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補償
◎“朕錯了。”◎
紫宸殿中, 文武百官彙聚一堂,各自請示完要事之後,皆是PanPan埋頭俯身, 等着陛下宣布退朝。
平日裏陛下利落果決,從未拖延半刻, 可今日卻有些不同。
陸景幽一身玄色朝服, 審視般從龍椅上站起身,挽起鎏金袖口掃視衆人,目光威嚴深沉, 輕咳一聲壓下所有低語,好似有極為重要的诏令頒布。
衆臣戰戰兢兢, 陛下登基以來處置的人太多,人人都怕行差踏錯,刀刃架在自己腦袋上。
殿內鴉雀無聲,肅穆寂靜得能聽見驚懼的呼吸。
陸景幽仍然一言不發,頗為滿意地看着滿朝的反應, 随後臉色徹底陰沉下來,明晃晃帶着愠色。
他警告地瞥了一眼憋笑的疾風,強行按捺住想要上揚的唇角, 正色道:
“長公主辦事不力, 即日起遷居金銮殿思過, 無朕的旨意不許随意出宮。”
此話一出,群臣嘩然。
燕北一族雖有疑慮,但畢竟是陛下的意思, 暫且緘口不言。
可角落裏幾位身居閑職的陸氏舊人沒這定力, 眼看着自家嫡公主受罰, 就像是當衆打臉, 又氣又心疼地站了出來。
還未義憤填膺地辯解質問,陸景幽就早有預料的遙遙俯視一眼,平靜堅決道:
“此事非同小可,朕心意已決,再有人妄議,定會一并發落。”
如此一來,那幾人顯然十分猶豫,互相傳遞着眼色,看了看狠厲決絕的陸景幽,又瞧了瞧自個兒好不容易保留的烏紗帽,終究沒敢造次。
盡管他們的位置是長公主争取來的,按理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對新帝的畏懼還是太深了。
Advertisement
況且只是遷居思過,連為何辦事不力都沒說,應當沒有大礙。
退朝後,他們面面相觑,決定先趕緊告訴娘娘與大皇子。
然而他們想得清楚,其餘人可就未必了。
出了宮門,群臣一頭霧水,連燕北一族也不乏揣測。
大多是覺得陛下看不慣舊皇族,縱使顧念舊情,難免有喜怒無常的時候。
唯獨一些知曉秘辛的燕北長老,蒼老面容皺成一團,如臨大敵般琢磨着。
“金銮殿是蕊夫人與順熙帝......該不會陛下有心效仿吧?”
“聽聞陛下曾與長公主同一屋檐,誰能猜得透呢?”
“休要胡說!仔細掉腦袋,須得找人探聽清楚才好......”
幾位老人的聲音極小,但還是被悄然跟随的疾風聽到了。
他故意踩碎枯枝,弄出一陣刺耳脆響,驚得他們白須發顫,讪讪賠笑客套,好一會兒才離開。
疾風學着陛下深沉的模樣唬人,告誡一番後才放他們走,串聯起來一想,愈發覺得有意思。
他沒忘記陛下的吩咐,趕忙策馬朝着禦書房趕去。
朝堂上的消息傳得極快,疾風剛到禦書房門口,就發現守着伺候的宮女太監比往日多了幾個。
看起來無甚特別,實則用意一清二楚。
張公公說陛下尚在處理政務,讓他稍等片刻。
恰好陸嘉念也等在門口,按照約定好的規矩,她一看到疾風就什麽都明白了,颔首後無奈地嘆息一聲。
旁人以為她是受了懲罰,才會垂頭喪氣,其實不然。
她原先抱着一絲僥幸,若是疾風沒來,說明朝中沒有異動,她遷居之事就當做尋常事走個過場,不必大費周章。
可現在他來了,看來燕北那些老狐貍眼光毒辣,見識也多,沒什麽是不敢揣測的。
偏偏事實就是這般荒唐,他們猜的一點不錯。
幸好早有準備,搭好了戲臺子,她要演下去倒也不難。
陸嘉念端莊溫雅地讓疾風起身,臉色如往常般平靜無波,淡淡道:
“陛下召我還有訓示,一時半會兒怕是不得空,将軍先去忙吧。”
說罷,陸嘉念若無其事地走了進去,“吱呀”一聲緊緊阖上大門。
疾風立刻會意,反正消息也送到了,轉身就要離開。
剛走幾步,屋內忽然傳來一陣訓斥聲,好似陛下當真動了氣。
“怎麽這點事都辦不好?”
