情意。
他自幼立志爬上高位,身邊盡是爾虞我詐,從未有人着真心待他,無論淪落到什麽境地,都心甘情願跟随他。
所以,他不再妄圖得到更多東西,他想好好留住憐玉,留住唯一的念想。
只可惜,他悔得太晚太晚。
那麽好的姑娘,他要捧在手心裏,怎麽舍得讓她送死?
除了賠給她一切,他實在想不到別的辦法。
淚水模糊了陸言清的雙眼,唇角卻依然上揚,笑得解脫爽朗。
仿佛他還是清俊少年,憐玉伴他身側,柔聲喚”公子“。
陸景幽心緒複雜,沉默地看着這一切。
若有一日,他也面臨如此境地,想必亦會為了皇姐這麽做。
思及此,他手腕也松懈不少,佩劍漸漸放下去。
就在此時,陸言清猛然撲上來,手掌攥着劍鋒,身子毫不猶豫地撞上去。
“嘩啦”一聲輕響,劍尖刺入皮肉,狠狠紮入心髒。
鮮血噴湧而出,濺落在陸景幽的手背與心口,面容上都沾染血珠,昳麗又震撼。
他阖上雙眸,感受着溫熱順着身軀流淌,深深吸了一口氣,終究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