“朕就不信了,滿京城連幾個名門貴女都挑不出來嗎?”
“你不必請罪,日後好好思過,朕再不敢給你派差事了!”
......
陛下的聲音不小,仿佛是氣急之下大聲吼了出來,門口的宮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他們埋着頭,但個個豎起耳朵,眼珠一轉就是八百個心眼子,無聲看着對方印證猜測。
這話裏的意思,應當是指前些日子選秀之事。
此事是交給長公主辦的,結果只挑了一個人不說,還不合陛下心意,難怪龍顏大怒,現在開始算賬了。
興許是陛下起初覺得長公主端莊持重,是個可靠之人,才放心交給她。
但這事兒明擺着太過敷衍,沒挑到喜歡的女子,心底很是失望吧?
畢竟陛下也是人,人就有七情六欲。
陛下空虛這麽久,連個暖榻的人都沒有,想必有些着急。
長公主再公平穩重,到底是陸氏舊人,哪會真心盼着陛下子嗣繁茂?
這麽做倒也合乎情理,陛下的懲罰的理所應當,甚至算是輕的了。
侍從越聽越是肯定這個念頭,終于松懈了些。
屋內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又正值換班之際,恰好方便他們悄無聲息地離開。
然而,禦書房內,陸嘉念輕松地靠在軟墊上,嫌棄地瞥了一眼陸景幽,呷一口茶壓下笑意。
此人臉色變幻極為精彩,聲情并茂地說着斥責之語,眉頭緊緊擰在一起。
只不過,陸景幽沒對着她說,而是對着一盤綠豆糕自由發揮。
不知是為了更加真切,還是他已然沉浸其中,煞有其事地對綠豆糕指指點點,仿佛它犯下了滔天大罪。
綠豆糕是今早現做的,個個香甜飽滿,興許是天氣熱了,此刻幹癟不少,活脫脫像是被罵委屈了。
陸嘉念忍俊不禁,悲憫地拿起一塊綠豆糕,緩緩放入口中品嘗,望着陸景幽的目光意味深長,故作高深地搖晃着腦袋。
似是沉醉在美味佳肴之中,又似是認真聆聽他的指責。
陸景幽生怕是後者,聲音慢慢低了下去,時不時偷瞄皇姐臉色。
聽到門外傳來離去的腳步聲時,他立即停了下來,一個箭步飛到她面前,滑跪着握住她手中的半塊綠豆糕,眸光純澈道:
“皇姐,朕錯了。”
陸嘉念滿面客套的笑意,杏眸彎成月牙,抽回手道:
“罵得好,陛下怎麽不繼續了?”
陸景幽決然搖頭,為難地靠在她懷中,使勁拉過她的手腕,硬是把她咬了一口的綠豆糕吃下去,險些噎着,灌了好幾口茶,咳嗽道:
“皇姐明知朕開不了口,下回換個法子演不成嗎?”
陸嘉念忍不住笑了,無奈地撫着他的脊梁順氣,出其不意捶打一下,小聲嘀咕道:
“方才演得真切,半點沒看出開不了口。”
“咳咳咳......”
陸景幽又被嗆到了,不甘又委屈地望着皇姐,但終究生不起氣來,一把揉過她的腦袋,攬入懷中順毛,道:
“這法子不好,下回朕不答應了。”
陸嘉念聳了聳肩,輕哼一聲沒有否認,鴉羽般的眼睫垂落下去。
這确實是她主動提起的辦法,雖然曲折了些,但好在較為穩妥,掩人耳目。
若是驀然搬去金銮殿,定然引起議論紛紛,只有找個合适的由頭才說得過去。
既然要演戲,幹脆演得真切又徹底,一勞永逸,讓旁人日後沒有打探和說閑話的餘地。
這回她倒是看開了,有了裏子,陸氏一族面子上就沒那麽重要。
唯一沒想到的是,哪怕知道這些話都是假的,聽了還是憋悶。
思及此,陸嘉念自知做的不好,沒再為難陸景幽什麽,撇撇嘴靠在他的心口。
二人一坐一立,相視而笑,方才的不快很快消散,一邊小心翼翼地留意動靜,一邊享受着短暫的溫存。
或許是人多眼雜,相依相偎時格外刺激,好似幼時背着大人跑出去玩,緊扣的手指微微發顫。
屋外都換成了心腹之人,陸景幽松懈不少,撫摸着皇姐溫熱細膩的臉頰,指腹移到紅唇之上,輕柔地按壓摩挲。
昨日糾纏太久,陸嘉念至今都有些紅腫發麻,不忿地咬了他一口,抿唇轉過頭去。
陸景幽自然不肯收手,正要掰正皇姐面容,忽而聽到屋外傳來堅毅腳步聲。
他們迅速分開,眨眼間整理好淩亂衣襟,如臨大敵般打探着屋外的動靜。
“陛下,裴将軍來了。”
話音剛落,大門“吱呀”一聲打開,竟是沒有等他回應。
陸嘉念驚出一身冷汗,咬牙切齒地小聲道:
“你手下的人這麽不講規矩?”
“他是可用之才,朕一見如故,好像随口說過不必拘禮,通傳一聲就能進來......”
陸景幽暗道不好,無辜地擡起頭,唇角笑意抱歉又窘迫。
情況緊急,根本沒時間反應,連竹簾都來不及拉下遮掩,二人皆是捏一把冷汗,好似私會被撞破一般焦急。
裴言淵步子大,不一會兒就行至陸景幽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禮,又不明所以地朝陸嘉念行禮,幽深眸中略顯疑惑。
他低着頭一言不發,眸光卻悄無聲息地落在二人身上,明白了什麽似的收回去,看得他們更是難堪。
恰在這時,陸景幽靈光一閃,登時想起喚來皇姐的目的,是懲罰訓斥。
前面都演得那麽好了,現在不能功虧一篑。
他把心一橫,沉下臉色拿起茶盞,加重力道朝皇姐腳邊砸過去,拂袖将桌面的東西盡數掃落在地,愠怒地低吼道:
“立刻去金銮殿思過!”
“嘩啦”一聲,茶盞應聲摔碎,七分燙的茶水濺了滿地。
好巧不巧,興許是一時緊張,陸景幽丢偏了些,茶水擦着皇姐的手背過去,落在她的身後。
陸嘉念輕輕“嘶”了一聲,水蔥般細嫩的手背微微泛起一片粉色,随後越來越紅。
她抿着唇瓣,整理着鬓發遮住臉側,身形輕顫,暗暗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陸景幽心口一緊,險些按捺不住起身關切,剛離開檀木椅才想起這是一場戲,又只能斂起眸光坐下。
“陛下息怒,我自會搬去金銮殿。”
陸嘉念聲音微弱細小,辨不清情緒,聽得陸景幽愈發不安,好似犯下大錯,恨不得悔過重來才好。
偏偏裴言淵還在場,他再于心不忍也只能若無其事,應了一聲後目送皇姐離開。
禦書房外,母後一得了消息就守候在此處,急得四下打轉,見了面就迎上來,拉着她泛紅的皮肉打量,心疼得什麽似的,安慰道:
“念兒,娘的好念兒,別難過了......”
眼見着陸嘉念眼圈微紅,她以為定是陸景幽責怪太深,哄道:
“你辦的很漂亮了,陛下就是太過苛刻,不必為了他置氣。”
陸嘉念極力把眼淚含住,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喃喃道:
“就是,女兒不會為了狗東西生氣。”
母後放心不下她,陪了許久也不肯走,親眼瞧着她收拾好東西,在金銮殿安頓下來才離開。
陸嘉念好受多了,看着母後依依不舍的模樣,還反過來安慰了她好幾句,面容上重現笑意。
她是奉旨在金銮殿思過,漱玉宮還保持原樣,只不過不經常回來住。
畢竟是前世磋磨出陰影的地方,陸嘉念下意識有些抗拒,趁着天色不算晚,仍然賴在漱玉宮內。
橫豎去金銮殿是為了陸景幽,他都失手砸偏了,她可不是白受委屈的人。
不一會兒,消息傳到了宮外,林楚楚火急火燎地趕來,梨花帶雨地跪在面前,哽咽道:
“殿下,此事都是臣女不好,是臣女失了規矩,惹陛下生氣了......”
陸嘉念輕笑着搖頭,趕忙讓人把她扶起來,拉着她坐在身邊說話。
真要算起來,是她把林楚楚拉進皇宮的,現在她們都在風口浪尖上,甚至林楚楚應當更為艱難些。
這本就是一出戲,未曾想林楚楚真心實意,不僅不避諱,還來安慰她。
陸嘉念心情舒暢不少,同她聊了許久,暮霭沉沉時才讓人送她回去。
剛出門,林楚楚迎面撞上趕來的陸澤安,兩人不對付地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讓路。
“殿下安好。”
林楚楚敷衍地行了一禮,不悅地哼唧着繞道走了。
“诶,哪有你這麽不講禮數的?上回的事兒還未同我賠禮道歉呢!”
陸澤安看見她就來氣,潇灑儒雅的氣度瞬間消失,板着臉質問。
“上回分明是殿下撞了我,難不成要仗勢欺人嗎?”
林楚楚不依不饒地分辨着,半點沒有因為身份就讓着他的意思,氣呼呼地叉着腰走了。
眼見着陸澤安不肯放過,她幹脆撒腿跑了起來,連儀态也顧不上了。
陸澤安不可置信地一愣,從未有人敢這麽對他,當即挽起衣袖追了上去,沉聲道:
“你把話說清楚......“
陸嘉念聽到動靜,悄然從屋內探出腦袋,望着兩道身影笑出了聲。
但是很快,她的唇角又放了下來,憤憤不平地踢了門檻一腳。
所有人都知道來看看她,唯獨那個罪魁禍首,連一句問候也沒有。
母後說得對,不要跟一條狗置氣。
陸嘉念不悅地轉身,不樂意地坐上馬車,趁着暮色去了金銮殿。
這兒雖是今生第一次來,但一切布置同前世差不多,她走了幾圈就回憶起來了,倒也不覺得陌生。
除了有些記憶,實在不太美好。
陸嘉念甩甩頭,努力把亂七八糟的念頭往抛之腦後,命人熄滅所有燭火,不必在殿內伺候。
前世便是在此處點着燭火徹夜不歇,她看見燭光就下意識畏懼。
況且.....他說過會來,被人看見了不好,遷居此處也正是為了掩人耳目。
不過一整天連一句話都沒有,說不準不會來了,也沒把那事兒放在心上。
不對,誰盼着他來啊?
山中小屋剛經歷一宿,她還沒歇息夠呢。
陸嘉念和衣而卧,躺了許久也沒有睡意,總是時不時留意動靜,連她自己都抑制不住。
她索性起身坐在桌邊,借着月色品茶賞月,權當消磨時光。
夜半三更,風移影動,樹叢中傳來沙沙的聲響。
陸嘉念挺直了脊梁,驀然聽見一聲輕響,驚得站起了身子。
“咚”的一聲,石子穿透窗紙投射進來,恰好打在她的茶盞中,随之一同在桌面上打轉。
“皇姐,我準頭向來很好,現在信了嗎?”
陸景幽縱身一躍,敏捷地翻了進來,含笑從身後攬過她,貼着耳畔悄聲道:
“皇姐,朕不是有心的......”
陸嘉念掙開他的爪子,沒那麽輕易領情,但側眸看他可憐巴巴如喪家之犬,又說不出太難聽的話來。
想來帝王爬窗戶,還是聞所未聞。
她覺得可笑,又強行按捺住唇角,高傲地後退一步,環着雙臂道:
“陛下若是誠心知錯,可有補償?”
“那是自然。”
陸景幽早有準備般一口應下,從袖中拿出一條絲帶,出其不意蒙在陸嘉念眼睛上,拉着她的手,溫聲道:
“皇姐,跟我來。”
作者有話說:
陸狗:朕只練過桌面清理,皇姐......
女鵝:閉嘴,滾去練習摔茶盞!
陸狗:好嘞,朕立刻滾(唯唯諾諾)
裴言淵:那個.....其實我們是同道中人